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微守著常季氏屍身哭了一夜,第二天,就發起高燒。說著胡話。
常青禮那時候抱著常季氏的屍體,跟失了魂似的,和他說雲微病了,他也無半點反應。是一朵和高強去請來的大夫,是玄汐,整夜守在雲微身邊,替她換額頭上的毛巾。在雲微哭著喊娘的時,是玄汐小手拍她,安慰著,「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雲微高燒退去醒來時,已經是常季氏死後的第三天,常季氏和那個未睜眼看一下這個世界的嬰兒的屍體,已經火化了。
一隻守著雲微的玄汐,兩眼佈滿血絲,滿是疲倦色,他告訴雲微,她爹爹常青禮在青州選了片墓地,卻只為常季氏和那個弟弟做了衣棺塚。骨灰,被她爹爹親手捧進陶瓷罐中,並帶回知府府邸,擺在主屋。
雲微沉默些許,淚光閃閃的問,「我爹他?」
玄汐答她,說二天大喪結束後,她爹爹就換下素衣,依舊習慣性的每天早起,上前衙辦公事。他再沒有晚歸家過,也沒有因喪妻喪子的悲痛,而醉酒消愁,只是整個人沉默起來,無力起來。在他的身上,洋溢著濃濃的死氣,無悲無喜。
雲微聽完,咬著唇,低下頭。她的內心深處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內心深深的埋怨常青禮,為什麼他不在家?為什麼他要出去喝酒?另一方面,她理智上也知道,就算是常青禮在家,一些事情,他也是束手無策。常季氏的死,並不能責怪自己的爹爹。
玄汐內心沉痛的看著雲微,如果內心的悲傷是能分擔轉移的,他定回把她的悲傷,全部拿過來自己承受。
「小姐!」張媽媽的聲音,悲傷中又帶著喜意,從外側傳來。
雲微抬起頭,見張媽媽手端著一個木托進來,木托上,放著一碗。張媽媽的眼睛又紅又腫,頭髮也有些微的亂。綠兒緊跟在張媽媽身後,眼帶深深,眸子裡也佈滿血絲。雲微知道,她們不是哭過,就是沒有休息好過。
而實際是,他們既沒有休息好,也哭過數次。知府夫人死,青州自然有很多人來弔喪,這些事情,便全部落到了張媽媽和周管事頭上,兩人幾夜沒歇,腰膝酸疼,張媽媽此刻的腳,都是浮腫的。其他下人,似綠兒,翡翠她們,也輕鬆不到那裡去。而念想起夫人的好來,他們自然時不時的要流淚。
當然,這些事情,他們是不會雲微訴的。
一朵推了凳子到床邊,讓張媽媽擱木托。雲微見到,木托上,是一碗紅棗細米粥。見著紅棗細米粥,雲微眼裡立時又蓄起眼淚,鼻子酸酸難受。腦海裡清晰的跳出一個溫馨的畫面,那是常季氏抱她在膝,用勺子舀一勺,輕輕吹涼以後,餵給她。
「好吃不好吃!」常季氏笑著問,臉上洋溢著慈母的柔光。
「嗯,好吃!」雲微點著頭,扭頭看著常季氏,幸福的笑著。
對「物事而人非」幾字的體會深悟,竟從自於這一碗粥。
「小姐,吃一些吧!」張媽媽在床邊坐下來,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舀起一勺子,欲要喂雲微。雲微那淚眼朦朧的可憐小模樣落進張媽媽的眼裡,揪疼了張媽媽的心。
「吃點吧!」玄汐也在旁邊,關切的看著雲微,道。
雲微伸手,用衣袖擦拭去眼裡的淚。然後手伸出,眼睛看向張媽媽,「我自己吃!」她一字一字的說。撒撒嬌就會餵她食的娘親已經不在了,她也是時候,要學著勇敢一些,長大一些了。
張媽媽沒說什麼,只把碗小心的放進雲微手裡,然後紅著眼,看著眼前這個五歲大的小姐,一邊無聲的哭,一邊把碗裡的粥,和著眼淚,吃光。
吃完,張媽媽讓雲微再休息休息,雲微很乖巧的點頭,除了玄汐外,卻是把其它人都打發了出去,就是一朵,也沒有讓她伺在內間。
「哥哥,你上來陪我睡會吧!」雲微把身體向床內側移了移,小手拍拍空出的地方,看著因熬夜陪她而面色疲倦,精神氣不濟的玄汐,道。
大周的男女禮儀裡,到七歲,便不能算不懂事的孩子,男女不得越禮儀大妨。這些規矩,書上是有講起的。但是此刻,玄汐絲毫不猶豫的就側躺到雲微身邊,佈滿紅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雲微。
「睡覺,要閉上眼睛!」雲微小手伸出,把玄汐的眼合起來,她的手暖暖的,很舒服。
「嗯!」玄汐沒有睜開眼,輕恩了一聲,然後躺著一動不動。雲微看看他的臉,也把眼睛閉起來。一直到玄汐的呼吸因睡熟而變的緩慢均勻,雲微才睜開眼,輕手輕腳的爬下床。
雲微並不是自己想睡,只是想著她起來,玄汐定更不會去睡,便誘著他,睡下。
她看了眼玄汐,走到外間,一朵趴在桌上,聽著腳步聲,忙的站起來,見到雲微,正欲叫喚,卻見雲微手指放到嘴邊,眼神示意內間,對她搖頭。
一直到一朵近旁,雲微才輕聲道,「你在這裡伺候著我哥,我去外面走走!」
一朵乖巧的點點頭。
屋外,溫度依舊滾熱,天空依舊明媚,蟬依舊抱著樹,沒命的、嘶啞的叫著,花還是鮮艷的,草和葉還是沁綠的,人工湖的水,風吹過,還是波光瀲灩……
風景,處處依舊。
但是雲微卻對所看到一切,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這溫度,這絢爛,這嘶啞,這瀲灩,竟全似籠著悲哀,籠著死氣。
她腳步匆匆,繞過花姿不似冬時艷的梅園,進到自己爹娘住的主屋中。
這裡的一切,也是依舊。竹色濃翠,月季絢爛,美人蕉紅艷,唯有牆角矮牽牛,焉卻無生氣。
雲微只掃了眼這院中之景,就抬腳進到屋中。門是開著的,裡頭那些由常季氏細心伺弄過的擺設,全部都在它原本就在的位置,只是,缺少原本住在這裡的那個人。雲微鼻子一酸,淚,便朦朧了上眸,外間她沒有見到玄汐說的骨灰罐子,也沒看到靈位牌子。她就向著內間走,只一進到內,腳步,不由的停下。她的眼睛已經看到娘親和弟弟骨灰所在-----那是一隻深朱紅的小瓷罐,竟是擺放在床中。
這一刻,雲微對常青禮的怨,淡化起來。
雲微快步的走上前,身跪在地,手將盛了自己最親最親娘親和弟弟骨灰的罐子,緊緊的摟在懷中,雲微的身體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嗚哭聲。胸口到咽喉出,酸的發疼,疼的發酸。二世為人,她都是被母親呵護的如珠如寶,從今後,疼愛她的母親,就再也不會出現了!她內心裡,在悲哀下,掩藏著無力,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害怕。而所有內心的感覺,都化成眼淚,滴滴落下。
「小姐!」張媽媽不知道何時進來,她聲音顫抖著喚了一聲,伺在一旁。
雲微的心愈加發酸,她手鬆了抱著的骨灰罐子,轉而撲到張媽媽懷中,原本壓抑著的哭泣聲,再是壓不住半分。
她放肆的,絢爛的,哇哇哇哇的大哭出來,只有哭出來,她才舒服些。張媽媽手輕輕的拍著雲微的脊背,也是眼淚婆娑,心裡聲聲響著,「可憐的孩子,媽媽一定會陪著你的!」
*****************
星期六了,可惜還不能休息!吶喊,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