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溢離開了教學樓,穿過空蕩的球場,漫無目的地走著,午後的陽光異常毒辣,球場周圍的楊樹垂頭喪氣,偶爾有一陣熱風吹過,吹得楊樹直搖頭。
這個校園只有他一個人如此無所事事。
今天是星期五,中午放學之後,高三年級會放四天假,作為高考前的的緩衝,黃溢想了想,決定今天不去上課了。
他再次來到了文藝樓下面的林蔭道,此時,同學們都在上課,校園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樹葉微微搖晃,斑駁的陽光像碎片一樣鋪在地面上。
黃溢雖然不再抱有希望,但還是忍不住抬頭,透過樹葉,他看見了那扇緊閉的窗戶,那扇窗戶像是兩個世界的通道一般,緊緊地關住了,像是永遠都不會再打開了。
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仰望,
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關窗,
你從不曾發現,來自樓下的目光。
如果你願意停下手指,
走到窗戶邊往下看一看,
一定可以看見一個少年,
他仰望的姿勢從沒有變……
靜靜地看了許久,黃溢最終還是沒捨得立刻離去,轉身走進文藝樓,穿過一條條走過無數次的走廊,轉過一個個熟悉的樓角,來到一號琴房前,看了那緊閉的房門許久,像是回到了無數個安靜的午後,蟈蟈鳴唱的夏季,琴房裡傳來《安妮的仙境》,他靜靜地在房外偷聽。
以後,我再也不能聽見你的琴聲了吧!
你一定會考上很好的大學,
在另外一個城市,
在另外一個琴房,
彈奏一些新的曲子,
偶爾還會記得那首《安妮的仙境》,
琴房之外,
也會有一些男生悄悄地偷聽吧!
他們的腳步也和我一樣輕吧!
你一定聽不到。
葉子萱,
我多想,多想,
此刻你就在琴房裡面,
再彈一次,
我會一直站在你的琴房外,
不會離去,
我的勇氣會再大一點,
你打開門的瞬間,
我不會閃躲,
這樣,
你就能看見我,
無意間看見我,
然後擦肩而過,
然後你慢慢離開
然後我回頭看著你離開……
……
黃溢看了房門許久,忽然走近房門,伸出手,想觸摸一下這扇被葉子萱觸摸了無數次的門。
「鈴鈴鈴……」,就在這時,教學樓那邊隱約傳來下課鈴的聲音。
黃溢神色一黯,緩緩放下手,低下頭,輕歎一聲,最後看了一眼房門,轉身下了樓。
就在他剛剛轉過身的時候,他的背後那扇看似緊閉的門,緩緩地被風吹開了,裡面一個美麗的少女正趴在琴蓋上熟睡。
……
陽光已經很熱了,夏天的雛形正被緩緩勾勒出來,這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刻,黃溢卻離開了校園,在城市裡漫無目的地走著,放假是最難熬的時光,不知道要幹嘛,青春期的迷茫籠罩著他,踮起腳在人海裡望一望,卻看不到一個清晰的面孔,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黃溢在高樓大廈的陰影下流浪,咀嚼這座呆了十多年的城市,在這個畢業之際,它的味道開始變得不同,走出一棟高樓的陰影,黃溢出現在一個廣場裡,這一刻陽光重新降臨,瞬間將他的頭髮染得金黃,他停下腳步,將聽覺擴展至最大,整個世界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廣場旁一家音像店在放《布拉格廣場》,在這首歌聲中,廣場搖身一變成為了布拉格,黃溢一動不動的身影,是哥特式建築背景下的一個特寫鏡頭,周圍無數擦肩而過的路人,是這個靜態特寫的襯托,這一刻,所有的陽光一起沉默。
這一刻,黃溢有一種清晰的感覺,這個世界上,從布拉格到這個廣場,從香港到紐約,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唯獨他無所事事。
他游離於世界之外。
「嗚!嗚!嗚!」這時,一輛飛馳而過的急救車打亂了黃溢的思緒,那閃爍的警示燈在公路上劃出一道森然的血線,不知道這座城市裡,又有誰病危,又有誰即將離開這個世界。
黃溢繼續前行,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一個路口。
他的身影終於停下,這已經是他第無數次來到這個路口,不遠處就是葉子萱的家,那個凝望了無數次的地方。
黃溢站在一棵樹下,開始等葉子萱經過,就像是之前無數次那樣,這就是他度過假期的方式,他不上網,不看書,不看電視,沒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他度過放假的方式,就是站在這裡,等待葉子萱經過。
或許,這並不能稱之為等待,等待,是知道她一定會來,而黃溢的等待,卻是毫無目地等,只為她一次偶然的路過,只為遠遠地看她一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黃溢依舊站在樹下,他經常一站就是一天,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就在這時,人海中出現了一個美麗的身影,黃溢遠遠地盯著她,目光一動不動。
這一次,他終於等到她了。
葉子萱終於放學回來,雖然她在人海裡隱藏著,但黃溢卻有一種獨特的本領,能夠從人海裡一眼就看到葉子萱的位置,她是如此不同,有一種無形的感覺,能夠自動屏蔽周圍所有的人,她走在人海裡,就像走在空蕩的曠野裡,沒有人能夠遮擋她,周圍的人,都變成了空氣。
葉子萱走到路口,拐了個彎,離開人群,開始獨自前行,朝她家走去,只留給黃溢一個背影。
黃溢站在樹下遠遠地看著,他只能遠遠地看著,他跨不過那道坎,暗戀了三年,始終都是這麼遠。
漸漸地,葉子萱的背影越來越小,她打開了別墅院子裡的鐵門,走了進去,黃溢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跟著她一起走進了院子,葉子萱走到別墅門口,打開了門,走了進去,重重地觀賞了門,將黃溢的目光關在了門外。
葉子萱終於消失了,黃溢盯著別墅的門,過了許久才收回目光,這一天,或許葉子萱都不會再出來了。
但黃溢依舊沒有離開,他無處可去,呆在這裡,至少還能遠遠地看一看葉子萱的家。
終於,無聊的白天過去,夜晚來臨,黃溢來到了酒吧,開始今天的表演。
但今天的酒吧裡,卻沒有了葉子萱的身影,黃溢在舞台上孤獨地演奏著,台下所有的觀眾都被他過濾,這一刻,他像是失去了聽眾,他的音樂,只為葉子萱而演奏。
下班後,黃溢步行回家了,今晚的路程格外漫長,他穿過一盞又一盞路燈,影子逐漸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到模糊,經過一個路口,黃溢習慣性地停下腳步,超路口的另外一端望過去,那裡除了路燈再無其他。
昏黃的燈光夾雜著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照在黃溢的臉上,他就這麼望著葉子萱家的方向,一動不動,再濃的黑夜,也無法阻擋他的目光,《安妮的仙境》似乎又在耳邊飄蕩起來,那些午後偷聽琴聲的時光,在腦海中一遍遍地播放,可是這些都已經成為記憶了,很多事情,一瞬間就會徹底成為記憶,再也無法發生。
黃溢抿了抿嘴,慢慢地朝葉子萱家走去,路燈下一個少年孤獨的身影慢慢向前移動著,帶著一種莫名的彷徨,緩緩地走向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