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上,我在下 正文 夜半小賊
    藏春閣的新官人嬌杏原是林家莊的女兒,家有良田十餘畝,父母雙全,兄弟五個,精壯有力,個個都是種田的一把好手。她五歲學女紅,八歲學裁剪,十歲會持家,繡得鳥兒會唱歌,繡得花兒能引蝶,十里八鄉人人誇,十五歲時,母親千挑萬挑,定下李莊小二郎,長相俊秀,勤勞能幹,家境富裕,婆婆和善,兄弟親厚,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姻緣。三個月前,他偷偷捎來蝴蝶銀簪,她羞澀扭著身子不敢接,他紅著臉兒對她說:「大妹子,將來我定不負你。」世間千萬句蜜糖話都不及這一句話甜。

    飛針走線繡嫁妝,精雕細琢打傢俱。

    只待秋天,嗩吶喇叭從李莊敲到林莊,歡歡喜喜上花轎。

    洪水滔天,惡吏似虎。

    一夕之間,良田淹盡,房屋倒塌,家園盡毀。

    疼愛她的父母被大水吞沒,寵愛她的兄弟們被巨浪捲走,等待她的良人連屍首都找不到。

    再沒有人送她出門,沒有人接她上花轎。

    善良的婆婆一手抱著大孫子,一手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永遠梳著油光水滑的髮髻,穿著整齊乾淨的她,已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兩歲的孩子餓得皮包骨,他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這哀鴻遍野的世界,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背著婆婆,自願賣入青樓,換得殘羹剩飯,換得一線生機,換得殘羹剩飯給孩子吃。原本想懸樑自盡,可是有天倒酒時,不經意在簾外偷聽到李衙役抱著翠紅姐借酒消愁發的牢騷後,她改變了主意。

    活下去,活下去。

    縱使從高高的美夢墮入深深的魔窟,縱使每日每夜都是做不完的噩夢。

    無論生活再痛苦,她也要活著,活著看那玩忽職守,貪婪殘暴的狗官被天打雷劈,死無全屍!

    待白髮蒼蒼的海主事用慈愛的眼光問她往事時,她直覺對方來歷不同,連動手動腳都不太會,不像常逛青樓的客人,說不定告狀有望,便狠下心腸,賭上性命,哭得肝腸寸斷:「李衙役說章縣令奉旨修堤壩的時候,貪贓枉法,收了上萬兩銀子的好處,水災前,堤壩早就出現裂縫,他卻置之不理,只顧尋歡作樂。待決堤後,還和黑心商家聯手,外頭做表面功夫粉飾太平,內裡卻哄抬米價,逼得許多沒受災的人家也家破人亡。」

    「混賬!太混賬!」海主事氣得鬍子亂顫,忙問,「李衙役何在?」

    「酒後失言後沒幾天,他就掉河裡淹死了,作陪的姐妹也遇了強盜,意外死於非命,」嬌杏抬頭,頰邊兩道長長脂粉污痕,她的眼睛是憤怒的火光,嘴角卻是諷刺的笑容,「你信嗎?」

    誰信誰是傻子。

    海主事不傻。

    嬌杏雙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妾身死不足惜,只求將章縣令的惡行上達天聽,客官是京城商人,俠義無雙,望為岫水百姓申冤。」

    海主事禁不住讚歎:「仗義多從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這等天怒人怨的大事,我會盡力幫忙的。」

    嬌杏感激地再磕了三個頭,她抬起婆娑淚眼,抽泣著問:「大爺,你說世上可有青天?」

    海主事猶豫片刻,肯定道:「青天難說,閻王尚在。」

    青天大老爺為養精畜銳,收拾惡賊,早已睡得香甜。

    活閻王站在屋外的梧桐樹上,饒有興致地看那穿著夜行衣的小賊,跳過牆頭,偷偷摸摸混進她房間,懷抱打著官府印記的銀錠,四處東塞塞西藏藏,樣子實在有趣。

    小賊忙碌半天,終於將「贓物」放好,正欲打道回府。

    回頭一看,屋主已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手裡拿著大刀,帶著兩個粗眉大眼的雙胞胎女孩,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過來,」葉昭勾勾手指,「誰派你來插贓的?叫什麼名字?嗤嗤~輕功不怎麼樣啊。」

    小賊嚇了一大跳,迅速冷靜下來,知道事敗,他猙獰地從懷裡摸出對鴛鴦刀,帶著滿室風聲,橫劈過去。

    葉昭慢悠悠轉身,慢悠悠避過,一腳踹去他屁股上,然後腳尖用力,左右打著旋兒,狠狠揉了幾下。

    「啊——我的屁股——」小賊殺豬般地慘叫,像只翻不過身的烏龜,四爪划水,努力翻騰,奈何葉昭踩得有趣,無論他怎麼掙扎,都離不開那千鈞重的腳尖,腰間還有塊章少爺賞的銀子硌著,硬邦邦地壓迫骨頭,痛得他眼淚直掉,簡直比上次在縣衙門挨板子還悲慘。

    秋水半蹲下去,溫柔地看著他頭上痛出來的汗珠,柔聲道:「別急著求饒,等將軍踩斷幾根骨頭再開口,也勉強算得上有好漢的風骨。」

    秋華憂傷道:「很痛嗎?上次有個刺探軍營的探子被抓到,拒不招是誰派來的,結果被將軍踩得骨頭根根粉碎,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在牢裡拖了幾天就去了。不過好漢就得這樣,你千萬別招!就算骨頭全斷也別招!將軍好久沒拷問了,要讓她踩個盡興啊!」

    小賊毫不猶豫,連珠箭似地開口:「我叫陳阿狗,原是大牢裡的小偷,章南華少爺派來的!只要將官府庫銀放在您的房間裡,就把我的罪行一筆勾銷,否則就把我母親和妹妹賣窯子裡去!哎唷——痛死我了,大爺你高抬貴腳,饒了有眼不識泰山的鼠輩吧。」

    葉昭緩緩將腳收回。

    秋華嗤笑道:「你不怕母親和妹妹被賣了?」

    陳阿狗理直氣壯道:「我死了她們一樣活不成!被賣了還有口飯吃!」

    秋水搖頭:「姓章的色膽不小,連將軍的男人都敢碰。」

    陳阿狗這時才從「將軍」這個稱謂裡回過味來,他雖不懂官場上的品階,也不敢問將軍的男人為啥是個美貌公子,最重要的是將軍這個詞聽著怎麼都比縣令厲害。抬頭又見葉昭臉色難看得像閻王,便嚇得魂飛魄散,跪下不停磕頭求饒,直說自己是豬油蒙了心。

    盜竊官銀是死罪。

    章南華居心可測。

    葉昭怒極,只恨不得將兔崽子拖去剝皮。她沉默良久,數數那點還不夠她賞眉娘買一個月衣服首飾的銀子,冷笑著吩咐:「把官銀留下,你回去告訴章南華,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然後把他的下一步動作統統告訴我。」

    「然後?」陳阿狗小心翼翼地問,死活不走。

    葉昭收起腰刀:「幹得好,我就饒你一命。」

    陳阿狗鬆了口氣,捂著快開花的屁股,拐著腿,蹣跚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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