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槍者沈三多,中槍者居東籬。
沈三多手攜嬌妻沈夫人,被大批保鏢圍得密不透風,大搖大擺下了豪華懸浮車。他全身上下的行頭由遲咫精心打理過,紫紅色正裝從料子到款式都出自最受上流社會人士追捧的溯古坊。諸如領帶夾、手錶、皮帶、錢包等等小玩意兒放在黑潮紀之前也是價值不菲的男仕專用奢侈品。
出發之前,沈三多笑言再往胸前戴朵花,他今兒就是新郎官,還說托老婆的福才有這輩子最風光的一天。瞧他這一步三晃的得瑟小模樣,那可真是滿面春風、春風得意。
只是若仔細去觀察,定能發現再好的妝粉也掩不住沈三多黯淡發青的臉色,再好的唇膏也無法讓他慘白的唇變得紅潤。他的眼睛深深下凹,身上瘦得就剩下骨頭架子。可他偏偏還眉飛色舞,步伐輕快,彷彿不是每走一步就要多流一滴汗的重傷垂死之人。
遲咫這位出了名的不孝女,放著殺父之仇不去報,整天和殺了自己父親的情人廝混在一起,故而沈夫人如今的名聲頂風也臭八百里。今天她出現在最高法院,惹來不少圍觀群眾的噓聲,被拍了好幾十張黑照。
四下響起的謾罵,兩個人卻恍然不覺。遲咫臉色平靜無波,與沈三多相互依偎著爬台階。到得第四十四級台階時,遲咫以崴了腳為名要停下歇歇,恰恰好居東籬被十幾個人護著,用擔架抬著匆匆往下跑。
彼時,沈三多正側頭與遲咫低語,不知說了什麼,引得遲大小姐對他狠剜一眼,卻又綻顏而笑。薄嗔淺怒亦動人,沈三多不免看得呆了去,又惹來遲咫笑他傻。
無意轉過眼來,不巧被沈三多瞥見那個緊緊閉目躺在擔架上的錦衣老者。他瞳孔倏地緊縮,低聲急促地對遲咫說:「你在這兒等我。」
遲大小姐根本就沒有崴了腳,完全是因為心疼沈三多才故意找借口要歇會兒。這時聽見沈三多叮囑,她目光一閃,當即伸手去撈人,卻只撈著一把空氣。
沈三多就像看見了老鼠的餓貓,抬腳轉身蹭蹭就追著那伙急匆匆呼斥讓道的人衝去。他大聲嚷嚷:「唉喲喂,我的大侄子,你這是怎麼了?」
也不知他哪裡來的蠻力,竟然撞開了後面兩名元家的護衛,硬生生闖到了擔架近前。又忽然踩了空,他整個人直挺挺往擔架壓下去。元家的護衛大驚失色,連聲斥罵,卻不得不停住腳,得先把這個沒關嚴實的瘋子給弄走。
幾名護衛七手八腳、連踹帶踢地把沈三多給搬起身,定睛一看,氣得殺人的心都有了。居東籬本來就灰塵滿面,打理得一塵不染的雪白鬍鬚亂糟糟得捲成團,這下可好,下頜那兒乾脆就少了一大片鬍鬚,竟是被沈三多下狠手揪去,正往外汩汩滲血。
若非急著送居東籬去醫院,並且遲咫也帶著人撲過來,沈三多非得讓元家護衛給打死。就是這樣,他這身堪比新郎裝的華服也被糟賤得一塌糊塗。
哈哈大笑著,沈三多手腕一翻,亮出方才趁亂從元家護衛身上摸來的手槍,在遲咫驚駭的目光中,對準居東籬連連開槍。兩槍打翻了擋路的護衛,其餘幾槍盡數落在擔架上,便見血花四濺,有一槍甚至直接爆頭
方才被硬生生揪下鬍鬚時,被劇痛刺激,居東籬有幾分要甦醒的徵兆。原本以他的異能等級,就算白選借用了吞噬異能,也最多讓他受個不輕不重的傷。
但皮皮大爺親自出馬,那團金藍色的光芒不僅「吃掉」了居東籬施放出體外的異能能量,還順籐摸瓜勾引出他體內絕大部分剩餘能量。否則他不至於後腦勺撞在地上之後,昏迷如此之久。
半醒不醒之間,居東籬覺著自己就是在做夢,要不然根本不能解釋此前經歷的一切。他總算想到很關鍵的問題,是什麼可怕異能居然能夠直接吞沒別人的異能?
可惜這個問題居東籬注定得不到答案,因為數聲槍響過後,他永遠也無法將話問出口。一槍爆頭時,他恰好微微撩開了眼皮,結果,永不瞑目
滿腔抱負剎那成空,其實對居東籬來說,死也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無知無覺,連債也不知道向誰去討。但估計最令他悲憤的是,他面前分明已經由元承智鋪展開一條金光大道,只要緊跟元承智的步伐,他必將抵達人生至高峰。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真正踏上這條道卻就此倒下,臨死之前還懷著永不得解的疑問,真是憋屈
有人在最高法院門前行兇,當場打死的又是堂堂元家的異能者首領,元家的護衛們怎麼肯干休?若不是此時大門口有許多警察正在維持秩序,立馬把兩邊人馬隔離開,肯定是一場火拚。
沈三多抱腹狂笑過後,深深地歎了口氣,滿臉如釋重負之色,「咕咚」摔倒在台階上。幸好遲咫及時抱住,他才沒有跟頭翻跟頭地滾下去。
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沈三多放聲大喊:「痛快,痛快真TM痛快當浮三大白,哈哈哈」烏黑血液從他嘴裡一噴三尺遠。
「給老娘閉嘴」遲咫一巴掌扇在沈三多臉上,又氣又急又傷心。
此時沈三多也只顧著吐血,再笑不出來。不過他彷彿看見了什麼新奇東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原來,遲咫今天穿著長及腳跟的紅色大衣,她這麼往台階上一坐,立時露出裹在長靴裡的光祼小腿。
都什麼時候了,這混蛋還有心情揩自己的油?遲大小姐一把拍掉沈三多在自己小腿上亂摸的手,把他往上扯了扯,讓他的頭擱在自己胸前。空出兩隻手,她從手包裡掏出數小瓶藥丸。
擰開瓶蓋,遲咫粗暴地大力捏開沈三多的嘴,一瓶一瓶藥丸往他喉嚨裡倒。沈三多噎得直翻白眼,卻仍舊瞅著臉色鐵青的遲大小姐沈夫人嘿嘿直笑。
艱難地嚥下又一把藥丸,沈三多斷斷續續地說:「我對那老東西……朝也思是暮也想,可惜……他太強,又……一直縮在元家……不冒頭,我半點機會……也沒有。真沒想到上天……在我臨死前居然……給了我報仇雪恨的機……會老婆,對不住。」
遲咫冷笑兩聲,掏出一小瓶酒給沈三多灌下去,低聲說:「你行事之前什麼時候提前告訴過我?今天你死活要來這裡,難道不是為了他?我都聽見了,你問那只妖怪,老菊花會不會去?」
「老婆,聽牆角不好。」沈三多耷拉下稀疏的眉,很不滿意自己看不見遲咫,費力地抬起頭說,「你們回去吧,我大概又要去坐牢。」
如今已經取消了死刑,如沈三多這樣的故意殺人重犯,也就是判個七八十上百年的徒刑。黑潮紀的命確不值錢,以命抵命都辦不到,必須留著待罪之身繼續發揮光和熱。
遲咫拿手帕給沈三多擦拭嘴角的血漬和酒漬,頭也不抬地說:「沒有人能帶你走」除了我
「算了算了,為我這號人不值當,你回去吧。」沈三多乾脆翻了個身,側臥在遲咫懷抱中,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濁氣,低聲說,「你這就不願陪咱兒子啦?」
「你已經把兒子交給了白小乖,沒我什麼事。」遲咫垂首在沈三多的額上親吻,精心妝點過的面容平靜得讓人心悸。她的額頭和沈三多的額頭輕輕摩擦,柔聲說,「和你一樣,我今天也沒打算活著回去。你死,我豈能獨活?」她美麗眼眸中掠過哀痛,「我不能活」
沈三多驚訝地盯著遲咫,半響才喃喃道:「你怎麼這麼傻?」
「你不傻嗎?」遲咫在沈三多臉上狠狠咬了一口,耳語般反問,「你不傻怎麼總是幫別人報仇?除了我父親是你的殺父仇人,你幹掉居東籬為的什麼?」
「士為知己者死。」沈三多淡然笑道,「我心甘情願。」
「那我也甘願。你活的時候不讓我和你在一起,難道你還能不讓我陪著你去死?」遲咫挺直腰身,高昂著頭看向劍拔弩張的對方,厲聲說,「我們可以跟警察走,但是我們必須要先到最高法院去見一個人。」
「你們要見什麼人?就算犯了殺人罪,親屬也有探視權。你們可以讓那個人去監獄裡見你們」警方在喊話。此時,遲家保鏢們已經被警察和元家護衛步步緊逼,不斷縮小保護圈。
「誰能讓終身首席大法官去牢裡見犯人?」遲咫嘲笑道,「如果元承智或者花鐵干入獄,這還有可能。但我們是可以被隨意玩弄、隨便欺騙、隨手犧牲的平頭百姓,能請得動大法官閣下大駕光臨嗎?」
「你要見大法官幹什麼?」沈三多忽然有些驚慌,無力地拉扯遲咫的衣袖,緊皺著眉頭,「你別幹傻事」
「我,總要為征程的兒郎們討個公道。」遲咫纖纖玉手掠過雲鬢,理了理微亂的妝容,又俯身在沈三多耳邊說,「白小乖現在還太弱,我怕她護不了小閒,所以要再給兒子找個靠山。」
「你還說沒有名單,你騙我」沈三多氣得七竅生煙,見遲咫嫵媚而笑,又頹然道,「算了算了,隨便你。」
撫摸著沈三多瘦骨嶙峋的胳膊,遲咫抬頭對保鏢們說:「照我事先告訴你們的話,給我大聲地喊」
於是,最高法院門口響起聲嘶力竭地呼號——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