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選站在議會台第三會堂黑沉大門外,沒有急著進去,仔細聆聽內裡人們的發言。她極少見的穿著一身素白衣褲,長髮簡單地用一條銀白色髮帶束住,左鬢別著一朵小白花。
大約裡面的人們都沒想到她會來,所以言語沒有太多顧忌。即使元啟睿代表元家、花滿樓代表花家出席了此次與海族和談前的天舟高層內部會議,許多上議員的發言都表露出強烈的針對元家的意圖。
靜靜地站了會兒,白選發現沒有元啟睿和花滿樓的太多聲音。守衛在這扇大門外的衛兵們都被她帶來的人控制住,任何異常都不會傳到裡面去,這讓她可以盡情聽完。
花滿樓向來不耐煩與政客打交道,發言少在意料中。花家雖然是元家的堅定盟友,但今次之事從明面上看似乎與花家關係並不算很大,只是因往日關係撇不清罷了。因而議員們對花家的攻擊並不激烈,當然與花傾城還掌著軍權有關。
而元啟睿的簡短髮言固然沒有否認祖父的罪行,卻也反覆強調了元啟森和白選對結束戰局發揮的巨大作用。可惜他說這些話時就被打斷數次,且受到強烈質疑,很多議員都不相信是因為白選大義滅親才使戰爭有了結束的可能。
唇角微微上揚,白選冷淡地笑起來。眼看戰事將要結束,海族迫於浮城城主的強悍實力和海底四分五裂的內部混亂局勢,在新的酋長會主持下打算與陸地和談。所以,這些試圖趁早攫取更大權益的人們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以算前帳為名打壓元家花家。發難的人裡甚至包括兩家曾經的盟友。
元家自然是眾矢之的,因為生命藥劑因為元承智。那些正在慷慨陳辭的人們大概忘了,當初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並不是完全被強迫地坐上了元家這駕馬車。
從去年的十一月底到如今四月上旬,元啟森和白選就再也沒在公眾面前出現。這應了那個傳言——這對孿生兄妹死於和祖父的內訌中。雖然來自初陽的資探員部隊頑強作戰,但由於他們都是在花滿樓指揮下,反倒成為傳言的佐證。
想起臨來時父母親對元家未來的憂慮,白選摸了摸鬢邊隨著窗外輕風微微顫抖的小白花,親手推開了眼前這扇厚重的大門。如水陽光立時從門外傾瀉進去,將正坐在門邊的數人後背照得金光燦燦。他們似乎聽見了異常聲音,下意識轉過頭來,立時驚愕無言,臉色三變也不止。
白選淡然目光與他們相觸,她很溫和地微笑。那幾人為議會台工作,地位不算很低,但在這樣的會議上也只能坐在門邊旁聽。有一人似彈簧般直直跳起來,聲音突兀尖利地好像被緊緊掐住了頸子。他驚恐萬狀地大叫:「白少將」
正在發言席上揮舞手臂口沫飛濺的那名議員正在聲討元家的不堪,聞聽這三個字直接咬著了舌頭,霍然轉身望向門口。不單是他,所有參加會議的人們都不約而同看過去。
那位身量嬌小單薄的女子安靜地站在門邊,她的肌膚如她的衣裳一般白得驚人。落在她臉上的陽光太明亮以致於模糊了她的面容,她緩步走向主席台,走道上的倒影墨如夜色。
這些人不敢太過針對花家,因花傾城手裡的精銳部隊。而現在,白選出現在這裡,那麼原本在花滿樓名下的那支混合了異能者武者修士妖怪的多種族部隊就會回到她身後。
戰爭沒有不死人的,初陽的資探員編隊當然也不例外,在海族攻勢最猛烈的那段時間減員得厲害。但是,前赴後繼加入初陽編隊的新生血液永遠比減員的人數更多。
並且,由於青丘的特殊性,在禁靈大獄被海族攻破後,初陽編隊在最短的時間內收容了一部份逃出海族血口的修士犯人,並在最短的時間裡把一部份犯人變成了戰士。
當時代理青丘政務官的沈閒對那些修士犯人說,等死是死,與海族作戰也許還是死。但是至少死在戰場上,還能證明自己是個活物。不過沈閒也承諾,在戰爭中立功的修士犯人會得到與其餘戰士一樣的待遇,包括戰後獎勵一視同仁。
長達大半年的戰火洗禮,初陽編隊已經脫胎換骨。最早進入編隊的資探員們能活下來的都洗去了獨屬於資探員的「後備軍」味兒,蛻變成了真正令行禁止的鐵血軍人。
這支強軍的靈魂是誰?在坐者沒有不清楚的。雖然從十一月下旬起白選就不再出現在第一線戰場上,但她是青丘的締造者,是初陽編隊想要保護的那個安祥家園的奠基人,編隊的大多數中高層軍官都曾經在她麾下奮鬥過,對她的忠誠敬畏從來不曾改變。
現在最不安的,大概就是那些曾經趁著孿生兄妹都被死亡威脅時試圖插手初陽編隊的人們。即使他們並沒有獲得多麼可觀的收益,可是到底也曾讓那支部隊面臨過困擾乃至危厄。今天白選安然無恙出現於人前,她如果要清算舊帳……
目送白選直接走到發言席前,緊隨她進入會堂、全副武裝的數百名年輕士兵迅速控制住了全場。面色各異的人們都緊緊閉上了嘴,面色沉鬱,各自在心中盤算。那位正在發言的議員還想繼續,可是白選只不過在他身邊站了兩秒鐘,他就汗濕衣背,最終還是讓開了地方。
「不用擔心什麼,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大家,」白選把話筒掰低,看了一眼直勾勾盯著自己的這些人,淡然說,「我的哥哥元啟森已於四月四日病逝。」
元啟森死了?不明內情的人們都露出恍然大悟神色,難怪白選今天穿了這身白衣。元啟睿和花滿樓則黯然神傷,垂目不語。他二人也並不知道白選今天會來,她應該在準備元啟森的葬禮。
「不過,哥哥離世卻不代表元家就此一蹶不振。」白選把傷感壓下,面無表情地盯著對面那扇繪著方舟圖案的牆壁,冷淡清脆的聲音通過話筒向全場六十一位上議員傳遞出自己堅決的態度,「我在這裡,元家就不會倒。我將成為元家的家主,元家的各項科學研究以後還會繼續……」
「請恕我冒昧。」左側坐席站起一名老者,笑意溫和,說出的話卻十分摧心,「鄙人與元承智老先生交情深厚,曾經聽聞老先生說過要把元家交給啟睿先生掌管。再說,白少將雖然是一位強大的異能者,但是並沒有科研天賦。你來領導元家,恐怕不會讓人心服。鄙人支持啟睿先生。」
元啟睿立刻站起身,冷冷地對艾文上議員說:「祖父在世時屬意啟森接管元家,堂妹接受了啟森的遺命這才把元家現在這副重擔接過去。我本人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上議員先生,請不要就一些沒有證據的話胡亂發表意見。」
白選與元啟睿交換心照不宣眼神,對身旁站著的趙向陽點點頭。盡忠職守的私人秘書翻開手中捧著的極厚的記錄本,朗聲宣讀:「上議員艾文,任職最高議長辦公室副主任,涉嫌謀害元首及其辦公室工作人員一案。在其就任財政部副部長期間,參與過天然晶石市場幕後交易。」
從冷酷盯著場中眾人的初陽軍戰士身後幽靈般冒出數名黑西裝男人。其中一人快步走到臉色鐵青的艾文上議員面前,舉起工作證冷冰冰地說:「上議員艾文,鄙人國家安全部鑽石級調查員祁鎮山,請您配合調查。」
「祁鎮山?」艾文上議員宛如見鬼一般盯著這名面容敦厚得絕對無法讓人把他與安全部高級調查員聯繫起來的中年男人,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是失蹤了?和你的妻子?」他立時醒悟過來,猛然扭頭看向白選,臉色慘白如紙。
這位祁鎮山調查員正是岳冰的親生父親,當年通過鍾木蘭把查出修士天賦的獨生女兒送去修士盟,從此就成了暗地裡的鍾系官員。上次白選對外公佈幾起陳年舊案,去花家逮捕花家六伯爺的領隊官員就是這位。後來為了激化事態,祁調查員與妻子神秘失蹤,果然激起了國家安全部和元首的憤怒,向元承智和花鐵干施加了更大的壓力。
現在這位祁鎮山調查員突然出現,又是跟著白選一起來的,不光是艾文上議員,在場所有人都陷入震驚。許多人不禁向自己身邊的同伴看去,似乎在猜測他們當中到底還有多少人站在白少將那邊。
見此情景,白選莞爾微笑。與很多年前在磐石訓練中心資探總局新春年會面對諸多天舟大佬發表演講的緊張青澀相比,她今天站在天舟的權力最高殿堂卻是如此從容鎮定。
「艾文先生,請」「死而復生」的祁鎮山似乎對許多人的駭然色變也感到有趣,對那些先生們笑得有如彌勒佛,手指一一點去,指揮自己帶來的調查員這就要把他們都帶走。
會堂內立時陷入騷動。不少議員都憤怒地沖白選和祁鎮山大吼大叫,並且立刻掏出手機撥打電話。當他們發現所有通信儀器的信號都是空白,短暫的驚慌過後反倒極快的鎮靜下來。白選今天既然來了,肯定做了周詳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