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曼尼盡量讓自己適應新的生活,也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他慢慢接受現實,也逐漸變得懂得退讓和妥協,同時也完成了由少不更事到成熟穩重的轉變。老弗蘭克對他的變化非常滿意,所以決定冰釋前嫌,原諒他所幹過的所有蠢事。
伊麗莎白.夏普是個既聰明又漂亮的女孩,她很快就贏得公婆的歡心,大姑子也很喜歡她。她對誰都很和氣,和每一個人都能和睦相處,甚至可以說她嫁進來以後,原本有些緊張的家庭關係也變得融洽了。
班尼後悔自己結婚結得太早,他覺得伊麗莎白渾身上下都是優點,尤其是她的性格,真是令人著迷,相反的,自己的老婆阿曼達卻是一無是處,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所以他總是因為一點小事而大發脾氣,要不就不停地抱怨東抱怨西。
無法忍受的阿曼達幾乎被逼瘋了,她到公婆那裡告狀,到小姑子那裡去訴苦,一開始大家還耐心地勸慰她開導她,但時間久了,也就懶得管她了。而深諳世事的伊麗莎白卻看得很明白,她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所以就算別的事不管,這件事也一定要管,因為這層關係一旦處理不好,就會鬧的很僵。所以當別人都不想再聽阿曼達嘮叨的時候,伊麗莎白卻心甘情願地當起了忠實聽眾。為此,這位大嫂很是感激,不僅願意與她推心置腹,而且從沒懷疑過她就是影響他們夫妻感情的導火索。
不過,伊麗莎白雖然對這位嫂嫂關懷備至,但對於大伯子班尼,除了應有的禮貌外始終非常冷淡。久而久之,無機可乘的班尼也覺得無趣,而審視自己的行為後更是覺得愧疚,於是那十二分的狂熱愛慕隨之冷卻,最後也只剩下十分敬意。
正因為伊麗莎白在這件事上處理妥當,使得她既不傷和氣又留住了友誼,真是叫人歎服。
然而曼尼卻無動於衷,他既不會吃班尼的醋,也不會覺得伊麗莎白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相反,他始終認為她太善於心計了。
而對於伊麗莎白而言,曼尼就像個影子,抓不著,也摸不透。
她是真的遇到了自己心愛的男人——英俊挺拔、溫文爾雅。她也聽說了關於他在西班牙的那段戀情,雖然有點妒意,卻不嫉恨。因為就像當時阿曼達跟她哭訴,並抱怨說班尼冷待她。
阿曼達說:「他現在跟我做愛就像是敷衍了事,我真是受夠了!」
她勸嫂嫂說:「男人與生俱來就是激情動物,他們喜歡刺激的東西,越是刺激,就越是興奮。所以女人必須抓住他們的心思,想辦法將他的慾望挑逗起來!」
「那我要怎麼辦呢?」
「去做做頭髮,買幾件性感內衣,記得一定要性感,越撩撥就越好!」
而事實上,她在這樣勸慰嫂嫂的同時,自己也正飽受著痛苦,因為她的處境也強不到哪去。曼尼對她不冷不熱,雖說不是敷衍了事,也是例行公事。但她並不急著跟他調情,也不急著激起他的性慾,她知道她跟阿曼達不一樣,那一對是老夫老妻,有著一定的感情基礎,但她跟曼尼卻連友誼都算不上,所以她一心只想盡快捕獲他的心。
她之所以不恨路易莎,是原自自信。她相信只要曼尼願意,他的笑容一定非常迷人,也相信時間可以漂洗一切,更深信自己可以取代那個女人的位置。
她認為這只是時間問題,所以這些都不是問題。
不過不知道她有沒有留意到,有一點被她忽略了,那就是她本身。
她在優越的條件下長大,自負是難免的,而複雜的家庭關係,又使她現實世故,所以她不可能像路易莎那樣率直高遠,也不會有她那樣的熱情和浪漫,可是,她所缺少的這種特質,又恰恰是曼尼最為看重的。
五月的一天,老弗蘭克把曼尼叫到辦公室,然後看著窗外對他說:「外面的天氣很好。」
曼尼沒有作聲,他猜到這話的後面還有下文,因為他瞭解父親絕不是一個願意和家人談天氣的人。
「你不想出去轉轉嗎?」老弗蘭克轉過身看了一眼曼尼,接著說:「比如地中海沿岸的某個小鎮?這個季節的地中海,又是在法國的邊上,不僅有西班牙式的熱情還有法國式的浪漫……怎麼你不想去麼?」
曼尼仍沒有答話,他回憶起幾天前賽格拉家發生的大事——老賽格拉死在自己家裡,而他的兒子代替了他的位置。這個小賽格拉跟老賽格拉大不一樣,他完全不喜歡老賽格拉推行的那一套,他是個很務實的傢伙,同時也是個主和派,他認為繼續爭鬥下去對自己沒有益處,於是只想和另兩家搞好關係。這幾天,托萊多.賽格拉更是主動示好,先後拜訪了帕西諾家和夏普家的兩位前輩,並邀請兩家前往西班牙作客。曼尼心想大概跟這事有關。
老弗蘭克看看他,又轉向窗外。
「你覺得我可以勝任?」曼尼平靜地問。
老弗蘭克這才笑著說:「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好吧,我想了想,你去比較合適,因為你比班尼謹慎,也比他脾氣好。要知道那個小賽格拉雖然比你和班尼大不了多少,但卻不是個簡單的傢伙,他除掉自己的老子,卻還能讓那些老臣們對他俯首帖耳……一定是很有一套的。你去了以後,要當心談話陷阱。」
「我會小心的!」
老弗蘭克點頭笑了,他的確是經過再三考慮,而之所以選擇了曼尼,是因為他對這個兒子既信任又不信任。他知道他能把事情處理好這是一方面,但卻不確定他真的已經把那段荒誕的戀情忘掉了。所以,他想弄清他的態度,因為他必須確保他的兒子不會像老賽格拉的兒子那樣憎恨老子。
「那你去準備一下吧。」老弗蘭克揮揮手,不再跟曼尼講話。可是曼尼還沒走出房間,他就已經後悔了,但又不好改口了,於是就說讓伊麗莎白和他同去。
賽格拉家把一切事都安排的盡善盡美,曼尼和伊麗莎白到達後直赴酒店,他們在那裡受到了貴賓的禮待,而托萊多.賽格拉也在百忙之中露了一下面,以表示他的誠意。
接下來,就簡單了,盡情地玩樂就行了,但是曼尼卻沒什麼興趣。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除了看看電視什麼也不幹。別人跟他談論風景,談論狂歡節,他也只是聽聽,而臉上也總是一副平淡的事不關己的表情。
伊麗莎白有點沉不住氣了,她很想到外面去看看,哪怕只是到街上去轉轉,也比整天呆在賓館裡強。
她對曼尼說:「這裡離巴塞羅那很近,我還沒去過巴塞羅那呢,你能陪我到外面去走走嗎?只有我們兩個人?」
曼尼看看她,沒有表示反對,於是就這麼決定了。第二天一早,他們開車離開酒店,而隨行人員則一個也沒帶。
一路上,曼尼都不說話,任由窗外的美景一閃而過,他不提往事,也盡量不去想那些事,可是當他駛進巴塞羅那的近郊,卻發現自己已身不由己。他左拐右轉,似乎對每一條路都非常熟悉,是啊,時隔一年,今日重睹,依然怦然心動。每一處景色,每一座建築,都是那樣的熟悉,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叫西班牙。這裡一切都沒有變……
曼尼很平靜,但在這平靜的掩飾下卻是一顆激動澎湃的心。伊麗莎白注意到他的變化,但卻沒有打斷他,而是任由他去追憶。不知不覺的,他們沿著一條街道走到了盡頭,與那裡相連的是另一片郊外。
遠遠的看到路邊停著一輛房車,車身上清晰可見「夢幻女郎樂團」幾個字樣,小小的圍籬把房車圈在當中,形成一個小院落。那住著一戶人家,一個少婦正坐在陰涼處照看自己的嬰兒車,車裡則是一對雙胞胎。當她看到這輛豪華敞篷車朝這邊駛來的時候,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
她身著長裙,頭髮自然垂落,略顯滄桑的神態卻使她更顯迷人。
車子停了下來,她直起身,想看看車上是些什麼人。然而,她愣住了。
曼尼走了下來,他是因為看到了她才停下來。他不可能認不出那是她,不管離多遠也能看得真切。
他們相視而望,卻一句話也不說。
伊麗莎白走了下來,挽住曼尼的胳膊,她還搞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多餘,於是很知趣地鬆開丈夫的手臂,退到了一邊。
房車裡跑出一個胖胖的身影,正是尤蘭達,她從房車的窗戶裡看到了曼尼,忍不住衝了出來。
「哦,老天!快看這是誰!巴倫!奧夫雷羅!皮科特!快來看哪!那個負心的小子回來了!」尤蘭達邊喊邊衝向曼尼,而後抓住曼尼的領口,氣憤地說:「瞧你,哦!」她將他上下打量,接著又朝伊麗莎白身上瞧瞧,「哦,你還回來幹嗎?幹嗎不讓她過平靜的生活?你認為你把她傷得還不夠嗎?哦,看看,看看吧,還帶來了一個!你是來炫耀的嗎?」
曼尼被弄得很尷尬,同時也倍感愧疚,他悲傷地看著大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站在一旁的路易莎實在不忍心,便走過來勸開了尤蘭達。
而後,微笑著看看曼尼及他身後的伊麗莎白。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我加入了樂團,現在和他們生活在一起。」路易莎說著友好地沖伊麗莎白遞了一個微笑,說:「歡迎到西班牙來。」
此刻的曼尼再也無法克制了,他失控地衝上前,一把摟住了路易莎。
路易莎不好意思地推開他,而後尷尬地沖伊麗莎白笑了笑,說:「他怎麼還是這樣容易激動?你沒有把他治好嗎?」
伊麗莎白則衝她點點頭,說:「他說除非他把沒向你說的話說清,否則他就不可能好。所以,我們就來了。」
曼尼聽了,不由得向伊麗莎白感激地點點頭。
「我能走開一會嗎?」曼尼徵詢妻子的意見。
「當然。」伊麗莎白說完走向那個嬰兒車,「哦,是雙胞胎嗎?我去看看!」然後就滿臉笑容地偎在嬰兒車旁,再也不抬頭看他們。
尤蘭達見這對舊戀人有話要說,便也走去和伊麗莎白在一處。
兩個人朝大家看了一會,便慢慢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倆人走了一會,都不沒說話,不是沒話說,而是有太多的話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還是路易莎先開口。
「其實,我已經不生氣了。」路易莎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我早就猜到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只是真正到了要分開的時候,還是接受不了。」
「我真想把心掏給你,我真的……非常非常愧疚,我不知道我能用什麼來彌補你。」曼尼說著又想擁抱路易莎,但路易莎卻拒絕了。
「好了,都已經是結了婚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注意?」路易莎笑著說,然後回頭看了看伊麗莎白,「她是個好女孩,她應當得到你的愛!」
曼尼低下頭,沉默了。
「那是我們的孩子嗎?」曼尼問。
路易莎點點頭,說:「是啊,我也是事後才知道自己懷了孕。真可愛!我叫他們安德魯和弗萊德,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
「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麼嗎?」曼尼始終愧疚地低著頭。
「你不必這樣。」路易莎站到曼尼前面,捧起了他的臉。「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這就足夠了!」
「我……」曼尼眼含熱淚,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嗎?我對你說我以前的男朋友拋棄了我,其實是騙你的。他沒有離開我,而是死了。就是準備帶我去看婚紗的路上,他出了車禍。可我不願意承認他已經死了,我寧願相信他甩了我,也不想相信他已經死了……我真得好怕失去……因為我已經失去了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一次……可是,偏偏又遇到了你,而你給我的感覺,又恰恰是……其實我真得挺恨你的……但時間久了,我也就習慣了。我對自己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才快樂,就好像我的小安德魯和小弗萊德,等他們長大了,我會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是一位神秘王子……」
路易莎沒有哭,但那樣子更令人心痛。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曼尼渾身發抖,此時此刻,他寧願拿自己的一切去換路易莎的幸福,可是路易莎卻搖搖頭。
「你什麼都不欠我的。如果真想為我做點什麼,那就好好地愛你的妻子,不要等日後醒悟了,再開始後悔。」
曼尼抬起頭,熱烈地擁抱著路易莎,他的血液正在奔湧,但他卻無能為力。是啊,真正的自由是什麼?他曾經以為,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自由,但現在卻深切地體會到,真正的自由,並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而是不想幹什麼就不去幹。
時光流轉,一晃二十五年過去了。
記憶的大門又輕輕關上。此刻的曼尼已經五十歲了,他的兩鬢斑白,額頭上也刻下了歲月的痕跡。
他坐在書桌前,深情地撫摸著那張老照片。
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爸,是我安德魯,我能跟您談談嗎?」
曼尼放下照片,抬頭看了一眼,而後輕聲說道:「進來吧。」
於是,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年輕英俊,渾身充滿活力,樣子和當年的曼尼如出一轍,這就是路易莎當年生的那對雙胞胎中的一個,如今也已長成優秀青年了。
「爸,這次去西班牙談生意,能帶我一起去嗎?我聽說現在正是旅遊的好時光,我很想去看看那裡的狂歡節!」
曼尼始終保持著微笑,等兒子說完了,便輕輕點點頭,說:「好啊,去收拾行李吧!」
「哦,爸,您真可愛!我就知道您會答應的!」安德魯說著親了父親,而後就跑出去了。
曼尼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激情熱辣的西班牙,今朝重睹,仍然會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