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的房間本就密不透風,再把窗戶銷死,室內的溫度比外面至少得高個幾度。可惜沒有空調,想溫暖如春是辦不到了。就算有不俗修為在身的武者,譬如花斷城,也穿得暖暖和和,更別說普通人。
所以,被大衣厚外套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群一反襯,夏爾他就像一隻高傲的孔雀站在一堆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草雞中間。
炫耀個什麼?白選嘴角抽搐,心裡嘀咕,五大封號家族的當家人只有你老兄巴巴地跑了來,這已經是跌了份,你還要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有意思麼?
原本打算近距離接觸夏美人的,但見夏爾只是微笑著看著自己,半點動彈的意思也沒有,白選邁出去的步伐忽然往左拐,迎著另一位美人熱情地說:「啊呀,沈夫人,別來無恙啊?」
遲咫,你來幹什麼?白選用眼神問。
全身上下重又艷光四射地遲大小姐,脫下繡著大幅牡丹的中式雪氅,露出內裡同色錦緞旗袍。白選的眼睛閃閃放光,雖說不待見辮子朝,但旗袍真能襯托出女人的曼妙身材。好一個顧盼神飛,嫵媚裊娜的古典美人
「遲家也是水晶大家,我為什麼不能來?」遲咫染著丹蔻的纖長手指掠了掠雲鬢,板著臉瞪向白選,昂首闊步從她身邊走過。兩肩相擦時,她用極低的聲音飛快地說,「用元啟森換沈閒」
真是彪悍,佩服白選暗地沖遲咫豎大拇哥,這女人為了救出兒子,居然敢去綁架未來的曙光二世。她就不怕被那些自稱「生粉」的瘋狂粉絲把遲家給拆成碎片?
感覺遲咫的目光異常奇怪,帶著驚訝疑惑,甚至還有幾分憐意。於是白選知道,遲大小姐肯定清楚自己長得像元啟森。話說,元啟森還真在她手裡啊?
真是太好了自己的底氣無疑要足了許多,完全可以不怕元家的威脅。白選對著遲咫娉婷生姿的背影微微笑,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地拍巴掌。
清脆的掌擊聲擾亂了人們或是熱絡或是心不在焉的寒暄,其實大家的注意力還是在白選身上。如果不是至少有三十幾個彪形大漢狀似無意地在白選附近溜躂,早就有大群人湧上來套近乎。這些大漢來自花家和北極熊捨甫琴科家,對於兩家的霸道,人們頗有微詞。
面對諸多複雜目光,白選告訴自己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其他人全都是大白菜。她眼睛往斜上方瞟,拿出前世演講的架勢,放開嗓門叫了一聲說:「女士們先生們,『晶』的拍賣現在開始,請容我介紹下自己……」
「在哪在哪?『晶』在哪兒?」
白選正打算摸向自己面具的手停在半空,會議室的大門轟然洞開,一名個頭不高的中年男人帶著寒風衝進來。他瞪得溜圓的眼睛亮得像雷達,近乎瘋狂地扭動著脖子四處踅摸。
此人穿著一身慣常泡完澡之後才穿的大白浴袍,瘦骨伶仃的小腿從袍子下露出來,光腳趿了雙縫著齜牙咧嘴小丑頭像的大拖鞋。
人們瞠目結舌,都用見了鬼的目光盯著這男人,並且詭異地任由他在室內亂竄,逮人就問:「『晶』在哪兒?」
「繼理?」居東籬一把揪住這人,不敢置信地低呼,「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他瞥了周久人一眼,卻見周老頭負手而立,仰面朝天,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過居東籬清楚,就算不是這老東西通風報信,下面的警衛如此輕巧地放人上來,也定然和他脫不了關係他心頭一陣恚怒。
元繼理眼睛紅得像兔子,使勁攏了攏丟了腰帶以致時時敞風的大白浴袍。煩躁地抓了抓亂七八糟的頭髮,瞪著居東籬,他怒火沖天地嚷嚷:「居老,這麼大的事,你竟然瞞著我」
居東籬心肝兒一顫,下意識就看向白選站立的方向,強自鎮定地說:「看看你,怎麼這副樣子就出來了?走走走,我先帶你去換個衣服」
「不去不去不去」元繼理連聲嚷,手舞足蹈地拚命想掙脫居東籬的鉗制。他雙眼灼灼放光,唾沫幾乎噴到居東籬臉上,迫不及待地問,「居老,『晶』在哪裡?我路上打電話給朋友,才知道在血玉監獄拍賣『晶』。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居然都不告訴我?比起『晶』,我這休假算個屁啊?」
「繼理先生,『晶』在這位白小姐手中。」柔美的女聲在元繼理身邊響起,正是風情萬種的遲大小姐。她嘴角含笑,很熱心地以手示意。
元繼理人品大爆發,猛地用勁推開了居東籬,幾乎是撲地衝到白選近前。無視了白選臉上僵硬的面具,他熱情洋溢地抓住白選的手,充滿激情地說:「白小姐,你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你可知道,『晶』的出現簡直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只要我們能吃透它的秘密,就能造出更厲害的武器,能讓天舟的國防力量暴漲一大截。了不起啊了不起,白小姐,這是件功在千秋、利在當代的大好事謝謝,謝謝你」
這人瘋了麼?白選下意識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面前這位名為元繼理的男子通身盤旋著一種嚇死人的氣魄。他將自己的手握得如此之緊,掌心灼熱的溫度甚至直接傳遞到了心靈深處,讓她的心止不住地顫慄。
如果她沒記錯,元啟森的父親就叫元繼理。那麼,很有可能,面前這個已經陷入巨大喜悅、滔滔不絕讚美著自己的男人,其實就是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
哪怕靈魂不屬於黑潮紀,在被元繼理狠命握住手掌時,這具身體仍不可避免地顫抖。這是來自血源的悸動,它漠視了靈魂的抗拒,完全遵從了身體的本能。
「我必須要與你合個影兒,你注定會成為天舟的英雄你的名字將會永遠銘刻在天舟科技史中」元繼理幾乎是在咆哮。他的臉龐漲得通紅,看著白選的眼神簡直令人拔腿想逃跑——熱度實在太高了
「白小姐,你能把這個面具取下來,讓我和你合個影兒嗎?」元繼理萬分渴望地說,「我將永遠珍藏這張合影,就算死了,我也會帶著它一起進焚化爐。」大概只有元繼理這樣的人,才會說出如此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您……確定要我取下面具?」白選不敢與這雙充滿了熱切甚至景仰的目光相對。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忽然很不想取下面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確定確定確定」元繼理竄到白選身旁,擺出合影的架勢。他左張西望,發現大廳裡居然沒有照相機也沒有攝像機,不由大為光火,揮舞著手臂不滿地叫喊,「你們搞什麼搞?『晶』的面世怎麼能夠沒有儀器記錄下來?這將是科技史上新的里程碑喂喂,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我說錯了嗎?你們這是不尊重科學」
「尊重科學的元繼理先生,您難道不覺得您身邊這張面孔很眼熟嗎?」遲咫掩嘴而笑。
元繼理下意識扭頭,霍然張大嘴,失聲驚呼:「啟森?」他蹬蹬後退數步,差點被拖鞋絆倒在地,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的女版元啟森。
白選默默地與元繼理對視,看見他的臉色從興奮喜悅的殷紅慢慢變白——變成驚恐失措的雪白。
「你是?」彷彿有盆雪水從頭澆下,元繼理的心情從九天雲霄直落深淵寒潭,哆嗦著唇再度問,「你是?」
「她是你的女兒」在心裡歎息,居東籬擲地有聲地說,「是你流落在外十七年的女兒你看看她的模樣」
元繼理徹底糊塗了,不知所措地問居東籬:「慧慧呢?她是我的女兒,慧慧又是誰的女兒?」
「當然也是你的」居東籬的聲音鏗鏘有力,彷彿帶著金鐵交擊之聲,他環視神情各異的人們,再度強調,「白小乖和慧慧都是你的女兒」
「不對幼菁當時明明生下的是雙胞胎」元繼理大聲駁斥,「怎麼可能會是三胞胎?」他們夫妻倆還收藏著貝幼菁從懷孕起到生產的所有醫學檢測報告,上面毫無二致都寫著「龍鳳雙胞胎」
「尊重科學的元繼理先生,事情其實很顯然。首先,白小姐不巧長得和元啟森先生很像;第二,白小姐手裡有『晶』。所以,您家的雙胞胎就變成了三胞胎」人群中傳出這充滿了嘲弄不屑的聲音。人們循聲而望,會心低笑,發話者正是蓋茨家的代表。
「其實長得像不像又有什麼關係?只要白小姐手裡有『晶』,元家的雙胞胎就能變成三胞胎反正元慧初小姐和元啟森先生也一點兒都不像嘛」又有人大聲諷刺,「元家打得好算盤咱們還想和白小姐公平交易,元家卻只要張張嘴,『晶』就自然而然變成了人家的曙光先生在天有靈,也會誇讚你們給他老人家長了臉呢」
「放屁放屁放屁我們元家怎麼會幹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你們胡說」元繼理像頭困獅一樣團團亂轉,霍然扭頭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白選。
但面前這張酷似元啟森的面孔卻又讓他不知道說什麼。恍惚間,桃夭昨天說的話又迴響在耳邊。隨即,元氏醫院地下實驗室突然發生爆炸、慧慧嬌笑著說要給自己拔白頭髮,如此種種在元繼理腦海中飛快地回溯。他打了個寒噤,忽然產生了某種令自己震驚的猜測。
——到底,誰才是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