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啪」
虛弱的身體劇烈搖晃,但還是筆直跪立沒有半分軟倒之勢。從元啟森臉上滑落大顆大顆汗珠,摔在暗紅色堅硬地面真的碎成八瓣。他的唇抿得鐵緊,抿成慘白的一條直線,目光低垂,默不作聲。
每天一鞭,不多,並且絕不打在舊傷上,但是每天都會有一鞭。這是犯了錯被關進地牢的元家人的待遇,誰也不能倖免。但是誰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元啟森——曙光二世元啟森——他居然也要會被關進來受鞭刑。
「啟森少爺,您就向老先生認個錯吧」執行鞭刑的元家人扭曲表情看上去比元啟森還痛苦,全身上下大汗淋漓。
每天這一鞭抽在元啟森身上,同時也抽在他心裡,這種日子過得很焦熬,真的。誰都知道他是鞭刑的執行者,元氏莊園裡除了元承智,人人都用苦大仇深的眼神瞪著他,哪怕其實他很無辜。所以每天用刑前後,他都會極力勸說元啟森認錯。要不是時間不允許,他能勸一整天。
然而如同過去幾天的每一天,鞭刑後元啟森緊抿的唇角微微放鬆,對執刑者露出溫和笑意,卻讓這位彪形大漢更痛苦地搖頭歎息。元啟森微聲卻堅定無比地說:「我不認錯。」
長鞭拖在地上,像條有氣無力的蛇。事實上它就是用一條森蚺的皮糅制而成的,柔韌卻又不失堅硬,打在人身上很疼很疼。別說是從來沒吃過這苦頭的元啟森,哪怕是花滿樓來了,在不使用內力的情況下吃上一鞭也要咬牙忍半天。
「按照族規,七天沒有結束受罰,從第八天起就要用沾了鹽水的鞭子抽兩鞭。您這身體怎麼受得了?」執刑者用手背不停擦拭眼角,覺得自己長這麼老大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他已經盡力控制力度了,但是每天都有另一個人來檢查鞭刑執行情況。如果傷痕不合族規,要加三倍抽打。
現在,元啟森身上雪白的襯衫已經難辨本來顏色,且碎裂成了條條抹布。受刑後,鞭痕會立時見血,結痂後的醜陋傷痕爬在他白皙得隱見淡青色血管的肌膚上,宛若一道道染著血的溝壑。
受刑後會及時塗抹效果極好的藥物,但藥物抹上傷口之時的劇烈疼痛會更加讓人難以忍受——這種刺激性也是處罰內容。
讓這名執刑者由衷敬佩且畏懼的是,無論是受刑還是抹藥,元啟森自始至終都一聲不吭。哪怕他的臉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他還是緊緊閉著嘴。別說大喊大叫,他甚至從不因疼痛而呻吟。
執刑者偌條大漢反倒因此而嗚咽哽咽落淚,元啟森卻反而安慰他:「我受癌症折磨了十多年,什麼樣的痛苦沒有經受過?鞭刑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麼。」這話讓執刑者掩面疾退,覺得自己乾脆死了算了。
鞭刑結束後唯一的好處是,元啟森能有兩小時時間用來敷藥、進食和解決生理需要。這兩個小時,繩索會解開。元啟森會拖著酸痛麻木得已經沒有知覺的腿倒在牆角木床上昏頭昏腦睡一會兒,他每次都睡得很沉,偶爾會在夢中微笑。
藥物由一位面無表情的中年女子替元啟森敷上,同時此人也是驗證刑罰之人。幸好這位刑堂執事雖然看似冷若冰霜,但是敷藥的手極穩定極輕柔。不得不說,能夠盡快把藥物抹完這對受刑者而言也是幸事。若是慢慢騰騰拖延時間,藥物會被淋漓汗水給沖洗得一乾二淨。汗水含鹽。
不過,第七天的驗刑者不再只有那位面冷手柔心軟的中年女子,還有元承智。他只站了幾分鐘就汗濕衣衫,於是對有潔癖的元啟森能夠忍耐這麼久深感驚詫。默不作聲地審視元啟森極為平靜的面容,元承智老臉上掠過心疼卻仍然有憤怒的神色。
負手站在元啟森身後,元承智將那些因藥物的效果太好已經慢慢結痂的傷處都歸結於某人身上。直到元啟森的第七鞭敷好了藥,他也喝下了今天的營養液,元承智才沉聲開口:「一個星期過去,我沒有等到她的求情。啟森啊,放下吧」
元啟森仔細地將唇邊殘留的營養液舔去,他還不能垮,所以珍惜每一次補充體力的機會。聞言他只是一笑,低聲說:「我從沒指望她能來。而且如果她來了,我會很生氣,她清楚。我們的默契……」他的笑甜蜜又酸楚,「向來不錯。」
元承智幽幽歎息,蒼老聲音裡滿是無奈和妥協:「你這孩子實在太倔了。好吧,過去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你告訴我,她落了什麼把柄在你手裡?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要她的命。她無事一身輕,每天陪著你們,這樣不好嗎?」他說話的口氣與元啟森幼年癌症病發後,他哄著吃藥時一樣慈愛輕柔。
「您明明知道我絕對不會說的,何必要問?」元啟森眼中閃過冰冷殺意。如果讓他知道是誰把這事洩露出去,他出去以後絕對不放過那人
「你會用吐真劑,難道爺爺不會用?但是爺爺不想讓吐真劑損傷你的大腦。啟森,你知道的,這世上沒有永遠能保守下去的秘密。你不說,自然有人會說。只要有一點點線索,爺爺就完全可以推導得出結論,甚至可以製造出結論。」元承智拍拍元啟森的肩頭,「老龍,你把他藏得很好,我沒有找到。但是大虎帶著那對母子總要生活……」
元啟森倏地抬起頭瞪視著元承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忽然嘶啞淒厲咆哮:「我不許任何人打她的主意,不許」他額角脖頸皆青筋暴起,眼裡臉上滿是瘋狂之色,盯著元承智的目光怨毒得讓元承智也不自禁蹬蹬後退了好幾步。
元承智駭然,憤怒地重重給了元啟森一個耳光,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是不是真的瘋了?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元啟森,她不把你當哥哥,你還這麼護著她,你真是病得不輕我是你爺爺,不是仇人你這個孽障,孽障」
元承智氣得渾身顫抖,痛心不已。元啟森幼時,貝幼菁正因心臟病休養,元繼理一面忙工作,一面在妻子兒子女兒之間忙活。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元繼理不可能面面俱到。元啟森和祖父在一起的時間遠比與父母時要多。
自元啟森癌症病發,元承智更是殫精竭慮,不惜花費重資給他尋找治病良藥。不知有多少次,年邁祖父抱著被病痛折磨得昏迷不醒的孩子老淚縱、橫。
人都說隔代親,元承智在元啟森面前從來都慈愛和藹,不像對著兒子們時那麼嚴厲。就算是長孫啟睿和最小的孫兒啟聰,都遠遠沒有元啟森受到的寵愛多。
雖說其中也有元啟森天資過人的因素在,但這麼多年的祖孫情誼畢竟還是真的。元啟森敢私自拆元家的牆角,其中未必沒有知道自己在祖父心中地位不一般的緣故。
「我已經病入膏肓。爺爺,我得了絕症。」元啟森慘然而笑,默默在心裡說。眼裡很快就恢復了清明之色,他用異常平穩異常溫和的語氣問元承智,「爺爺,您這輩子有沒有可以為之不惜一切,無論榮譽、聲望、前途、家族、親人甚至生命也非要得到的東西?這種渴望您有過嗎?」
元承智壓抑住胸中激烈起伏的情緒,傲然點頭說:「我正在進行的,就是我為之可以付出一切的事業。」他忽然察覺不對,緊緊擰著眉說,「你難道想說,你把你妹妹看得比你的命還重要?」
頭低垂在胸口,彷彿累了,元啟森嘴角有古怪笑意,輕聲回答說:「您是清楚的,我的病只是壓制,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復發。所以我向來護短,我不允許我的親人受到一點點委屈,我努力讓大家都開心。」
「為了您,我做了很多很多事。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過要達到一個目的。我的命不長久,我的人生不自由。她活著就像我活著,她自由就像我也得到了自由。爺爺,我讓我最心愛的妹妹替我沒有束縛沒有壓力的活著,有什麼不可以?」他瞪著元承智,聲音高亢尖利,「我一直都在為家族活為父母活為您活,現在我只有這麼一個想為自己實現的願望,我一定要辦到,一定」
「但她不是你,永遠不可能會是你」元承智困獸般在地牢裡走來走去。看見元啟森冥頑不靈模樣,他心裡騰騰冒起熊熊大火,他第一次知道元啟森居然倔強到不能被說服。
但元啟森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是自己的希望所在,自己就算創下不世偉業,不還是要他來繼承?也正是因為如此,元承智才倍感痛心憤恨。他也知道,元啟森就是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才這麼有恃無恐。
現在外界已經瘋狂流傳開元啟森因藥劑之事而受罰,每天都有大量生粉圍在最高議長官邸附近,試圖截住他。元氏莊園若不是警衛得力,只怕早就被膽大包天的生粉們偷摸溜進來。元承智一直都知道元啟森很用心地經營粉絲群落,但他到底從來沒有真正重視過這些人,現在才終於有所警醒。
沉默片刻,元承智寒聲說:「終究你身體要緊,你不把爺爺放在心裡,爺爺卻還要念著你。出去以後安心養傷,其他的事就不要管了。現在要應付海族的大舉進攻,這件事……回頭再說。」他冷冷一笑,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