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將常季氏引到住處後,行了禮,再引著玄汐去旁屋。
常季氏默默的關上門,默默的走到床邊,默默的開始鋪被褥,準備睡覺。
雲微在旁邊一直注視著自己娘親的一舉一動和她的神情變化。雲微知道,娘親的心裡一定是很難受很難受的,這樣的難受,雲微雖然沒有切身體會過,但是只要想像一樣顏儒辰和自己之間要是也有別的女人插足,自己會是怎麼樣的心情,也就能明白娘親現在是怎麼樣的心情了。
她張張嘴,想安慰娘親一下,但是很多話積在胸口,卻都不適合表達出來。因為她才四歲,不應該表現的那麼早熟早慧的。
常季氏鋪好被褥子,轉過身來,一眼對上雲微帶著複雜的神色,眼死死的盯著她看,不由的吃了一驚,轉而想著孩子才小,不會從大人的對話裡明白太多東西的,大概是到這裡沒見著爹爹,心裡在難受吧。常季氏帶上笑,對雲微招手,「過來,跟娘一起睡覺吧!」
雲微看到常季氏的吃驚色,知道自己的神色流露太過,忙的收斂幾分,並帶上一個甜蜜的笑容,走上前去,撒著嬌往常季氏的被窩裡鑽。她想過了,既然因為年紀的關係,自己什麼都說不了,那麼就做好常季氏乖乖的、甜甜的開心果。
「雲微最最最最最,最喜歡娘親了!」她滑溜的鑽進被褥,看著常季氏,伸著懶腰,道。
常季氏帶著憂鬱的神色果然舒展了幾分,用腦門和雲微的小腦門頂了頂,「娘親也最最最最最,最喜歡我們小雲微了!」
雲微咯咯咯咯的笑起來,銀鈴一般的輕快悅耳!常季氏在這溫暖的笑聲裡,心情又舒展了幾分。她站起來,去吹桌上的燈燭,沒幾步,門外,就響起了「咄咄咄----」的三記敲響,緊接著,是玄汐溫溫的聲音,「師母!」
正咬著牙躺進冰冷被窩的雲微嘩啦坐起來。
常季氏開得門,讓玄汐進來,蹲身扶住玄汐的肩,好聲的問,「很晚了,怎麼不好好睡覺?!」
玄汐看一眼常季氏,再看看床上也正看他的雲微,小手不自在的握緊成拳,頭微低,聲音也小了幾分,「我能和師母一起睡麼?」
常季氏慈笑牽起他的手,摸著他的頭,歡快的道,「你這孩子!」然後看向雲微,「你們兩個,誰睡中間?誰誰最裡面,自己商量啊!」
「我要和娘靠著睡的!哥哥睡最裡面!」雲微趕緊的用小身子把中間位置霸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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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很深了。外頭的更夫敲出了第一更,更聲空遠,傳進一直假寐未安睡的常季氏耳中。
常季氏睜開眼,藉著外頭雪色光亮,側頭看看雲微,小東西呼吸均勻,睡的正香甜。她又用胳膊支起半個身,看睡最裡頭的玄汐,他面對裡脊背向外的側躺著,也安然睡著。
常季氏輕手輕腳的坐起身來,給雲微和玄汐捏實被褥後,便身向後靠,半坐著發呆,好一會,伸手擦拭一下眼角,然後輕輕的、深深的歎出一口氣。
她確實是在上陶官驛的時候,從大伯常青山那知道了宋氏到了青州的事情。大伯常青山還告訴她,宋氏是和常青禮一道從江州過來這的!
他更告訴他,常青禮沒被問責,反而陞遷的原因並不是當御史的他相助的,而是宋氏的哥哥宋兆衡出的手。大伯常青山說,宋家那個像來不著調並長年在外胡混的哥哥宋兆衡,如今卻成了太子的人。
太子的身份是如何的高貴!宋氏的哥哥現在成為太子的人,那麼宋氏在常家若是受到半分委屈,他的哥哥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能保常青禮,自然也能斷送了常青禮。
曾經,常季氏和宋氏的娘家背景還是差不多的,甚至常季氏的娘家還要稍好一些,因為那時候,常季氏有位當總兵的哥哥,而宋氏的哥哥是個一直沒有出息就知道天南海北亂混的人,婆婆看中宋氏,是因為宋氏的父親做生意積累下的資產,是常州城裡排的上號的。
如今,一切都反過來了。宋氏有了能依仗的哥哥,娘家家境依舊富裕。而她常季氏呢!幾年前她拋家隨常青禮離開常州,就在不知道自己娘家的情況了,只從婆婆斷斷續續寫來的隻字片語的譏諷裡瞭解到,她的父親已言明,以後季家和她,再無半點關係。也就是說,她娘家的依仗,再沒得了。
大伯常青山說,常青禮其實並不知道他真正陞遷的原因。他叮囑她不要說,永遠不要。大伯常青山還說,如果她真的是很在意常青禮的話,那麼到達青州以後,無論宋氏怎麼為難她,都要讓她忍下來,就算再委屈,也不能讓常青禮怨恨上宋氏。非但要忍,還要讓宋氏得到常青禮的喜愛!
常青山說,只要她能讓常青禮接納宋氏,那麼他就能保證一點,常雲微永遠會留在她常季氏身邊。
簡言之:女兒和丈夫,只能選其一。
正當常季氏閉著眼想的神傷時,玄汐突然輕而急的夢囈了一句,然後從喉嚨裡發出嚶嚶啞啞聲音,身體也不安的微微掙扎起來。常季氏從亂紛紛的思緒裡驚回神來。睜開眼,側了頭,伸手在玄汐身上輕輕拍了拍了,嘴裡「哦---哦---哦」的哄著。
玄汐果然漸漸停止了夢囈,也不再微微掙扎,又呼吸均勻的酣睡起來。常季氏給他捏實肩膀處的被子後,便側過身躺下,藉著外頭的光色,細細的看雲微。
這是他和她的孩子啊!怎麼能忍受她不在自己身邊的日子呢!
可是,又怎麼能忍受把自己的夫君生生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去呢?
女兒,夫君,要怎麼辦,要怎麼選擇。
常季氏的手輕輕撫摩雲微的小臉蛋。而外頭,更夫敲起了第二更。
已經是二更天了!但是她還是沒辦法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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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微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娘親已經沒有躺在身邊了,屋子裡也沒她的身影。她側了側身,看床裡頭,玄汐還呼呼的睡的正香甜。
雲微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自己摸了衣服穿上,衣服被常季氏暖在她躺過的地方,所以穿上去並不是冰冰的。
穿妥當,雲微才開了門走出去。
天色晴好,屋簷上的冰錐子滴答抵達的融成水滴下來,滴在小台階上,台階便濕成一片。台階下,是圓鵝卵石鋪就的走道,石子並不是隨意排鋪的,而是類似紋理的簇成一個圓形圖案,然後圓圓相接,圈圈相連的向月亮門延。走道二側覆著白雪,幾干矮木展著光禿禿的枝椏,矮木四周還放著不少空盆,皆覆白雪。
雲微小心的走出月亮門,然後左右相看,停步思量。
昨夜天黑,雖然走廊上也點著燈籠,但是昏暗的很,幾個轉彎的,雲微就弄不清楚哪裡是哪裡了。此刻走出月亮門,她左看看右瞧瞧,撓撓頭,想不出來是要從左邊走還是從右邊走。
最後,雲微以「男左女右」四字,選擇了走右邊。她想著,只要路上一碰著人,讓她帶自己去找娘親就是了。
她行了幾步,繞過一個假山門,就遇著了一名手端托盤的綠棉裙女子。女子也正好看到雲微,她走上前來,對著雲微上上下下一番打量,笑問道,「你是江州來的雲微小姐吧!」
雲微甜甜笑起來,點點頭,並拍上一句,「漂亮姐姐,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啊!」
女子被雲微拍了句漂亮,笑的更甜了,「當然知道了。可是小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我在找我娘!」雲微撇撇嘴,帶上些委屈意,一雙眼可憐巴巴的看著女子,「漂亮姐姐,你能帶我去找我娘嗎!」
女子一笑,眼珠子轉了一圈,伸出手就來牽雲微,「走,奴婢帶你去找娘!」
其實雲微心裡,在說出「我在找我娘」這句話時,並不是沒有猶豫過。昨天知道那個姓宋的女人也住在這裡,並見識了周管事的客套疏離和宋奶娘的欺人起,雲微就知道,自己不可以信任這府裡的人,因為他們都是偏於宋氏的,而不把娘親和自己當成這裡的真正主人。只是她又想,她到底只是個娃娃身,那宋氏就算真是個歹毒的人,也不至於害她的,就是難為她也不會。要真的那樣到好了,到時候直接告訴爹爹,讓爹爹知道那個女人有多壞,那樣爹爹肯定就不會對她客氣了。雲微相信,爹爹肯定還是會在意自己這個女兒的。她心裡當然也笑自己,把人都想的太壞了,也許眼前這姐姐,真的只是要帶自己去找娘親那麼簡單呢!
只是雲微二世為人,都可以說是在蜜罐裡長大的,從沒有人生挫折和特別的閱歷讓她成長起來過,死時是孩子心性,如今也如此。所以她也自然沒有想到,要害人的人,未必只有動手害死人或者折磨為難人這二種辦法。
還有第三種----既不害你,也不折磨你,而是對你加倍的好,然後用你,去為難你身邊的人。
而這第三種,就在前面等待著雲微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