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季氏因陣痛難耐而發出第一聲慘叫的時候，常青禮沒來，產婆也沒來。
天大亮的時候，綠兒和翡翠等人回來，但是產婆，並沒有帶回來。
「怎麼回事，產婆呢！？」張媽媽綠起臉，急忑忑的的盯著綠兒和翡翠，雖說夫人不會現在就生，但是產婆早到，總更穩妥一些。
綠兒苦著臉，翡翠雙眼紅紅的，張媽媽一問，翡翠竟是當下嗚的哭泣起來。她壓著哭聲，道，「早些時候定好的王產婆，我去相請的時候，他們家人說她幾天前就出遠門去了。我便又去相請別的幾個產婆，跑了整整一夜，但是那些人，竟是一個都不肯相見，不是說不在家，就是說忙。我抬出老爺的身份，也是半點無用！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張媽媽神色一穆，一旁的雲微和玄汐面面相對。
按照道理說，知府夫人生產，那些產婆絕不會不願來。但是眼前事實又是如此，是真巧合，那些產婆不在家的不在家，忙的忙。還是另外，有別的什麼原因！
「啊－－－－－－－－－」常季氏的慘叫聲，再次傳來，雲微想要跑進去，卻是被張媽媽一把拉住，「小姐不能進去！」
「張媽媽，我娘很疼啊，產婆怎麼不來，怎麼不來，我娘怎麼辦，怎麼辦！」雲微心裡又急又無助，她忍不住的哭起來，聲音都帶著顫聲。
「好孩子，沒事的，還有奶娘在呢！」張媽媽把雲微抱起來，細聲安慰。再去看玄汐時，卻見這孩子竟然已經不在身邊了。
「你們再去找，產婆一定要在中午前找來，扶蘇沒有，近縣總有的，去，留一人在廚房，一人照顧夫人，其餘的都去！」
綠兒、翡翠一干人忙的按照張媽媽的吩咐去找產婆。
常季氏慘呼的聲音一陣接一陣的連續起來，雲微的心，也就一陣接一陣的緊縮起來，眼淚，怎麼也忍不住的掉落。她好想進到屋中陪在娘親身邊，但是張媽媽，將本開著的門緊緊關起，無論如何也不讓她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而每分每秒，對於屋裡的人來說，都是煎熬。
產婆在中午前，終是來了，竟是玄汐和高強找來的。產婆的神色慌亂而緊張，看玄汐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張媽媽一見到產婆，就暗的鬆出一口氣來，忙的拽了她到屋裡去。玄汐在其身後喊了一句，「一定要保我師娘大小平安」，說話時，他的手，一拍腰間匕首，然後再拍了下他自己胸口。產婆回頭看他的神色立刻的驚恐起來。
玄汐的動作，雲微自然沒有注意到。她的心裡默默的祈禱著娘親的平安，也呼喚著，爹，快些回來。
常青禮急匆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他的雙眼佈滿血絲，濃烈的酒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胡慶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
「爹－－－－－」雲微見到常青禮，眼眶一熱，眼淚流下更多，他怎麼能才來呢？
常青禮那佈滿血絲的眼，看了下雲微，叫一聲，「雲微！」幾步上前將她抱起，嘴角發酸道「爹爹回來了，對不起，爹爹回來晚了！」
他抱著雲微就去扣門，嘴裡好聲喊著，「夫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張媽媽開門出來，用身子將常青禮攔下，眼中的責怪意半分不掩飾，「夫人已經破水了，老爺在外頭耐心等候才是！」
「啊－－－－－－－」撕心的叫聲，從屋中傳來。
常青禮眼眶一酸，心被揪起。他內心的自責，深如溝壑。不由的就想進屋去。張媽媽忙的阻攔下，「老爺就不要添亂了。您在那，產婆怕是更不自在！」
「好好好，我在外頭等，外頭等！」常青禮退到一邊，將雲微抱的死死的。張媽媽砰的將門關上。
常季氏是第二胎，張媽媽也好，常季氏自己也好，經常說，第二胎，會生的比頭一胎要快一些。但是中午的太陽漸漸西移，漸漸沉入山的那一面。常季氏叫聲漸低，但是孩子的哭聲，還是沒有傳出來。
丫鬟端著水，進進出出，常青禮急的抓住一個相問裡頭的情況，丫鬟只說不知道，說是夫人只是肚子很痛。
常青禮急的像無頭蒼蠅一樣來回走動，雲微和玄汐則眼中都閃著淚花，內心的擔憂焦急，交織著無可奈何與恐懼，一齊包裹住他們小小的心靈。雷飛也在，一直雙手環在胸前，沉默不語。
門吱一聲開起，張媽媽面帶愁色，雙眼通紅，巍巍顫顫的從屋裡走出來，她灰藍色衣裳上，沾了不少血。
她掃了眼雲微和玄汐，急急走近常青禮，壓著聲，聲音卻似顫抖著，她道，「夫人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但是孩子的頭都沒有出來，產婆讓我來問老爺一句，最後要選擇的話，是保大，還是保小！」
保大，還是保小！
常青禮身影虛虛一晃，全身的血液，頃刻間變的冰涼，若不是雷飛手腳極快的過去將他攙扶住，怕他當下，就會倒在地上。
雲微和玄汐也是聽到張媽媽最後那一句催人心肝寸斷的話的。腦海裡只覺有雷霆轟隆，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目而出，手腳冰涼，心，充滿了深深的恐懼。
「老爺！」張媽媽重重的喚了聲，現在不是悲傷猶豫的時候，必須要，作一個取捨。
常青禮的唇張了又合上，合起又張開。他現在，自己對自己的恨意，滔天難熄。
「保大！」他艱難的的說出這二字，面昂向天，閉上眼，這個孩子，他期待了那麼久，卻是在他的「裁決」裡，無緣相見。
張媽媽福了一下，趕忙的進到屋中，門，再一次緊緊的合起來。
「雲微，玄汐，你們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回屋睡覺去！」常青禮轉過身，看著雲微玄汐，弱弱的道。當下定決定保大後，常青禮反而沉穩了起來，這才想起，二個孩子，到現在什麼也沒有吃過。
雲微想搖頭，雖然肚子很餓了，但是她要在這裡等著，等著娘請平安的消息。
「聽爹的話，吃飯去！去！」常青禮的聲音裡，充滿著不容抗拒的命令意。玄汐拉拉雲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說「不」。
「吃過飯，才有力氣了！才能陪下去，不是麼？」玄汐輕輕在雲微耳邊說道。
雲微低下頭，終是由玄汐拉著，離開了主院。
而他們離開沒一會兒，張媽媽失魂落魄的摔開門跑出來，也不顧禮節的一把拉了常青禮的手，就向屋裡拽！
「夫人怕是不行了！」張媽媽哭著說
常青禮心下大駭，幾步進屋。雷飛看著他的背影，眼緩緩的閉起。
屋中內室，卻見幾大桶的水，全部呈現殷紅血色。產婆和一干丫鬟，全身哆嗦的跪在地上。產婆的手中，抱著一個包裹嬰兒的小襁褓。常青禮眼掃之下，見到襁褓裡的嬰孩，面色鐵青，再想到沒有聽到他的哭聲，常青禮直覺天旋地轉。
他堅持著未倒下，看床上的常季氏，她唇和面都無半分血色，呼吸也極為虛弱。身體上的薄被被血色涔透。
眼淚，頓時模糊了常青禮的雙眼，他快步的走上前，將心愛的妻子，摟進懷中。低低又溫柔的呼喚起來，「夫人，夫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常季氏的眼睛顫抖著，好一會兒，才睜開來，看到常青禮的第一眼，便是努力的擠出笑意來。
「孩子呢？讓我看看！」她急促的喘息著，有氣無力的道。一旁的張媽媽捂著嘴，偷偷的別過頭去。
孩子，生出來就已經死的！只是常季氏並不知道。
「孩子睡著了，產婆抱著呢，你看！」常青禮忍著心中悲傷，努力的笑出來，並道，「張媽媽，你先給孩子洗洗去，等下，把孩子抱過來！」頓了頓，又道，「把小姐和公子去找來。」
「是！」張媽媽低著頭，努力不讓夫人看到她悲傷的神色。
「是兒子，還是……!」
「是兒子，我們的兒子！」常青禮把她的手抓在手心，貼在自己臉上，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常季氏的臉上，浮現出幸福滿足的笑容來。她深吸幾個氣，用力的把手抬起來，撫上常青禮的臉，笑著道，「老爺，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該再你的酒裡下藥，不該偷梁換柱，讓宋氏去你的房間……我只是想她也很可憐，只是……。」
「不要說了，你好休息，好好休息，我不生你的氣，我從來沒有生你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是我沒用。如果當初我就堅持不納宋氏，又如何會有那幾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該出去日日賣醉，不該中秋不回家，不該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常青禮覺得，自己的心，佈滿的碎痕，此生再難癒合。他用臉緊緊的貼著她的手，細細的磨著。
常季氏流下眼淚來，常青禮，也流下眼淚。
他們的相識相守，如果沒有宋氏那一段，如果沒有離開常家那一出，怕是會更完美，只可惜，世間完美的事情，太少。
「那你以後，可得把酒戒了」她笑著，說。
他悲傷的，重重的點頭。
「娘－－－－－－－」雲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然後是她和玄汐小小的身影跑進來。房間裡的悲傷，又濃了一層。
雲微嗚嗚的哭著，張媽媽什麼也沒有同她們說，但是從她的神色裡，雲微就覺得，事情不好，進到屋，看到常季氏的神色，雲微整個人的魂，都被抽出一絲，肉體，有欲崩潰的痕跡。
「瞧我們小雲微，都五歲了呢，還動不動就哭，你儒辰哥哥要是看到，準是不要你這個愛哭的新娘子了！」常季氏顫抖的伸出手，艱難的擦拭去雲微的眼淚，喘息著，斷斷續續的道。
「答應娘，以後啊，不能動不動就哭了哦！要笑啊笑的，才是人見人愛的好姑娘啊！」
雲微點著頭，只是眼淚如何也抹不光。
「娘可能要休息好長好長的時間，以後女紅的事，可是不能偷懶不做哦。不然，娘可是要生氣的！書也要細細的看，字啊，也要一筆一筆認真的寫。娘休息的時候，這個家，就交給小雲微了哦，雲微可是要把你爹爹照顧好呢！」
「雲微知道，雲微會的！」雲微邊擦拭眼淚，邊道，鼻子因為哭泣有些塞住，聲音不由的就怪了幾分。
「玄汐，師娘打你，是想你好，你這孩子啊，就是倔！太倔強，不是好事情，以後啊，得改一改，知道嘛！還有，以後替師娘照顧好你雲微妹妹，可是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她，好麼？」
「嗚－－－－－－－師娘！你不要死－－－－玄汐都答應，都答應你！」玄汐哭的很傷心，這是第二次，他哭的如此傷心，第一次，是他的姑姑，不見了。
「不許你胡說！」雲微淚眼漣漣的狠狠瞪玄汐。
常季氏看向常青禮，她還有千言，還有萬語，只可惜，時間不多了。
「給我－－－－－看看我－－－們的孩子！」她的聲音愈加斷斷續續起來，氣力已然不繼。
但是他們，如何能讓她在垂死時知道真相。
所以孩子，遲遲的沒有抱來，嚥氣的時候，常季氏一手向著門處伸住，另外一手緊緊抓著常青禮的手，喉嚨裡，一個「孩—」字後，撒手人寰。
不久前，還是活生生的人。還在問雲微玄汐「你們覺得，會是弟弟還是妹妹！」
現在，身體冰涼的沒了生息。她拼盡力氣生下來的孩子，卻也是因窒息，沒能活下來。
屋中，哭聲四蕩，聲聲摧人肝腸。
天空中，中秋第二天的月，團圓如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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