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自不可能放任殺人兇徒去見首席大法官,萬一兇徒暴起傷人,誰來承擔這責任?因此,在遲家保鏢們開始喊話後,警方和元家護衛再無耐心,果斷採取強硬措施。
沈三多、遲咫這夥人吃虧在身處最高法院的台階上,身邊無物可遮擋。當警方和元家護衛後撤,且由法院外面送上障礙遮掩物後,他們劣勢更顯。
遲咫只能命令保鏢們護著自己和沈三多飛速往最高法院大廳跑。保鏢們早就用重金裝備的折疊式晶波防彈盾組成了人牆,為了不暴露出空隙,只能緩慢後移。
就是此時,從最高法院外面的車輛中呼呼啦啦衝下幾十名面具人,不由分說對著警察和元家護衛就下了手。夏爾的車隊原本在旁邊看熱鬧,因一名警察求助伸了援手,導致引火燒身。
三起人混戰成一團,圍觀民眾四散奔跑,也有不怕死的躲在遠處拿能夠拍照的物件大拍特拍。很快就有人員傷亡,三方人馬似乎都打出了真火,先前的試探性攻擊漸漸白熱化。這片街區警報四起,有人大喊,警備軍要來了
趁此良機,遲家隊伍終於成功蹭到了最高法院大廳前,卻絕望地發現大廳的門緊緊關閉。透明的玻璃門後面,全副武裝的法警個個舉槍待發,眼神凜冽。
沈三多已經被暴發的傷勢折騰得不成人樣,蜷曲在地就像一隻大蝦米。他要緊緊咬著自己的拳頭,才不會呻吟出聲。方纔的再度透支令他的身體徹底廢了,再多再好的藥也救不了他的命。遲咫也無法維持淡然模樣,抱著他哭得死去活來。
今天是元家打官司的日子,元啟森的突然出現更是令最高法院直接啟用了鑽石級警戒。別說只是念那麼一句詩,哪怕遲家的保鏢把黑潮紀之前所有古詩都背個遍,也不可能叫開這扇緊緊關閉的大門。
門後黑洞洞的槍口,已經警告性質地在門內噴了幾次火苗。如果遲家人再敢接近,槍管就能從隨時可以移動出現的小孔中探出門外,直接把門外的人掃射成蜂窩煤。
白選站在三樓走廊上看見的是混戰那一幕,沈三多和遲咫的影像卻是出現在了最高法院九樓首席大法官辦公室的電視牆上。
白髮蒼蒼的鍾木蘭坐在寬大的圈椅中,她手裡的茶杯冒著熱氣。老太太微瞇起眼睛,很享受手掌微燙的感覺。盯著電視畫面,她困惑地皺起眉,低聲問自己:「他是誰?」
「沈少竹之子沈三多。」
鍾木蘭手一抖,幾滴熱茶水濺在她滿是老人斑的手背上,不由吸了兩口涼氣。她從眼鏡上方盯著從窗簾後面探出來的美貌臉龐,生氣地尖叫:「死妖怪,你能不能走一次正常路?」
桃夭把窗簾布扯開,吊兒郎當地歪坐在窗台上,又瞅了瞅窗外,嘖嘖有聲:「蘭蘭,他們哪裡把你這個首席大法官放進眼裡,直接就在最高法院門口火拚呢唉喲。」假惺惺地側了側身,但當真有一顆子彈擦著窗欞飛過。
元啟森能順利抵達法庭,當然是因為桃夭。這只妖怪有某種偷聽的惡趣味,所以會帶著元啟森在九號法庭外面的陽台上躲著。他在妖事局也是出了名的八卦黨,一些能說不能說的秘密盤桓在他一顆欣欣向榮的八卦之心裡,以致偶爾他看人的眼神會很顯猥瑣。
譬如現在,法庭內外因沈三多掏槍崩了居東籬引起了混戰,已經亂成一團。某只妖怪不去履行自己的保護職責,卻從首席大法官的窗戶外面慢慢騰騰爬進來,幸災樂禍地嘿嘿奸笑不止。
這位相識已經超過大半個世紀的老友,其古怪之處根本不能盡數。鍾木蘭早就見怪不怪,方纔的發怒只是因自己心中油然而生的某種猜測被突然打斷而聊以發洩罷了。
目光再度移到電視畫面中亂七八糟的法院大門口,本應該為此而憤怒的首席大法官卻對就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無法無天行為視若無睹。
抖著手抱著茶杯喝了口熱茶,鍾木蘭的聲音越發嘶啞,她自嘲地說:「整個天舟共和國,大概只有我自己看見了『法律』兩個字。為了讓我這個總也死不了的死老太婆少開點口,他們不得不請我當了終身首席大法官,讓我被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捆住手腳。」
桃夭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嘻嘻笑著說:「蘭蘭,下頭那些戴面具的人裡,我好像看見了異端,好幾個哦。」
「異端不歸法律管,異端局是超出法律的存在」鍾木蘭冷漠地說,「你可以打舉報電話,我這裡有號碼。」
「切,天舟出現異端與本妖何干?」桃夭撇了撇嘴。
「叮咚」,忽有提示鈴聲響起,表明有人在外面按動了請求開門鍵。鍾木蘭探頭瞟了眼鑲嵌在茶几上的顯示屏,卻只能看見一張面具。她厭惡地皺起眉,不悅地問:「什麼人?」
「是你非常想見到的人。」桃夭笑瞇瞇地說,「我不走正常道,但他怕你生氣,所以他走」
橫了桃夭一眼,鍾木蘭按下了開門鍵。密碼門悄然滑開,這名戴著面具的高大男子緩步走進來。他頭上挽著髮髻,以烏木為簪。穿了身藍布棉道袍,雖顯了舊色,卻漿洗得乾乾淨淨,一絲半分污垢也沒沾染上。他手持一柄拂塵,腰上懸掛寶劍。這般打扮出現在天舟,那可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鍾木蘭緊緊抿住唇,眼鏡後面的一對老眼急促地眨著,臉上細碎的皺紋和傷疤不停顫抖,她很激動。「你是……一樹?」她試探著問。
「他是淨垢。」桃夭多嘴多舌插話,惹得鍾木蘭狠瞪。
「一別十八年,您卻一點也沒變。」溫潤如玉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這名道士伸手取下面具,露出一張眉目清俊的臉。只見他面如冠玉,長眉斜飛入鬢,目若朗星,眼神深沉蘊威。對鍾木蘭抱拳為禮,他極為恭敬地說:「大法官閣下,昔日梅一樹已死,站在您面前的是淨垢。」
「他就是修士盟長老聯席會排行第六的長老淨垢真人。」桃夭唯恐鍾木蘭不清楚,又解釋道,「上次的大任務死了幾個長老,要不然他排十二。」
「一樹啊,你怎麼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去修士盟?」鍾木蘭取下眼鏡,直接用法官袍的袖子去拭眼角,連連對淨垢真人招手,「快點過來,讓鍾姨好好看看你」
這位老太太的固執非常人能想像,淨垢真人不再強調如今自己的真實身份,乖乖上前走到鍾木蘭身邊。他苦笑著說:「您現在不該看小道,該看看門口那孩子。他是少竹哥的兒子三多,您的親甥孫。」
桃夭嘀嘀咕咕,你們這輩份可真亂。的確是亂,鍾木蘭與淨垢真人的生母情同姐妹。但兩人年紀相差很大,淨垢真人出生時,鍾木蘭的外甥都快二十歲了。
沈三多比淨垢真人只小八歲,所以二人向來以兄弟相稱,並不真正講輩份。再者說,各人的先輩之間也並沒有血緣關係。
「我沒有少竹那個不爭氣的外甥」鍾木蘭乾脆把電視牆關了,眉花眼笑地看著淨垢真人,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忽然又問,「你找到兒子沒有?」
「找到了。」淨垢真人頗無奈地給桃夭使了個眼色。這只妖怪卻把身一轉,怡怡然走到沙發旁邊,對桌上擺著的水果異常感興趣地挑挑揀揀。
「那就好那就好」鍾木蘭連連點頭,又問,「你冒險來天舟,為的可是『晶』?」
「實不相瞞,確實是」淨垢真人淡然笑道,「小道與白小乖還算有幾分香火情,所以來試試。」
桃夭不滿地盯著淨垢真人,大聲說:「喂喂,梅一樹,你還真打算從小乖手上拿走『晶』?你想沒想過她要怎麼向那些人交待?」
「桃夭大人,小道淨垢。」淨垢真人溫文爾雅地糾正。
「聽聽你這酸不拉嘰的腔調,你到底有多久沒好好說話了?這口氣實在是欠扁」桃夭鄙視道,「你得喊我叔叔,」他又搖了搖滿頭彩色的小辮子,「不對不對,得叫我舅舅。嗯,是舅舅。本妖不和你爹論交情。」
「出家人六根清淨,小道已經沒有紅塵親眷了。」淨垢真人又是微微一笑。
「去你的說這話你也好意思?」桃夭兩手叉著腰沒好聲氣地嚷嚷,「不知是誰前天喊我把元啟森騙出去綁了?剛才你不也說找到了兒子?」
「那是老鬼,卻不是小道。」淨垢真人神情誠懇。
「算了算了,和你爹一個調調。你們父子倆都是死鴨子嘴硬,總要到事情不可挽回才去後悔。後悔有個屁用」桃夭忽然變了臉色,眼裡幾欲要噴出火花,「小梅花為什麼會死?你爹的責任最大你不要告訴我可以保小乖安全,本妖不信」
「小乖可以和我們一起走。」淨垢真人表面似八風不動,眼神卻仍一黯。他修長手指摸了摸寶劍的柄,沉聲道,「我保她一生無憂,遠勝過在天舟搏命。」
「你們這一家子嘖嘖爺爺是和尚,兒子是道士,孫子也不知道是和尚還是道士。我說,」桃夭挖了挖耳朵,整個一混不吝的作派,又作勢捋了捋袖子,「我家小少爺說了,要請小乖去妖事局做客。要保小乖一生無憂,有我家小少爺在,還輪不到你你小子若是敢搶人,信不信本妖抽你?」
「去往何處,小乖自有道理。你我相爭也無用。」淨垢真人一甩拂塵,長眉微挑,按住了寶劍的柄,「那孩子主見極強,非你我能左右」
「夠了你們倆爭來爭去,把我老太婆當死人啊?」鍾木蘭的茶杯早已放下。她拎過枴杖把地板跺得「咚咚」直響,陰沉著臉說,「白選和『晶』都必須留在天舟」
「她大概也不會聽您的話。」淨垢真人低眉斂目,溫和提醒鍾木蘭,「她能頂住元家的壓力,未必不能頂住您的。」
「你們兩個傢伙一唱一和以為老太婆看不出來?」鍾木蘭拿枴杖敲了敲淨垢真人的寶劍,故意瞪大眼睛裝出生氣的樣子,「你們不就想我出面護著小丫頭?嗯?」
「您明察秋毫。」淨垢真人微笑著說,「但我也當真想讓她隨我走。」
「做夢」桃夭跳腳大吼。
「下去看看吧。少竹的兒子?倒是把少竹惹女人的本事給學了不少哼」鍾木蘭在心裡歎氣,死老太婆都老成這樣了,還得為小兒女操心,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