暖嫁 正文 第056節:和冰雪一樣寒冷的老家
    雲微不知道常州老家以前如何,但是從眼下看,這老家,確實是大富大貴人家。

    門前,是丈餘朱門,粉金匾額,雕花影壁。

    如今暫待之處,是琉璃瓦、烙銀柱,富貴大廳。

    後院深深,不知幾許,進門時但見屋簷高闕之角重疊,雕花刻紋,瀰漫著內斂的華麗。

    只可惜,無論門前還是進門後,所見不過是丫鬟小廝的恭敬,老家親人,卻是只影未現。

    那常進未解釋什麼,讓丫鬟領了雷飛師傅和張媽媽等人去一處,而讓常青禮、雲微和玄汐在廳裡暫等。玄汐知道自己的身份怕被那常進誤會了,但看著雲微那不自在的表情,並未點破,也到廳裡等候。

    廳中,數名容顏清秀之丫鬟,規矩伺候左右,穿錦帶銀,非一般人家能有之手筆。

    常青禮抱著骨灰罐子,坐在雕花靠椅上,看著四下,眉頭微皺。家宅顯然擴大的數倍,可惜,眼下這富貴廳堂,卻尋著著半分當年他離開時的親暱意。

    丫鬟上前,極規矩的奉上茶,杯蓋打開,茶香頓時四下瀰漫,非名貴之茶無法有此清冽香氣。雲微心裡暗歎一聲,自己到底還是把常家想小了,看來手上之禮,人家未必瞧得上眼。

    無聲的等候了片刻,常進復來廳中,恭敬的道,「老太爺老夫人在主屋等二老爺、公子和小姐!請隨我來!」

    常青禮抱著骨灰罐子站起身體,看了看雲微和玄汐,跟著常進向內院走。

    後院深深,不知幾許?如今身臨,只覺心驚!

    隆冬臘月,除屋簷之上,地面半點積雪不現。

    一路林木蒼翠,梅花艷麗,暗香浮動。更有若大處,春時之花怒放其間,惹人忘記隆冬時分,似置與暖春之時。常進自豪相告,那些花都是暖房育出,每天都要更換新的置景,價格不菲。「老夫人是極喜歡的!」常進說。

    雲微看到,自己爹爹的眉頭皺的愈是深了。

    過的暖春之院,行上一段架於湖上的抄手走廊,卻見湖中,遠浮畫舫,近有錦鯉,尾尾悠閒相戲。常進說,「府引活水,前頭繞溪,是為府中甚景,常州也當獨一。」

    下得抄手走廊,才見著掃倒二旁積雪。這時又繞走奇石之地,常進又是解說一翻,某石几何價,當今有幾塊,出於何深湖……

    常青禮的眉頭,皺的越發的深了。雲微能理解爹爹這般表情:富貴大顯大奢,很可能招引大禍。只是雲微不明白,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御史大伯怎麼不勸說?

    一路上,還遇著不少下人,穿衣打扮,就是尋常人家小姐,也不過那般。

    三行五轉的行了好一會兒,常進終是手指不遠處一座雕樑畫棟的闊氣木樓,道,「到了!就是那!」

    這話說有又行了片刻,行過二間小亭,才終進得主院。

    雲微和玄汐雙眼對視,心裡都暗自驚愕,主院並不大,但一進這院子,就感覺溫度一下暖和起來,如同暖春一般。再看二旁花卉,也都燦爛無比,院中裡伺候著的四名丫鬟,也都穿的是春時薄衣。

    常進迎著常青禮等人進院後,便轉身笑著道,「二老爺在此稍候,我進去稟告一聲!」常青禮恩過,那常進就向主屋走,但並不進來,只是小聲的靠著垂著錦簾的門,說這什麼,不一會的,門裡有丫鬟打起簾來,常進才進到裡頭。

    「爹------!」雲微昂頭看看常青禮,輕喚了聲。她這般叫喚,到並不是因為緊張和害怕,而且看出自己爹爹抱著骨灰罐子,有些走神。

    玄汐也向著常青禮靠了靠。

    常青禮低下頭,摸摸玄汐的頭,然後對著雲微笑笑。他和聲道,「等下見到爺爺奶奶,你們可是要記得見大禮!」父母終究是父母,儘管常青禮知道自己並不被親身母親待見,也從歸家至今未見至親相迎猜測到了父母可能還在為當年事生氣,但是他到底要教雲微守一個「孝」字。

    常進進到簾內後,須臾就隨著一名身資富態的中年媽媽出來,此媽媽身後,還跟著二個俏麗丫鬟。三人上前,對著常青禮,福身見禮,但是眼中神色,卻無比倨傲,尤其是那中年媽媽。而常進則對著常青禮行禮後,無聲退下。

    常青禮認得這媽媽,正是老夫人身邊的心腹之人,也是當年老夫人陪嫁來此的大丫鬟。

    「陳媽媽!」常青禮客氣的欠身回禮,並招呼雲微和玄汐上前見禮。雲微和玄汐一看到這二鼻孔朝天的刁奴就不喜歡,但都壓著性子,規矩得體的見禮。

    陳媽媽極托大的受下雲微玄汐的禮後,鼻孔愈加朝天際,她攏著雙手,傲慢的對著常青禮道,「奴婢受老夫人的吩咐,來傳話與二老爺!」

    「請媽媽示下!」常青禮緊抱住骨灰罐子,身體微彎,恭敬的聆聽示意。

    雲微和玄汐也忙的跟著彎彎腰。

    陳媽媽清清嗓子,聲音提高八度,高聲喝道,「哼,讓他到院外跪著去,沒我的允許,不得起來!」陳媽媽裝的極像,好像她就是主子一般,臉上的神色,都像極了老夫人,冷漠而猙獰。

    雲微和玄汐勉強裝出的一絲好感,在這一句話裡,轟然粉碎。他們雙眼都立刻的看向常青禮。但見常青禮神色如常,直起身,抱著骨灰罐子退到院外,然後一掀袍擺,在冰冷石板上,重重跪下。

    雲微和玄汐學著常青禮的動作,一左一右跪於其側。院裡院外幾步之差,但是溫度卻是臘月與暖春的區別。雲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膝頭處,很快的絲絲冷意鑽入。

    那陳媽媽倪著雲微玄汐,好一會,才悠悠道,「小公子和小小姐到是不必跪著,老夫人讓你們進去說話!」

    「爹爹跪著,雲微也跪著!」雲微抬著頭,一梗脖子,並不起來。

    玄汐只冷眼相看陳媽媽,不說話。

    陳媽媽冷眼看著雲微,玄汐到也罷了,但是雲微的容貌,到底有幾分像著常季氏,而老夫人向來不喜歡常季氏。陳媽媽心裡冷笑:模樣像,性子也像,要想得老夫人歡喜,難!她這般想著,轉了身向屋中進,而那跟出來的二丫鬟,則被她一記眼色留了下來。

    常青禮心疼的看看女兒和玄汐,抱緊胸前骨灰罐子,沉聲道,「雲微玄汐,地上冷的很,你們快快起來,莫要受這個罪!」

    玄汐搖頭不起,雲微則反問,「爹爹既知是受罪,為什麼不起來?奶奶對爹爹這般不好,我們不回這個家就是了!」

    玄汐跟著點頭,很是贊同雲微的話。

    「胡話!」常青禮對著雲微喝道,眼中怒意明顯,常青禮道「孟子有云: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而我,終究是人子!」最後一句話,常青禮怒色全消,代替的,是濃厚的悲色。

    雲微咬牙道,「雲微也曉得『長者立,幼勿坐』,既然爹爹跪著,雲微豈有站著之理!」

    「玄汐也是如此!」

    常青禮歎息一聲,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沒再讓雲微玄汐起來。

    隆冬甚寒,石板冰涼,僅片刻,三人的唇色就顯青紫。但是門簾子,一動不動,裡面沒有一個親人出來讓他們站起,只傳出一片歡聲笑語,格外刺耳。

    繁華如斯,富貴如斯,卻尋覓不到一般人家的溫情,有的,只是陌生的冰冷。雲微對老家的情,隨著時間的流失,也漸漸消淡,最後連血脈裡的那點相連意,都成為了一絲厭惡。

    其間,有三名衣著華貴的小姐從外進得院中,她們大都神色冷淡的掃一眼雲微他們,並不說話,只傲慢的向裡進,其中一人,正是雲微在平縣時候見過的雲錦。

    只最後進得一名和雲微年紀相仿的孩子,看了雲微等人一眼後,回頭招手自己身後的丫鬟,在其耳邊輕語幾句,這後沖雲微甜甜一笑,也向簾中走。那孩子的丫鬟去後再來院裡時,手上多了三了三個厚實軟墊。

    張媽媽留下的那二丫鬟見著墊子就沉了臉,但到底沒有說什麼。

    常青禮知道自己不起,二孩子也不會起來,石板到底冷,他便把墊子墊上,如此一來,雲微和玄汐才把墊子也墊到膝下。

    當他們把墊子剛墊好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驚訝意,從他們身後傳來,「老爺,雲微,玄汐!」

    幾人凍僵的身子尚未回轉,那人已走到幾人面前。

    小鹿皮鞋,荷綠繡白玉蘭的曳地長裙衣,紅色貂毛連帽斗篷,臉如浩月,眼如星辰,正是宋氏。宋奶娘攙著她,如玉如墨跟與其後。

    雲微抬頭看宋氏時,整個人怔楞住,腦海中,直覺得天雷滾滾。數月前,自己爹爹和娘親突然生分的原因,就在此刻,就這樣突然的,有了答案。

    此刻,宋氏的肚子,高高隆起著,顯然已有近五個月生孕!

    雲微清晰的記得娘親死的那日曾說,「這些日子裡,爹爹是在生娘的氣,因為娘,做錯了一件事情!」

    錯事!常青禮無端的疏離!

    雲微睜著酸澀的眼,看向自己的爹爹,卻見他,也正盯著宋氏的肚子,表情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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