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尹莫家樓下停穩後,蘇野並未下車。她讓司機等著,然後打電話叫尹莫出來。
大概十分鐘後,尹莫出現了。她穿了件略顯莊重的一肩式黑色小禮裙,腰間綢質的桃紅色腰帶和右邊蓬鬆的袖口為她添了幾分調皮,一雙淺金色的高跟鞋露出光潔白皙的腳面,金屬細帶的拎包大概是新買的,之前沒見她背過。她人還沒到車前,蘇野就衝她豎起大拇指。
「怎麼樣?」尹莫一鑽進車裡就問。
「你這身行頭可以用來給婚禮女賓做示範了,不愧是我心中時尚的代名詞。」
「你別貧了,我快愁死了。太鮮艷怕招搖,太隨便又怕丟人。到底怎麼樣?」尹莫捋了捋裙子,特意側過上半身正對著蘇野問。
「放心吧。非常美!」
婚禮是在市中心一家酒店的二層大廳舉行。大廳的天頂很高,四面的牆壁開了很多狹小的窗戶,使得光能從四面八方透入,但不至於過分明亮。牆上暖色系的壁燈營造出溫馨的氣氛。褐紅色的地毯上盛開白色的錦簇花紋,鋪滿整個大廳。
賓客的坐席在兩邊,圓桌上鋪著寶石藍的桌布,餐具,插花,桌牌、名牌、燭台都已經擺放妥當。每桌圍放六個座椅,椅子上也套上寶石藍的椅套,背面紮著金色的蝴蝶結。桌與桌之間很寬敞,蘇野數了數左右各十桌。
中間讓出的過道,從門廳直接延伸到正前方的階梯,走上階梯就是舞台。白色的講台緊切著舞台邊沿擺放,上面點綴著素色的花朵。高佐和緦茹都不是基督教,所以正在講台後面做準備的是主持婚禮的司儀和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早到的賓客正聚在大廳兩側的角落裡攀熟。
「搞得好隆重啊」尹莫驚歎著。
「是啊,沒想到請了這麼多人。」
「傅晗昱是哪個?」
「啊?」
「他會來吧?你不是說他跟高佐關係很好,搞不好還是伴郎。」尹莫說著四下張望。
「是站高佐旁邊那個嗎?」
順著尹莫手指的方向看去,高佐和傅晗昱正在招呼幾位客人。傅晗昱典型的伴郎裝扮,白色襯衣黑色西裝,胸前還戴了白色的胸花,難得面帶笑容的跟身邊的人交談。蘇野很久沒見他,猛然有種陌生感,她才發現就傅晗昱的外表而言,他是頗能讓人心儀的類型。
一旁的高佐似乎看到她們,跟傅晗昱說了句什麼,他朝這邊看來,蘇野趕忙移開視線。
「是他沒錯吧,你看你臉都紅了」尹莫篤定的說。
「你別看了。」蘇野扯著尹莫的胳膊,想阻止她肆無忌憚的注視。
「唉?他沒過來。」尹莫有些詫異。
蘇野本能的轉頭望去,高佐正一個人穿過通道朝她們走來,傅晗昱則背對她們待在原地。
「你們來啦。」高佐身上精緻的西裝像量身訂做,裁剪非常合適,使他原本頎長的身姿愈發挺拔。
「人太多我顧不過來,所以讓傅晗昱幫我招呼。」生怕蘇野有什麼芥蒂似的,高佐刻意解釋著。
「你今天照顧好新娘就行。」蘇野說著擺出燦爛的笑,高佐彷彿安心般吁了口氣。
「恭喜你啊。謝謝邀我過來。」尹莫說。
「別這麼說,我該謝謝你,沒想到你答應的那麼痛快。」
「只要你們不嫌棄,我相當願意體驗下被當成專業歌手的待遇。」
「這你放心,絕對是演唱會規格。」
高佐剛說完,過來一個矮個子的年輕人,他抱歉的點了下頭,插話道「高先生,你得去後面準備了。」
高佐緊張的扯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手放在肚子上深呼吸幾口。蘇野拍了拍他的背「別擔心,你看著非常好。加油啊。」高佐嗯了聲,跟著年輕人離開。蘇野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有堅定也有溫柔。
她想起之前孫瑤說過的話,或許不無道理。但是無論人們如何抱怨婚後的生活,至少結婚這一刻,總是充滿讓人難以自拔的美好憧憬。畢竟,一生中,唯有這一刻才能毫無保留的將一個人據為己有。
「你不去跟傅晗昱打招呼嗎?」高佐剛走,尹莫就湊過來低聲問蘇野。
「等會兒吧,等儀式結束的時候。」蘇野應付地說。
事實上直到晚宴開始,她也沒找到機會和傅晗昱說話。他們被安排在不同桌,就連越過人頭濟濟的賓客找到他都難,更不用說坐下來聊天。
突然,大廳的燈被熄滅,僅留牆上的幾盞壁燈,司儀指揮大家點亮桌上的燭台,一時間燈火點點,人群裡發出驚歎。剛才叫高佐做準備的年輕人貓著腰跑到尹莫旁邊,低聲在她耳邊說著話,尹莫慌張的拿起放在腿上的餐巾,也貓著腰站了起來。
「讓我去做準備,一會兒要上去唱歌。」尹莫說完就跟著矮個子的年輕人朝舞台方向走去。
差不多兩個人唱完後,尹莫才從側面走上舞台。台上的聚光燈很亮,但蘇野看不清尹莫的臉。好像有提前約好,工作人員幫尹莫搬了把圓凳,還遞上把吉他。蘇野不禁她為捏把冷汗。尹莫的吉他只在大學時學了一段時間,畢業後吉他塞在牆角落了灰,幾乎沒見她再碰過。但等尹莫撥弦,蘇野所有疑慮都煙消雲散。
尹莫唱得是張懸的《喜歡》。她唱得很隨意,但蘇野不敢看她,只盯著桌上的燭火發呆。現場出奇的安靜,只能聽到尹莫的聲音,蘇野一時分不清自己在哪。
最後一個尾音消失後,大廳的燈重新亮了起來,桌上的蠟火立馬黯淡了下去,坐席裡響起掌聲,緦茹站起來挽著高佐的胳膊,靠在他懷裡一臉幸福。
尹莫道了謝從台上下來,把吉他遞給等在旁邊的人。心裡的一聲「啊」還沒落地,蘇野就看見靠近舞台有個人站起來截住了尹莫。他背對著蘇野,看不到臉,但蘇野百分百的肯定那就是傅晗昱。
表演的部分已經結束,賓客們四下走動找人喝酒,尹莫在傅晗昱旁邊的空位坐下。蘇野自始至終眼睛都沒眨一下。
幾分鐘後,尹莫才回來,同桌的幾位客人誇她歌唱得好,她不好意思只一個勁兒說謝謝。
「我剛才跟傅晗昱聊了幾句」好不容易坐下,尹莫坦白交待。
「是嗎?說什麼了?」蘇野盡量隱瞞自己話語中的打探意味。
「也沒什麼,就是初次見面常問的那些,哪裡人啊,做什麼工作之類。」
「哦」她很想問傅晗昱是否有提到她,但又怕顯得自己太在意終沒開口。
「對了,你又開始彈吉他了?」蘇野問。
「沒啊。我是臨時抱佛教,專門找齊叔學了段日子,只會彈這首。」
提到齊叔,蘇野想起另外一件事,「華東還有跟你聯繫嗎?」
「嗯??」尹莫洩氣的說「還有發短信。」
「你回了嗎?」
「也不想弄得太難堪,所以正常的會回。」
「正常的?那不正常的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喜歡啊,想念啊,希望像以前一樣之類的。」
「他想怎麼樣?」蘇野聽出自己語氣中的不耐煩。
「誰知道。」尹莫啜飲著杯子裡的果汁,看上去沒什麼頭緒。
蘇野覺得難以理解,這事上最難的不就是兩情相悅,彼此喜歡又放不下,為什麼不能果斷在一起。但這些話她沒跟尹莫說,因為她自己也是一籌莫展。晚宴一直持續到十點才結束,高佐和緦茹站在大廳門口一一送過賓客。蘇野從緦茹手裡接過包裝好的伴手禮說:「新婚快樂。多謝款待。」
「不客氣。你們怎麼回去?」緦茹問。「出去打車就行。」
「這樣啊。」緦茹看了高佐一眼,高佐丟下句「稍等一會兒」轉身朝大廳裡面走去,沒一會兒他和傅晗昱一起回來了。
「讓他送你們回去吧。」高佐把傅晗昱推到前面。
「行啊,那多謝了。」沒等蘇野開口拒絕,尹莫一口應了下來。蘇野看著尹莫不知她在打什麼主意。
「你們去酒店門口等我。我去開車。」傅晗昱說話時沒看蘇野,但她的心終於安了下來。至少眼前的他跟與她之前認識的相比沒什麼異常。
傅晗昱開了高佐的車,蘇野和尹莫坐在後車廂。車子開上高架橋前,誰也沒說話,蘇野很希望傅晗昱能打開CD或者廣播,至少弄出點聲音別讓氣氛這麼沉悶,但他只是看似心無旁騖的開著車。她坐在他身後隱約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有些擔心這樣子開車是否危險。
「做伴郎很辛苦吧。」大概是覺得氣氛詭異得難以忍受,尹莫跟傅晗昱搭話。
「舉行儀式前做了不少準備,儀式中也比較操心,之後還好。」
「聽說高佐和緦茹大學就在一起,你們三個是同學?」
「算校友,我們都不在一個系。」
尹莫和傅晗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蘇野稍稍鬆了口氣。
傅晗昱先送尹莫回家,車子一直開到小區樓下,確認尹莫近樓後,他才開始慢慢倒車,狹小空間裡只剩下兩個人,空氣凝滯的讓人胸悶。
「你家住哪兒?認識路嗎?」傅晗昱轉著方向盤問。
「到五道口地鐵站後我知道怎麼走。」
傅晗昱在導航中輸入五道口地鐵站,按照語音提示將車開出小區,駛上馬路。將近十一點,路上車很少,但一路走得不順,總是遇到紅燈,走走停停。臨街的小店有的已經關門打烊。但遠處寫字樓的燈還亮著,靜謐的夜裡,像一雙雙詭譎的眼盯著過往的行人。導航機械的女聲提醒「前方100米處十字路口左轉」。車子又停了一下,蘇野很累,感覺有些不舒服。
彷彿能聽到車身內每一個齒輪轉動的聲音,每一次咬合都揮發出潤滑油的氣味。蘇野意識到自己有點暈車,抓緊了身旁的車把手,身體因為忍耐漸漸收緊。
「你怎麼了?」傅晗昱問。
「有點暈車。」
車子拐入輔道,傅晗昱在一家飯館門前靠邊停下,然後拉開車門下車。蘇野的手壓在胸口上,她勉強抬起頭,看到傅晗昱走進不遠處的小商店,回來時,手上多了個塑料袋。
「喝點水」傅晗昱擰開礦泉水瓶蓋,從駕駛座轉身遞給她,還給了她一包山楂片。
「馬上就到了,你忍忍。」車子重新啟動,但這次開得很慢很穩。
七拐八拐終於到家,想嘔吐的感覺終於抑制住,但仍舊覺得暈眩。蘇野伸手去拉車門。
「等一下」傅晗昱說著熄了車。「鑰匙給我」他的聲音不容人拒絕,蘇野從包裡翻出鑰匙遞給他。
傅晗昱先開了大門的鎖,大鐵門一如既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房東已經睡了,但住在蘇野對門姑娘好像正在看電影,屋裡傳來英語對白的聲音。
「你住哪間?」傅晗昱問。蘇野指指左手第一間,傅晗昱摸索了半天才打開門,蘇野拉開了屋裡燈。
「謝謝你送我回來。」蘇野說。
「不用。」傅晗昱拉過椅子直接坐了下來,蘇野只好繞過他也坐到床邊。她既沒燒水,也沒泡茶,只想傅晗昱待會兒趕緊回去。這樣的獨處讓她緊張得手心出汗。
傅晗昱看著房間的佈置,露出和高佐如出一轍的表情,他看著蘇野好像要說什麼,但又噤聲不語。
「上次走得時候沒跟你說,真是對不起。」蘇野終於決定藉著機會跟傅晗昱道歉。
傅晗昱睨視著蘇野沒說話。
「你之前借房子給我的事也非常感謝……」
「道歉和道謝的話都不用說了」傅晗昱打斷蘇野。但是除了道歉和道謝外,蘇野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
「這邊住得習慣嗎?」傅晗昱問。
「挺習慣的。」說完感覺自己回答得太冷淡,蘇野又補充「我家就住平房而且旁邊就是中學,每天早晨都能聽到他們做廣播體操的聲音。所以住這兒很習慣。可能因為這樣,最近也特別想家。」
「你多久沒回去了?」
「過完年之後就一直沒回去。」
「想家具體是什麼?」
「具體?」傅晗昱的問題讓蘇野覺得匪夷所思。「也沒什麼具體的,淨是些小事。睡到自然醒,陪我媽逛街,去廣場上看老頭老奶奶跳健身舞,躺院子裡看著我媽的花園發呆之類的吧。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但因為在家,所以會覺得有些與眾不同,很舒服。」
「你媽種花?」傅晗昱饒有興趣的問。
「嗯。她喜歡花,所以找人在院子中央開了塊花園。也沒什麼精心的規劃,能找到什麼就種什麼。牡丹、芍葯、金盞菊、向日葵都種過。松土,埋花根,灑花籽之類也都是她自己做。冬天花全謝了後,園子就用來堆積雪,初春雪一化,地會很濕潤,等天氣暖和後,再開始種新品種。每年都這樣,已經成了習慣。」蘇野說著,眼前浮現出花園熙攘的場面和油畫般飽和的色彩。
提起家裡的事,不由讓蘇野興奮,她喋喋不休的繼續說「我家還有種杏樹,一共有三棵,結出的杏特別甜。每年七月的時候杏子熟透後就摘下來,送親戚和朋友。以前上學的時候我媽會特意挑最大的留著等我暑假回家後吃。」
回憶著,蘇野覺得一切就跟做夢似的。現在她只能趕著過年回家,所以已經有好幾年沒看過花開和杏樹結果了。她甚至有點懷疑,這些事是否每年還一如既往的重複著。
「挺好啊,你媽挺會生活的。」傅晗昱的語氣突然有些不對勁,這讓蘇野不知所措,她猜想是不是自己的話讓他想起了自己母親的事。
「也不是。她很早就內退在家,一個人無聊所以才瞎折騰。」蘇野說,但傅晗昱低著頭似乎在想別的事情。
「我該走了。」回過神的傅晗昱說。蘇野不放心的看著他,反倒開始希望他能多留一會。
送傅晗昱出來,四下已經不見人影。汽車發動的聲音劃破寧靜,估計要吵醒快陷入熟睡的人了。傅晗昱小心的倒車,調轉好車頭的方向。蘇野想了想,走過去敲了敲車的前窗,他緩緩搖下車窗。
「雖然你說不用,但我還是想謝謝你。如果你有什麼事也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她說完往後退了兩步,等著傅晗昱開車離開。但他停在那沒動注視著她,好半天才從車窗裡伸出手擺了擺,開著車穿過路燈的暖光從她眼前消失。
蘇野連他的離開時的表情都沒看到,卻確信自己恍然間發現了不一樣的傅晗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