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快要過去。每到了這個時候，因為年終獎也好，即將到來的春假也好，大家對於工作的忍耐力都會明顯提升。同事之間的距離也因為春節值班、春運買票、回家包紅包等共鳴被拉得更近。就連主編最近都人性化的很少在下班前組織開會。
蘇野看了看手裡的值班表，她排在大年三十。好在她對節日向來不太熱衷，所以看到值班安排後也沒多言，直接上網訂好了三十晚上回家的機票。
「一想到回家就頭疼。老公那邊好多侄子侄女，都得準備紅包。回趟家我倆就得被扒層皮。」
坐在蘇野旁邊的孫瑤說。她比蘇野年紀大很多，但只比她早一年進公司，去年剛剛結婚。蘇野在婚禮上見過她老公，白白淨淨挺斯文的一個人，待人也很熱情。
「所以只生一個好。利國，利民，利己。你和你老公可得貫徹下去。」曹楓開著孫瑤的玩笑。
「我倆現在哪有閒錢生孩子。買這套房已經快把我們掏空了。而且就算生了也沒時間帶」
公司很多女同事都和孫瑤一樣，因為工作忙結婚晚，而且結婚頭幾年都不敢要孩子。
「你就知足吧。好歹你結婚有了著落。那些還剩著的想愁都沒得愁。」曹楓隨口說。其它人卻都不再吱聲，假裝沒聽見忙起了手裡的活兒。曹楓看了眼主編這才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埋下頭敲起了鍵盤。
蘇野桌上的電話適時的打破了沉悶。
「您好。我是財經頻道蘇野。」
「您好，蘇野小姐。您之前提過的採訪申請通過了。方便的話您四點左右過來一趟行嗎？」
蘇野一時沒明白過來，支吾了兩聲，但很快就想起來。最近兩家企業因為惡意公關的事在打官司，她一直想採訪原告公司但始終被拒絕。昨天她輾轉聯繫到對方市場部總監的秘書，對方說需要請示上級，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消息。
「有的有的。」蘇野一邊記著約訪時間和地點一邊答應。這會兒就算不方便都得方便。
看了看表，兩點剛過。雖然有些倉促，但還來得及。
「主編。惡意公關那個接受採訪了。我得出去趟。」掛完電話的蘇野跟主編說。
「去吧」主編的臉有些僵硬，目光沒離開電腦屏幕。
蘇野出門叫了輛出租車，然後把地址遞給司機，自己則熟悉著之前就寫好的採訪提綱，增刪著要問的問題。
被工作擠掉所有個人時間時，蘇野她們就會提醒自己「千萬別像主編那樣」。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有些殘忍。對於女人而言，似乎有了歸宿其它問題都不再是問題。而維持長期單身，則會讓人把所有問題都歸咎於沒有歸宿。所以女人結婚像是在解決麻煩，而男人結婚則是在自找麻煩。
出租車提前半小時就到了。蘇野在樓下逗留了十幾分鐘，等身上慌忙的氣息消隱後才走進大樓。正是上班時間的電梯人很空。一樓到二十一樓幾分鐘就到了。
前台秘書一看到蘇野，露出職業禮貌的笑容。蘇野說明來意後，對方打了個電話，似乎是在確認預約。
電話剛掛，出來一位姑娘。年齡看上去和蘇野差不多，但顯得更老練，一見蘇野就笑著迎了過來。
「您好。我是唐盼。是傅總監的秘書。他正在開會，馬上結束。我先帶您到會客室吧。」雖然外面很冷，屋裡卻開足了暖氣，所以即便蘇野面前的唐盼穿了條及膝的短裙也不讓人覺得突兀，反而她勻稱的小腿漂亮迷人惹得蘇野不時瞄幾眼。看來副總監每天都很有眼福。
會客室的門連同門一側的牆都是很厚的透明玻璃，正中是張灰色的纖維板圓桌，圍著桌子擺了幾把同色的座椅。正對面的牆上貼了張用玻璃框裱起的公司產品的平面廣告，右側的牆上除了一面白板和提醒時間的鍾外很乾淨。角落裡一盆蘇野不認識的植物，雖在冬天卻正綠得盎然。蘇野挑了個能看清門的位置坐了下來。
唐盼幫她倒了杯水，陪她坐著。蘇野想先從她這裡打聽些非「官方」的消息來，誰知她嘴守得很緊。總是把話題引到衣服，皮膚之類的女人閒聊上。秘書都這麼難對付，副總監之類的人就可想而知了。蘇野心裡嘀咕著。
等了大概十分鐘，會議室的門終於推開。蘇野連忙站起來，順便從名片夾裡抽了張名片捏好。但等看清進來的人後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這位是我們傅總監。這位是預約的記者蘇野。你們聊。」唐盼介紹完後關上門退了出去。
原來是這麼一個傅總監。蘇野想。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她之前送去醫院的傅晗昱。
他看上去很高。穿一件白色棉質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沒系，領口微微張著。袖子隨意的挽起，散發著一股正在工作中的狀態。一條駝色的卡其褲很平整，顯得他雙腿修長。週身散發的氣場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和那晚蘇野見到的奄奄一息的男人判若兩人。
「你好，我是市場部總監傅晗昱。」蘇野愣了下，因為傅晗昱的眼神以及每根面部神經都在說：他完全不認識蘇野。
蘇野想起遇到傅晗昱的時候巷子裡一片漆黑。別說受傷的傅晗昱了，連她那會兒也沒看清對方長相。後來她在傅晗昱醒前就離開了醫院，也就難怪他會不認識自己。蘇野想起他之前似乎很排斥再和自己扯上關係的樣子，所以現在跳出來說什麼我救過你之類的套近乎也不太合適，於是索性也當不認識般伸出了手。
「您好，我叫蘇野。這是我的名片。」
採訪很長。傅晗昱的回答滴水不漏，派頭像極了官方發言人。與官司相關的問題他大多直言不諱。但對事件本身的內幕卻不願多談。整個下午，蘇野都感覺自己在和他博弈鬥智。
「謝謝您接受我的採訪。」傅晗昱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後，蘇野打起精神笑著對他說。
「不客氣。我們也希望媒體能客觀報道這件事。」
「是。稿子寫完會發給您確認。如果您對引用或內容有問題可以反饋給我。」
「你和唐盼再聯繫吧。」
蘇野起身告辭，自始至終沒提兩人見過面的事。傅晗昱招呼唐盼把她送到電梯間，自己則朝走廊另一頭走去。
已經六點多了。原則上蘇野只要打聲招呼，回家寫稿就好。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公司，這樣效率更高些。掏出手機準備給主編打電話時，看到有個明宇打來的未接電話。蘇野回撥了過去。
「喂」明宇很快接了電話。
「剛才在採訪，手機調了靜音沒聽到。」
「哦。不要緊。就是想問你晚上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還有誰？」蘇野脫口而出。
「就你和我。」
「行。」稿子雖然急，但晚上回家熬夜應該也能搞定，蘇野便一口應了下來。
約的地方是在對外經貿大學附件的甲21號，是家新派雲南菜館。這家店從外面看並不起眼，不經人指點甚至看不出是家餐廳。但進門會發現裡面很大。院子裡無論冬夏都是一派小橋流水的古樸景致，結合季節擺放的植物更讓人賞心悅目。餐廳內部的棚頂很高，桌與桌之間的空間十分充裕，有些loft的感覺。牆上裝飾了很多現代畫作。蘇野不是很懂，但據說掛在大廳牆上的那幅108頭像圖價格不菲。
一進門就看到陸明宇坐在角落的沙發裡。蘇野衝他招了招手，走了過去。
坐下後服務員上了杯熱茶。他們點了菜，要了酸湯魚、菠蘿飯和干煸茶樹菇。
「等很久了嗎？」蘇野脫下外套搭在椅子上，喝了口熱茶問。
「沒有。我也剛到不久。」
「怎麼樣？是不是有事。你單獨叫我吃飯可不常見。」蘇野本是隨口說說，明宇卻真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這倒讓蘇野在意起來。她放下手中的茶，認真地盯著明宇。
「也沒什麼。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明宇轉著手中的茶杯，避開蘇野的目光說。
「我喜歡慕槿。」
這是她和明宇之間能談論的最糟糕的話題了。
「怎麼忽然這麼說。」蘇野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自然。
「也不是忽然。其實對她一直都有好感，她很瞭解我。只是大家是朋友，有些事反而變得複雜起來。」
「那你現在這麼說是打算表白嗎？」
「嗯。」
「如果只是錯覺呢。朋友在一起太久難免會有這種感覺。」
「不太一樣吧。喜不喜歡還是能分辨清的。」
蘇野沒接話。她自己的心思讓她找不到話來反駁明宇。
服務員上了菠蘿飯。蘇野勺了一勺送到嘴裡。什麼味道她來不及品，她只是想給自己充足的時間來消化這個「大消息」。
「你沒事吧蘇野」明宇有些擔憂的看了看蘇野。而他並非探尋而是確認的眼神讓蘇野一下子明白過來：其實明宇和慕槿已經在一起了。
他今天只是把這消息公告給她。或許明宇和慕槿也早都知道了她也喜歡明宇的事，所以才會這麼小心翼翼的來試探她的反應。蘇野的手心開始冒汗。
「沒有。就是覺得驚訝。你倆之前也沒什麼動靜。」蘇野祈禱自己的聲音沒有發抖。
「慕槿挺好的。性格好，又很會照顧人，飯也做得不錯。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朋友彼此更容易理解。」蘇野說，明宇認同的點了點頭。
就像執著於親耳聽到「我愛你」時的心動一樣，女人對於真切聽到「我不愛你」擁有同樣癡愚的固執。
蘇野忍不住又問「但你確定你是真的喜歡慕槿嗎？」
「是」
「那祝福你們。真在一起了請我吃飯啊。」蘇野知道明宇聽得懂她的意思，因為這是他今天想要聽到的話。而她一向習慣於把他想要的給他。
剩下的菜陸陸續續上來。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沒再提及剛才的話題，但除此之外似乎又沒有什麼別的可用來討論。蘇野只好講些公司八卦，明宇聽得索然無味卻也禮貌的插幾句。感情崩坍起來還真是摧枯拉朽，眨眼的功夫，原本親密的人就能變得無話可說，甚至於連以前談論什麼都想不起來。或者說，一旦感情進入這種灰色地帶，說什麼都會讓人覺得有些不妥。
到後來兩個人幾乎不再交談，大有一種早吃完早撤的感覺。等桌上的飯菜終於呈現出一種用餐後的狀態時，明宇叫來服務員結了帳。一出餐廳兩個人便分了手。
蘇野沒有著急回家，她沿著馬路來回溜躂，鬱結在心裡的不甘始終無法釋懷。
愛情這種事，即使你設想過1000種可能性，它卻總會用第1001種來讓你始料不及。就像紫霞仙子對至尊寶說的「我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跟明宇表白。這件事蘇野不知想了多少次。表白的形式，表白時要說的話，應該在什麼地方，應該挑選怎麼樣的時機。蘇野想過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卻唯獨沒想到她連說出的機會都可能喪失。當然她也可以在剛才拖著明宇說自己也喜歡他，但這念頭只動了一下，她就彷彿要哭出來。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蘇野才回家，慕槿還沒睡，坐在客廳看著晚間檔的無聊節目。蘇野直接進臥室換了衣服，然後到浴室洗漱。浴室的鏡子上佈滿水漬，看上去模糊污濁。她扯了點紙沾上水擦了擦，鏡中自己的臉便逐漸清晰起來。
是張極為中庸的臉。算不上漂亮但也稱不上丑。睫毛倒是卷長，眼白卻過多，因此眼睛看上去總是缺乏生氣；鼻子算挺，但並不凸顯的立體；眉毛更像是誰不負責任的畫了一半，起筆濃黑，末端卻稀疏雜亂的散開。只有嘴無論冬夏始終紅潤。這樣的一張臉如果能耐著性子多看幾眼，或許會覺得好看，但第一眼不會讓人印象深刻。
「蘇野，你沒事吧。」慕槿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浴室門口，眼神飄忽不定的不敢看蘇野。
是漂亮嗎？蘇野想或許明宇喜歡慕槿是因為她的漂亮。因為這是最能讓她妥協的理由。只要怪自己沒天生一張討明宇喜歡的漂亮臉蛋就好。
「蘇野」慕槿又叫了聲。
「沒事。怎麼了？」
「也沒什麼啦，跟你說一聲我先去睡了。」
「好。晚安。」
慕槿又站了會兒，看蘇野確實沒有想交談的意思，這才走。
蘇野俯身狠狠的洗了把臉。她已經決定，今後都要做出不在意的樣子，任何東西習慣後，總能變得理所當然。這麼想著，不被明宇喜歡的事似乎也變得沒有想像中那麼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