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紀 正文(TXT全文字手打) 第七十四章星海的那端還有一個我(大結局)
    元啟森醒來後又開始過問天舟乃至青丘諸事,甚至不顧勸阻硬是強撐病體給青丘寫下了對以後發展至關重要的《十要》。他接受的教育決定了他看待事物的眼光有別於從草根混到今時今日的人們——包括白選,《十要》中提及的事項於青丘而言都是未來必須要重視的問題。

    元繼理夫妻聞聽元啟森甦醒,立刻趕來探視。面對垂淚不止的父母,元啟森唯有軟言勸慰。他的病情已成定局,元繼理和貝幼菁也知再無可挽回。傷心了一會兒,生怕孩子心裡放不下,夫妻倆反而換張微笑面龐以使他走得安心。

    如此又過了一月有餘,晶玉湖的彩繭在湖面恆定閃爍著光芒。尤其是夜晚,它看上去仿似一顆五光十色的寶石。元啟森偶爾被推到窗口,望著被彩繭反射著流離光華的夜空逕自沉默怔忡,往往便是一整夜。

    他的病情開始出現頻繁反覆,情況最嚴重的一次昏沉十日不省人事。但只要他甦醒就必然要把昏迷那段時間發生的青丘諸事都詳細過問,並且給出自己的意見。可以說,他斷斷續續地為青丘市政要務劃出了框架、定好了章程。

    到了三月下旬往四月走,元啟森再也起不了床。一天裡有近二十個小時是昏睡著,其餘時間也處於半昏半醒狀態。可是儘管如此,他每天都會有數分鐘及至半個小時的特別清醒的時候。不用他把話問出口,燕聆每次都會含淚搖頭。

    花滿樓來看過元啟森數次,起先還能少少地說幾句話,到後來每次只能盯著他枯瘦的臉頰發呆。最後一次探望,元啟森正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十八坐在他床邊緊握著他骨瘦如柴的手垂淚不止。回到家後,背著人號啕大哭一場。

    疼痛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折磨元啟森,用再多再好的止疼藥都無法見效。元啟森害怕自己死於藥物過量,竟然不許醫生給自己用太多止疼藥。他要清醒。

    誰都知道,元啟森放不下、一直執著等待的人是誰。到了四月,他掀開眼簾轉一轉眼珠都異常艱難。每天只是昏睡,他的生命線已經處於脆弱得一觸即斷時分。

    但是天舟七十四年四月四日這天,晨曦微露時,燕聆就接到稟報說元啟森醒過來,他要出門。燕聆不喜反大悲,所有知道了這一消息的人們都不喜反悲。

    燕聆如今雖有孕在身,但元啟森近身諸事還是她幫著貝幼菁在料理。現下知道元啟森只怕是迴光返照,她強忍悲痛,急忙趕去病房。到達時,元啟森已經在母親和護士的幫助下穿好了衣裳,坐上了輪椅。

    「你推我去湖邊看看。」元啟森裹著大衣,只慘白清瘦的臉龐露在高領毛衣外面。微笑著看向燕聆的腹部,他的眼神十分溫柔,「你也要注意身體。」

    「我會的。」燕聆仔細地掖了掖元啟森膝上毛毯,又另外再拿一床厚毯子才對貝幼菁說,「二夫人,您去休息吧。啟森先生有我照顧。」

    貝幼菁遲疑片刻,蹲下給元啟森把帽子戴好,輕聲說:「小聆如今有了你的孩子,你必須給她一個名份」她嘴角上揚,露出喜悅笑容說,「是雙胞胎。」

    一下擁有了兩個孩子,元啟森的笑意終於深了些。他抬眸看了看緊張不安的燕聆,對母親說:「列入族譜的側室。」

    「這怎麼能行?」貝幼菁皺著眉,眼眶泛紅,淚光盈然,低聲說,「小聆是你唯一的女人,是你的孩子們的母親,她就是你的妻子」

    「不不,二夫人。」燕聆趕緊也蹲下,惶急搖頭說,「我不配當啟森先生的妻子,有個名份我就很滿足了」

    「媽媽,您如果是擔心孩子們的未來,大可不必。孩子們生下來以後由小乖撫養,您和燕聆都可以住在青丘幫著她照看。」元啟森喘了口粗氣,因疼痛發作額角又涔涔滾落汗珠。他的聲音虛弱無力,低聲斷續說,「這事我們……早就說好,您就別……操心了……小乖……您不放心麼……」

    貝幼菁聽得愣住,孩子不交給母親和家族撫養,反而交給姑姑?好吧,青丘這地方確實美好得讓人不願意再回元家。可是……可是……瞧瞧病得連喘氣都困難的兒子,再看看凡事只聽兒子話的燕聆,貝幼菁給元啟森拭去額上汗珠,沉沉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

    燕聆也起身走到輪椅後面要推著元啟森出去,貝幼菁理了理她略微零亂的長髮,滿臉歉疚地說:「孩子,真是委屈你了。以後,我和啟森的爸爸會好好待你,把你當女兒。」

    「二夫人,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燕聆笑容恬然靜好,眼角餘光掠過自己的小腹,滿臉的幸福,「能給啟森先生生孩子是我的福氣。青丘是個好地方,我喜歡這兒。」

    「去吧。帶他……」貝幼菁語聲微哽咽,「帶他出去好好逛逛。他為青丘花費了不少心血,卻還沒好好看過呢。」

    燕聆強抑悲意,與貝幼菁道別,推著元啟森離開青丘醫院。暮春四月天,晨風已然有了幾分燥意。薄霧在醫院附近的翠竹林中飄蕩,送來淡淡竹香。鳥鳴啁囀,四下皆可聽聞。輪椅從林間碎石子小路緩緩經過,驚起數只小合唱的鳥兒撲稜稜從二人頭上飛過。

    醫院地處青丘第六區,公共建築大多都建設在這一區,包括市政大廳在內。路過市政廣場時,元啟森瞇縫著眼睛瞧了那座巨大的貔貅雕像好一會兒,又在《宣言碑》下駐足良久,再微笑望著已有人進進出出的政務廳大門。

    這是她的地盤,悄沒聲兒地她居然就建起了這麼一個雖還稚嫩卻氣度已儼然的可愛小王國。他心愛的人啊,不愧是他心愛的人尤其想到這個小王國的建成過程中自己肯定出過力——即使那時自己不知道——元啟森便笑得越發開懷。

    現今在青丘的人們並不多,但會越來越多,因為戰事已有結束跡象。一見元啟森居然會出現在此地,負責青丘日常事務的主要官員們在進入政務廳工作之前都先與他見禮。元啟森早在過問青丘諸事之時就已經看見了很多張熟悉面孔,此時自然也是笑著與他們點頭算是打招呼。

    今天元啟森這麼精神,人們心裡詫異,但心思敏捷者都立刻想到了什麼。心裡難過,不過大多數人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盡量不露太多痕跡以免惹他不快。元啟森簡單問了問青丘如今情況,便疲倦得不再多言。

    離開市政廣場,二人往晶玉湖的方向緩步。那湖泊以前就是青丘內城的好去處,如今多了將四周映照得煊煌燦爛的彩繭,景物越發美不勝收。只是這段時間湖邊設了隔離帶,唯恐彩繭中的人受影響。

    正對著晶玉湖有一處碧草如茵的小山坡,星星點點、五顏六色的小花散落在翠綠草甸四處。燕聆和元啟森速度很慢,到達山坡時如毯草甸之上的露珠已然消逝,坐或者躺著都不會覺得潮濕。不過燕聆還是厚厚地鋪了一層毛毯在草地裡,然後扶元啟森躺下,再翻捲過毯子蓋住他。

    「我想一個人在這兒躺著,你回去休息。」元啟森微笑看著燕聆說,「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我父母的為人你很清楚,元家和爸媽以後都不會虧待你。」

    「您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燕聆搖搖頭,不肯走。

    「怎麼是我一個人呢?她在這裡。」元啟森目光平靜地注視正前方湖面的彩繭。這個落腳地方是他選的,位於面對湖泊的山坡斜側,不費多大力氣就能瞧見對面的動靜。

    默然片刻,燕聆咬了咬唇,低頭在元啟森額上印下親吻,輕聲說:「先生,那麼……」她眼裡滾下淚來,泣不成聲,「再……見」

    燕聆知道,這一離開,定當是永別。元啟森給他自己選了個最好的離開人世之地。他誰也不要,只要她縱然不能見到她,也要到離她最近的地方去。

    「再見。保重」元啟森語聲低弱,溫和地與燕聆道別。

    一步三回頭,燕聆一路流著淚,對自己腹中的孩子們說:「那是你們的父親——即將告別人世的父親。孩子們,對他說一聲再見」她哪裡敢走遠,不過躲在元啟森看不見的地方癡癡凝望,苦苦守護。

    微風拂過元啟森的鼻翼,他輕輕打了個噴嚏,腦子便有陣陣暈眩。今天精神非同一般的好,他很清楚是因為什麼。但他也有一種莫名的信心,那個繭今天一定會破。而他,也一定要等到繭破的那一刻才肯安心離世。

    陽光正好,溫煦不耀眼。青丘的天真藍,雲也特別白。元啟森只覺得病痛都似乎正在離自己而去,他很舒服。但他清楚感覺再舒服他都不能睡過去,否則一睡便將成永遠。

    「我第一次見你,你印在照片上,只有一個側身背影,面容模糊不清。我想辦法復原你的模樣,只得到即使朦朧卻依舊漂亮得讓人驚艷的側顏。」元啟森低低地歎了口氣,闔上眼,自言自語的聲音只有他自己聽得見,「那時我就覺得似乎在很早以前……我就認識你。」

    他腦海裡又出現那張相片。彼時海風應烈,白選寬大披風被風吹得緊緊貼在身上。她的身體微向前傾,她面前是燦爛金光,她身後是深藍色澎湃翻滾的驚濤駭浪,但背脊筆直的她卻是畫面中最鮮亮的那抹色彩。

    「大約因為在此之前,為了引你入套,我仔細察看你的資料時便在心裡勾勒你的模樣。所以對你有熟悉感覺,那時的我可不知道你是妹妹。」不自禁淺笑,元啟森心想,原來在認定你為我的敵人的同時,我也同樣認定你才是配與我並肩、可以讓我愛上的人。

    再想起以前不過傷痛而已。但為了不讓自己就這樣睡過去,元啟森不得不用一次又一次痛楚酸澀來刺激意識不向下沉淪。日上中天時,他的睡意越發濃郁,只得將嘴唇咬得鮮血淋漓。能多掙扎一秒鐘,他就一定要在這世上多留一秒鐘。

    可是午時陽光一刻不停撫摸著他的面頰,就像那天白選要獨自赴險之前落在他眉心的那個吻一般無二的溫柔。元啟森只覺陣陣暖意在自己四肢百骸流動,他已經無法保持清醒理智去抗拒冥冥中的召喚。眼眸漸漸闔上,瞳孔失去焦距,他的嘴角是淡得看不出的遺憾。

    驀然,面前綻放刺目彩光,有如利劍驅散了快要得逞的聲聲召喚。元啟森喉中咯咯作響,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沉重眼簾被一掀而開。他看見繽紛彩光中奔出人影,旋轉著從湖面向上升至半空。稍一停頓後,其中一道人影直奔自己而來。

    她披散著長髮,白裡透紅的臉兒好似她和他都最愛吃的紅蘋果。眼前霧濛濛,卻不妨礙他辨認出她健康且活力十足。真好,真是好極了,這樣就能安心離開。元啟森對白選淺淺笑,嘴唇微動,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啟森,啟森,你怎麼了?」白選驚慌失措地不停撫摸元啟森的臉頰。冰冷入骨的觸感讓她害怕得幾乎不能呼吸,扭頭向後,她大叫,「無瑕快來」

    白璧無瑕遠遠一瞟便知道元啟森已是彌留之際,心中微歎,天賦神通毫不猶豫使出來。一片茫茫彩光將元啟森籠罩在內,迅速滲入他的身體。

    「他時間不多了,你陪陪他吧。」不忍去看白選的神色,白璧無瑕猶豫數息,還是低聲說,「你被反物質能量傷及心臟,是他把心……給了你」彎腰在白選發上輕輕一吻,他直接瞬移離開,順手把坐在遠處的燕聆也一併帶走。

    這晴天霹靂把白選砸得木然呆立,身體一軟坐倒在地,怔怔低頭凝眸看向元啟森。彩光漸斂,他原本慘白的臉上竟有了些紅潤之色。他的眼神異常平和,黑眼睛清澈見底,仰面看著她,神情溫柔入骨。

    「不要謝我。」元啟森的聲音也不再飄忽無著,堅定有力地說,「永遠不要對我說謝謝。」

    扭頭飛快看了眼遠處,緊緊閉了閉眼睛把淚水逼回去,白選再度回過頭來凝視他,微笑著對他說:「當然不說謝謝。我知道……」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元啟森的上半身抱在懷裡。垂首吻他的眉心,她低語,「我知道你愛我。對愛情而言,只有犧牲,沒有饋贈。」

    元啟森低聲笑了笑,手在毛毯下滑動。白選按住毛毯邊沿,自己把手伸進去輕輕握住他骨節森稜的手。手背可以清晰感覺到針眼,她的指尖滑過去,整隻手背幾乎都是細小密實的窟窿。他的手指修長筆直,指尖如筍,指甲光滑,指腹柔軟如棉。與他手指交叉緊握,她要用自己掌心的火熱溫暖他冰涼的手。

    「我給你講個故事。」用袖子揩去元啟森額上濕意,慢慢理著他汗濕後糾結的額發,白選柔聲說,「我身邊有位隱形的強大存在,是它在我被末世黑潮淹死之後把我帶到這個世界。那時我叫綿綿。」

    元啟森被白選緊緊抱著,心滿意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他慢吞吞說:「我不在乎你來自哪裡。你就是你。」

    白選親親他的額角,繼續說:「那位強大的存在,既不是曾經那個世界也不是現在這個世界的生靈。它的故鄉是一個叫靈界的地方,那兒有一片星海——虛空星海。」

    她害怕時間來不及,所以語速很快地把皮皮的來歷敘述了一遍。元啟森果然對科技極為發達,又有多種不同文明共同發展的虛空星海很感興趣。但白選說這些話並不僅僅要給他釋疑,她有她的目的。

    「皮皮之所以會來找我,是因為……」白選低下頭,深深凝視著元啟森的眼睛,放緩了些語速說,「那位女艦長告訴它,在另一個世界有另一個她。」

    臉上終於露出震驚之色,元啟森咳了兩聲,臉上飛掠起異樣鮮艷的紅潮,喃喃問道:「『另一個她』,就是綿綿?」

    白選點點頭,與他臉頰相貼,輕輕摩挲著說:「死亡只是另一次生命另一段旅程的開始。啟森,星海的那端還有一個我。」在他疏淡的雙眉分別親吻,她加重了語氣說,「不一定在星海的那端,也許是別的什麼世界,也有一個我。你要滿懷希望,去星海的那端或者別的世界找我那個我,一定可以愛」讓你離開時滿懷希望,不覺得人世孤單毫無亮光,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嗯。」元啟森緩緩點頭,嘴角噙著笑意,低聲說,「我一定會去找你你要等著我不管是星海的那端還是別的什麼世界裡的你,都要等我」

    「會的,我會等你」白選猛地抬起頭,刺眼陽光將她流出眼眶的淚水即刻曬乾,還有一些被逼回去,一直逼到了心裡——此時悲傷得同樣在流淚的他的心。

    「給我講講綿綿的過去吧。我想聽。」睡意上湧,眼簾立時沉重得再不能掀起。元啟森與白選交握的那隻手慢慢失去力氣,一點一點鬆開。他的這句話微弱得對方必須要集中精神才能隱約聽清楚,但他知道她一定能聽見。

    「綿綿小時候就不是個乖孩子,調皮搗蛋是經常事,還有過把幼兒園阿姨氣哭的光榮戰績……讀初中時揍過搶同學錢的混帳小男生……高中……大學……工作……」

    白選的聲音化進了風裡,漫山遍野吹送。太陽已經走到了小山坡的另一端,由此將她與他的倒影長長地拉開。那片碧瑩瑩的草地和上面幾小簇顏色繽紛的花兒沒入陰影之中,卻依舊盈盈搖曳且笑得燦爛。

    她仰望澄澈藍天,含淚卻是笑著說:「啟森,旅途一定要順利,一定要找到你愛且愛你的那個人啊」天空有數朵浮雲飄過她眼前,雲端似有誰對她頷首淺笑。

    淚水終於模糊眼簾,白選放在毛毯中的手再度將那只滑落的冰涼的手握住。她低下頭,將顫抖的唇印在元啟森微微上揚的薄唇上。

    (大結局,未盡之事在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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