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野不知明宇是有心還是無意，約好見面的地方竟然正是上次他告訴蘇野要和慕槿表白的甲21號。
因為堵車，蘇野比預定時間晚了近一個小時。明宇一直在附近的公園等她，兩個人到甲21號時，已經避開了中午吃飯的高峰。店裡人很少，只有靠窗用珠簾隔開的位置坐著兩桌客人，大廳裡則空無一人。也許是受環境影響，大家交談的聲音都很小，蘇野也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
明宇似乎對牆角的沙發情有獨鍾，一進門就徑直坐了過去。大廳裡有點冷，服務員上了一壺大麥茶。點完菜，兩個人都只是哧溜著喝茶，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向。窗邊有一桌招呼服務員結帳，聲音在過於安逸的午後聽起來很清亮。
「最近在忙什麼？」明宇在添茶的空當裡問。
「瞎忙，這段時間會比較多，所以一直到處跑。」
「哦」
兩個人絞盡腦汁的想著輕鬆的話題，以便營造自然的談話氛圍，卻因為太過刻意反而使氣氛變得尷尬。到最後蘇野索性放棄，任憑對話中瀰漫空白。
「你說尹莫要去廈門，是怎麼一回事？」
明宇仍不死心的繼續努力著。
「她辭職了，想去廈門待一段時間。」
「她還那麼隨性啊。」
「我覺得挺好的。」
「……」
「慕槿最近好嗎？」
明宇塌下肩膀歎了口氣，似乎一直在等這個問題。「別的都好，就是最近總因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和我吵架。」
「為什麼啊？」
「不知道，老疑神疑鬼的。」明宇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蘇野，「這幾天變本加厲，開始翻我的短信和通話記錄了。」
「你跟她好好談談，慕槿不是不講理的人。」
「以前我也那麼覺得，但是談戀愛後才發現她有時候簡直跟小孩一樣，得你一直哄著才行。一兩次撒撒嬌還行，總這樣就讓人有些受不了。」
「女生談戀愛都會那樣。」
「是嗎？感覺你就不會。」
可能是話題聊開了，明宇不像剛坐下時那麼拘謹，說話也少了很多顧慮。但蘇野沒吱聲，只伸手夾了塊剛上的汽鍋雞。
「好像從來沒見過你撒嬌。」
「我交了男朋友也一樣。」蘇野佯作不在意的說。
「那你現在交男朋友了嗎？或者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對象？」
一瞬間從腦中閃過傅晗昱的臉，讓蘇野差點把湯匙裡的湯灑出去。她想起之前的電話，雖然傅晗昱從頭至尾沒有一句責備，甚至有些話聽上去還很像安慰。但正因如此，蘇野才覺得自己是徹底惹惱了他。本想這幾天再打個電話過去道歉，但不知在懼怕什麼的她遲遲沒行動，一拖就到了週末。
蘇野看了看外面的天，心想都這個時候了，也不知傅晗昱他們出發了沒。
「蘇野？」
「嗯？」蘇野回過神來，明宇正一臉疑惑看著她。
「慕槿還一直猜你和高佐是一對呢。」
「沒有，高佐已經結婚了。」
「是嗎？沒看出來。」
「剛結不久。」
明宇幾乎不怎麼動筷子，只是不停地喝水。壺裡的大麥茶正在慢慢冷卻，倒到茶杯裡，已經看不到升騰的熱氣了。
「你還住傅晗昱家嗎？」明宇若無其事的問。
「不，早搬出來了。」
「以前問過你跟他怎麼認識的，你好像不太願意說。」
如果可以，蘇野希望盡可能不要在明宇面前提起傅晗昱。倒不是害怕被他知道些什麼，而是這樣會讓她因為不停想起電話的事而充滿愧疚。
「你說有話必須跟我說，是什麼？」
蘇野問得直截了當，讓明宇怔了一下，繼而浮現出苦笑的神情。「還是不想告訴我嗎？」
「沒有，只不過你說有急事，所以我老避重就輕的把話題扯遠不太好。」
不知是因為蘇野凌然的態度，還是想說的話實在難以啟齒，明宇剛才的氣定神閒瞬間消失。他侷促不安的用紙巾擦了擦汗，儘管看起來他並沒怎麼出汗。
「蘇野，我想和慕槿分手。」
這話蘇野聽在耳裡一點也不驚奇，來之前她就想到明宇要說的話無外乎與慕槿相關。蘇野過於平靜的反應，反而讓明宇有些意外，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距離你上次在這兒跟我說你喜歡慕槿還不到一年呢。」蘇野本無惡意，但在明宇聽來像是譏諷，他只好假裝沒抓住重點的反問「是嗎？我在這裡說的嗎？」
蘇野驀地抬起一直低著的頭，吃驚的瞪圓了眼看著對面的明宇。
和男性評價一個人時對整體的感觀不同，女性總會受難以察覺的細節左右。吃飯不擦嘴，在人多的地方打嗝，頭髮總是看著油膩，身上的衣服太緊身等等。任何稍不留神的閃失都有可能泯滅其對一個人的好感。而明宇此時的話就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將蘇野澆得透涼。
蘇野忽然明白，自己喜歡明宇的心情，他其實從未在意。他知道自己喜歡他，卻連什麼時候，在哪裡將自己從他身邊推開都不記得。在他的認知裡，自己的喜歡不過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備用。他以絕對的自信篤定，無論自己的態度如何，蘇野都會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蘇野不由替明宇眼裡卑微的自己感到委屈。
「為什麼要和慕槿分手？你當時不是挺喜歡她。」
「性格不太合適。」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做了這麼久的朋友才說性格不合有點奇怪吧。」
「做朋友和做戀人不太一樣，做朋友的時候，慕槿不會在意那麼多。」
「但是做戀人，不就應該多在意對方一點嗎？」
這下明宇的額角真的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用紙巾擦著，露出招架不住的窘迫。
「蘇野」明宇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我覺得我當初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我……」
「明宇。」
蘇野打斷了他。接下來明宇要說什麼，蘇野已經瞭然。那是她曾等了四年，自認為在這個世界上能聽到的最動人的話。但是她聽這句話的最好時機已經錯過了。所以，比起讓它變味，蘇野更希望將它作為永遠無法言明的秘密封存起來。
「明宇，我覺得慕槿很好。她非常愛你，你也應該試著多瞭解她。否則你一旦錯過她，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明宇聽懂了蘇野的弦外之音，他用難以置信的驚愕表情盯著蘇野。「你的意思是……」明宇似乎在猶豫還要不要繼續挑明。
「我的意思是，站在我的角度，我覺得你們在一起很好。對我而言，這是最好的結局。」
「沒錯，這樣就好。」蘇野肯定著自己。
「我明白了。」明宇的口氣忽然變得僵硬。
「其實我也這麼想，只是一個人容易鑽牛角尖，難免想得比較多，聽你說完我就明白了。真是謝謝你。」
明宇故意客套的話讓蘇野哭笑不得。聽起來是她自作多情會錯了意？但不管是什麼蘇野都已經覺得無所謂。只是她開始有些懷疑明宇是否真的愛過，無論是對自己還是慕槿。
「升職後很忙吧。」蘇野沖明宇笑了笑。
「是，要操心的事很多。」
「有時間請年假和慕槿出去逛逛。據說旅行對調節情侶關係很有幫助。」
「是嗎？」明宇勉強的應和著。
「嗯。北京的秋天很美，但是太短了，所以得抓緊時間。我上周還和尹莫去了香山。」
也許是心底坦蕩了許多，蘇野反而不再覺得尷尬。她猜想這應該是自己和明宇最後一次見面。至少在慕槿放下芥蒂前，她不會再和明宇見面。抱著這樣的心情，她像朋友一樣和明宇聊了很多瑣碎的事，儘管明宇自始至終的表情都有些敷衍。
從飯館出來，蘇野和明宇分手。像上次一樣，她沒著急坐車，而是沿著馬路一直往西走。蘇野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身體如此空蕩蕩，隨著行走中傾斜搖擺，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晃晃悠悠，胸腔裡延綿不絕著的是它們相互碰撞時產生的回音。
拐過街角的時候，蘇野坐在沿街的花圃邊發呆，繼而順其自然的掩面哭了起來。呼出的熱氣一陣陣撲騰到臉上，和眼淚混在一起，濡濕手心和臉頰。
蘇野清楚，讓她傷心的不是和明宇的關係終於走到了這一步，而是她小心翼翼珍藏了四年的心情，終於在這一刻被掏的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