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野還沒來得及問尹莫去趟超市怎麼用了那麼久的時間，就被玻璃杯掉在地上的聲音嚇得縮起了頭。半杯水全灑了，濕潤的玻璃碎片像水晶一樣閃著光。沒放穩的塑料帶也掉在地上，蘋果從裡面滾出來，被桌子腿卡住，嗑出塊硬傷。
尹莫站在原地沒動，心神恍惚的樣子全寫在臉上。
「你沒傷著吧？」蘇野問。
這一聲像叫回了尹莫的魂，她「啊」了聲，低頭看看自己只穿雙涼拖的腳說「沒事。」
蘇野拿來簸箕和笤帚掃著地上的碎片。掃帚太軟，被水打濕更不好掃，有塊玻璃怎麼也不肯乖乖就擒，她只好彎腰直接用手撿起扔到簸箕裡。
「你想什麼呢，怎麼這麼不小心？」蘇野把碎片倒進垃圾筒，又找來拖把擦乾地上的水。尹莫拾起地上的塑料袋和蘋果，把東西一樣樣放進冰箱，動作緩慢的如同電影慢鏡頭，似乎要借這被刻意強調的漫長時間，醞釀一個重大的決定。
關上冰箱，尹莫從手包裡掏出手機遞給蘇野「你看第一條短信」。
蘇野不明就裡的進入信箱，打開第一條短信，是華東發的。短信很長，大概的意思是說他真的很喜歡尹莫，但兩個人之間存在很多現實上的差距，他怕自己回來後既不能給尹莫幸福，又會因此失去她這個朋友，所以希望能和她像現在這樣保持朋友關係。
「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不回北京了嗎？」蘇野看完短信問尹莫。
「從字面意思來看大概是。」
「你怎麼跟他說的？」
「我還沒回。我沒想好要怎麼說。」尹莫把沙發上的毛絨玩具往旁邊推了推坐下來，看得出，她現在心煩意亂。
「你要再試著勸他嗎？」
「不。我不會做這種死纏爛打的事。他也許是對的。我們之間確實存在很多現實的阻礙。而我讓毫無把握的他就這麼拋開眼前的生活來北京也有些強人所難。」尹莫說得很自然，蘇野猜想恐怕這一路她都在用這段話反覆說服自己。
「只是我不明白」尹莫繼續說道
「如果我都不在意他是否能給我什麼，他到底有什麼好怕。他以為我想要的幸福到底是什麼。」
「男人的立場可能不太一樣吧。」蘇野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把手機還給尹莫。「即便你說不在意，自尊心還是會迫使他那麼想。不過，他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說這些話，總讓人覺得沒份量。」
尹莫嗡動著嘴唇，最終沒說出話。
「不過再像以前那樣繼續做朋友，不太容易吧。」
「不可能了。兩個人的心意都有了變化，卻讓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回到最初糾結的狀態，繼續說些曖昧不明的話，做些煽情的事，我更不可能放下。雖然我們沒在一起，但這感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跟剛分手的前男友還糾纏不清一樣。」
「那你怎麼辦？告訴他你不想跟他聯繫了？」
尹莫深呼吸歎了口氣，像在思量蘇野的問題，但她好半天沒說話，以至於蘇野覺得她可能根本沒在意自己剛才問了什麼。她渙散的眼神不知望向哪裡，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好久沒去後海了，想去齊叔店裡聽歌。」尹莫總算開口。
「去齊叔的店裡嗎？」蘇野疑惑的問，一般的人應該不會想在這個時候「故地重遊」。
「嗯。就去齊叔的店。」尹莫的話聽著更像是說給自己的。
盛夏的後海非常喧鬧，浮在上空的音樂比往日更加囂雜。胡同裡摩肩接踵到處是人，空間原本就狹小的店舖，因為客人絡繹不絕的光顧，想轉身都顯得困難。沿街的酒吧街就連外面的露天椅都座無虛席。
齊叔店裡的生意很好，雖然已經夜裡十點多，卻仍有九成的上座率。讓人驚喜的是，他今天難得親自上陣，彈著吉他唱著首蘇野沒聽過的歌。
靠近門口的一桌剛好離開，蘇野和尹莫走了過去。齊叔看見她們，招手示意店裡的小弟抓緊收拾桌子。
「這什麼歌？」蘇野坐下來問。
「汪峰的《青春》。齊叔喜歡他的歌。」
一曲唱完，齊叔放下吉他朝她們這桌走來。「你倆來得太是時候了。尹莫你上去替我唱兩首，主唱今天沒來，我這兩天感冒嗓子不太好。」
「不行，我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上去肯定忘詞。」尹莫推辭著。
「沒事兒，你又不是沒唱過。快點，算幫我一個忙。」齊叔說著繞到沙發後面去推尹莫。
「去吧。要忘詞了就啦過去，大牌明星都這樣。」蘇野跟著起哄，能讓尹莫暫時忘記剛才的事就好。
推脫不過的尹莫跟著齊叔上台，齊叔還煞有介事的做了番介紹，底下活躍的客人配合著鼓掌喝彩。只見尹莫低頭跟抱著吉他坐在身後的齊叔商量著什麼，齊叔試著彈了兩個音，尹莫點了點頭，旁邊的貝斯和鼓手也跟著合了兩下。然後尹莫調整著話筒的高度，清了清嗓。
前奏響起的時候，蘇野沒聽出是什麼歌，等尹莫吐出第一句時，她才想起是張懸的《模樣》。尹莫似乎很喜歡她的歌，上大學的時候就經常在宿舍放這首歌。說起來，自己對於音樂僅有的那點瞭解，也都是受尹莫的熏陶。
尹莫的聲音跟張懸很像，唱她的歌很有幾分原唱的神韻。蘇野聽得入迷，放在沙發上的手跟著打拍子。
「蘇野。你真在啊。」高佐再次以他神出鬼沒的方式出現，逕直坐到蘇野對面的沙發上。不同的是，這次他旁邊還跟了位蘇野從未見過的姑娘。
「你好。」沒等高佐介紹，姑娘就先跟蘇野打招呼。對方看上去很嬌小，長髮及肩上，做成時下流行的日式空靈燙。五官漂亮得精緻——白膚、柳眉、圓眼、挺鼻、巧口，是江南姑娘的典型長相。人很瘦，穿了件連身洋裝，腳上踩了雙夾腳涼鞋，看在眼裡很是清新乖巧。
「你好。」蘇野用疑惑的目光詢問高佐。
「介紹一下。我女朋友林緦茹。」高佐說完摟住姑娘的肩膀。
「女朋友？你有女朋友！」蘇野猛地把頭轉向林緦茹，想從她臉上找到有關女朋友三個字的證據。
「驚訝成這樣，我看著很像沒人要嗎？」
「不是。你太低調了，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總不能我見一個人就衝上去說我有女朋友了，搞得我跟有王子病似的，生怕別人對我有不良企圖，急著要劃清界線。」
高佐說話的時候，林緦茹一直注視著他，臉上的微笑恬靜得讓蘇野很想和她搭話。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她問林緦茹。
「有八年了，我們大學時就在一起了。」林緦茹笑盈盈的說。
蘇野驚歎了一聲，她頓時覺得高佐才是所有人中最深藏不露的一個。
「你怎麼知道我在？」
「我跟朋友一起過來，一抬頭看見尹莫在上面唱歌，就猜你是不是也來了。」
朋友兩個字讓蘇野的心跳像漏了一拍，她下意識的往酒吧裡面瞅了瞅。
「不是傅晗昱，是緦茹的幾個朋友。」
「哦」被拆穿的蘇野不知怎麼，心頭掠過一絲失落。
「高佐說唱歌的是你朋友？」林緦茹回頭看著台上的尹莫問。
「是。」
「她唱得真好。」也許是扭轉著身體的姿勢太吃力，林緦茹乾脆起身離開沙發，走到舞台正前方的空地，旁若無人的拉了把凳子坐著聽。蘇野對她心生一股歡喜。
「你有福氣了」蘇野看著林緦茹羨慕的對高佐說。
「是。」高佐的聲音裡是認真的溫柔。
「你還真是幸福。」
「大概是因為我太普通了。」
「你普通？」
「對啊，我沒什麼特別執著的人，也沒什麼難以釋懷的事。該讀書的時候就讀書，該工作的時候就工作。遇到喜歡的人就跟她戀愛，不合適就離開繼續應該做的事。沒什麼特別要去在意或者忘記的，但眼前該珍惜的也從不含糊。」
蘇野輕輕咬著自己的指甲揣摩高佐的話，想辨清他的意圖。
「有時候人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不見得是好事，追求自己想要的固然沒錯，但也可能因此錯過眼前更實在的東西，到最後哪個都沒抓住。畢竟不是所有人始終都能如願以償。」
「所以你這才叫不普通。最難的就是對任何事都不起妄念心。」
「見仁見智吧。你現在還住尹莫家嗎？」無法達成共識的高佐換了話題。
「對。我最近在找房子，找到就會搬出去。」
「搬家可以找我幫忙。」
「行。求之不得。」
「我得回去那桌了，緦茹朋友還在那邊呢。要不你們過來一起玩吧。」
「不了，我在這邊等她就好。」蘇野指了指正在唱歌的尹莫。
「對了」蘇野裝作忽然想起叫住正要離開的高佐。「傅晗昱最近好嗎？」
「挺好。」高佐答得極其含糊。
挺好是說和從前一樣，還是說比以前更好？高佐的話實在讓蘇野難以滿意。她想果然走得時候應該跟傅晗昱說一聲，那樣也不至於像現在連問及他的近況都讓人難堪。想來在他家借助了好一陣子，於情於理都不該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但當時那種情況即便道歉恐怕也只會受到冷嘲熱諷，還是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蘇野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還能遇到傅晗昱。畢竟除了那棟房子，她和他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蘇野看著高佐走到林緦茹旁邊，低著頭在她耳邊說了句話，然後牽著她朝裡面走去。從這個角度看去，兩個人般配極了。
酒吧的氣氛開始變得不一樣，很多原本划拳的人都停下來開始認真聽歌。尹莫換了首稍微輕快的歌——林憶蓮的《紙飛機》。沒有貝斯和鼓，只有齊叔的吉它和尹莫乾淨聲音的演繹。從蘇野的位置只能看到尹莫的側面：她的頭微微仰起，眼睛看著前方，雙手併攏撐在高腳凳上，腳頂在登梯上，身體則隨著音樂小幅度的左右搖擺。這樣的她看上去隨性又純粹，即便是蘇野都忍不住心悸。蘇野突然間明白了尹莫喜歡華東的心情。
她自嘲的想，托爾斯泰那句描述婚姻的名言，稍加改編套用在她和尹莫身上倒也很相宜——「幸福的愛情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愛情各有各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