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盡染了霜紅,元啟森坐在窗台旁,怔怔地望著遍佈晚霞的天空,目光卻沒有焦距。這裡是水晶大區貝家的溫泉別墅,這兒溫暖怡人,幾乎感覺不到初冬寒風的侵入。能在如此佳地休養,對他的身體很有好處。
然而,如此和煦如春的地方都不能讓元啟森冰冷的心產生暖意。他的身體目前還泡不得溫泉,只能繼續關在這間小木屋裡發呆。正好讓他想想,自己到底輸在了哪裡?
大伯說欠缺了運氣。因為誰也沒料到,白選居然會得到妖事局大佬的青眼。也不曾料到,她竟然不理會沈三多兒子的死活,去了血玉監獄。
對白選這麼多年的行事作為進行仔細分析之後,元啟森看見的是一個理智冷靜、懂得權衡利弊,並且會盡力用最小代價努力獲得最大收益的精明丫頭。
沈三多已經命不久矣,以白選的為人,明明應該選擇先救活人才對她怎麼就去了血玉監獄?如此行徑只能用反覆無常來當註腳。
不過,元啟森不認為自己輸在了運氣。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虛無飄渺的,能用來當失敗的原因嘛?真要把失敗歸結於運氣之說,那才是真輸了
必須找到原因,必須和白選面對面交鋒,必須親眼看見這個被認證為元啟森敵人的奇怪女人。但是,爺爺和大伯都不讓自己去血玉監獄,這讓元啟森感到很沮喪。
他剛出生就成名,幾乎可以等同於黑潮紀之前著名的魔幻小說《七個哈》中的主人公。在背負著耀目光環的同時,他原本就很孱弱的身體同時又壓上了一座沉重無比的山。大多數時候都他為這座山感到無上榮耀,可偶爾他也會感覺喘不過氣來。
爺爺曾經與他促膝談心,告訴他,正是他的出生,才化解了一場隱藏在暗處、針對元家的大危難在他出生之前那幾個月,天舟第二位科技類封號國民因為太空戰機的研製成功,風頭一時無兩。明裡暗裡,有許多人質疑元家在科學界的領導地位。
擁有超高腦波脈動值的元啟森,他的出生宛若元家的第二道曙光,再度照亮了元家的光輝前程。事實也證明了這點,他不負超級天才之名,不僅在家傳的機甲研究方面取得了振奮人心的進展,還涉獵旁的門類。
如果得到了「晶」,那麼元啟森下一個研究項目就是挖掘出「晶」的終級秘密,再讓機甲長出翅膀,能夠在天空飛翔戰鬥
要想對抗那些能飛來飛去的修士、妖怪以及異能者,天舟科學家們唯有將目光投向天空。這也是蓋茨家的太空戰機研製出來後引發科學界地震的原因。於公於私,元家的研究不可避免也要往這個方向發展。
可惜,功虧一簣。元啟森苦笑,低頭打量自己骨節森稜的手掌,有些傷感地想,不知老天爺還會給我幾年時間,讓我實現這個願望。
「啊喲喲屋裡那可憐蟲竟是我們的曙光二世?本妖尚青春年少,難道未老先衰老花了眼?瞧瞧這灰心喪氣的小模樣,跌了跤還就爬不起了?」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元啟森緩緩仰臉去看,卻見突然失蹤大半個月的桃夭坐在窗邊不遠處的楓樹枝杈上,居高臨下地瞧著自己,笑得花枝亂顫。
「老師,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元啟森聲調雖淡漠,但長久僵冷的表情到底有了些許鬆動,唇邊甚至爬上一抹微弱的笑意。
「得了吧,沒人在跟前,用不著叫我老師。我也沒教你什麼。」桃夭笑嘻嘻看著元啟森,仔細端詳他的面容,揶揄道,「小傢伙,你看上去很不好喔?其實吧,你用不著這麼傷心,人生哪能沒有輸?再說你輸給白小乖,一點也不冤。連我家小少爺都能服服帖帖的人,你呀,道行還不夠」
「因為我的過失,元家現在陷入很危險的局勢,爺爺和大伯大概都對我很失望。輸了我確實難受,但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個。」元啟森低下頭,微微闔上眼睛,將整個身體都靠在了椅背上面。這樣子的他看上去很無助。
「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你爺爺和大伯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不過這辦法……」桃夭笑得意味深長,眼裡流光瀲灩。他幾乎可以說是幸災樂禍地宣佈,「這辦法很有可能會讓你深受打擊否則他們為何不再讓你參與?」
「我知道,爺爺大概想出讓元家的某些核心產業去得到那塊『晶』。」元啟森歎了口氣,忽然抬眼灼灼盯著桃夭,提高了些聲調說,「老師,能不能請你替元家向妖事局斡旋。我可以去妖事局工作,我想參與到『晶』的研究中去。你知道的,我對『晶』的研究已經進行了十年。這世上,沒有人比我對它的認識更深」
桃夭從楓樹上飄然而落,踩著滿地的紅葉走近小木屋。他趴在窗台上瞧著元啟森歎氣:「要是以前,你這個要求我可以向妖局提一提。但是現在,」他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憐憫,「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人?」
「不就是你家的小少爺?」元啟森笑了笑,「可是妖事局不是他在主事吧?我的提議對妖事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難道你們不想早點知道『晶』究竟有什麼奧秘?」
「你錯了」桃夭認真地糾正元啟森,「我家小少爺的確不能左右妖事局的決策,但是我家主君在妖事局乃至整個非人協會說話都是管用的。」他搖著頭說,「你還太年輕了,你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別說是你,就連元學森也不清楚很多事。」
「越是這樣的大人物,越發會為治下考慮吧?」元啟森卻不以為意,反而更顯信心,「只要你幫我傳話,我有信心我的提議會被接納。」
「你啊你,就是太自負了你以為全天下人都是和你一樣的想法?你以為全天下人都要圍著你所想所求所願的那些狗屁東西打轉?你看在眼裡的東西,人家只怕連眼角也懶得抬一抬」桃夭對元啟森的自信哧之以鼻,嘲弄地說,「你們元家,不是我說,真正繼承了元學森遺志的人其實是啟睿和繼理。你的祖父、大伯,甚至是你,你們都不配說自己是元學森的後人」
元啟森蒼白的臉龐慢慢變得殷紅,額角和頸下皆有青筋暴起。他憤怒地瞪著桃夭,但又為這番從來沒有從桃夭口中吐出過的話而大感震驚。他緊緊抓著輪椅扶手,以免自己控制不住跳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說?」元啟森從牙縫裡擠出問詰,「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會讓你覺得我們都不配為曾祖父的後人?」真是莫大的羞辱
「慈心醫院門口寫著什麼?」桃夭不答反問,「元家的家訓是什麼?元學森是怎樣向世人介紹自己的?」
「這些你明明都知道,還要來問我?你不是自稱曾經和曾祖父並肩戰鬥過、親眼目睹慈心……元氏醫院的雛形建成的嗎?」元啟森惱火地低吼。
「我當然知道,可是你們不知道。你們一直把那座醫院稱為元氏醫院,卻忘了,它還有一個名字是慈心醫院。」桃夭臉上仍帶笑容,目光卻冰冷無比,聲音也透著寒意,「人類總是下意識遺忘那些不願意面對的過去。慈心醫院的主人當真是元家嗎?你難道沒有聽花滿樓說過這世上還有一座慈心孤兒院、兩座慈心種植園?」
元啟森驚訝地看著桃夭,發現這只妖怪的神情很不對勁。長達十八年的守護,他這是第一次看見似乎永遠不會傷心的桃夭露出如此悲哀痛心的眼神。
「這些話,你現在可能不懂。但很快,很快你就會懂。希望到時候你能夠明白過來,什麼樣的路,才是元學森希望你們去走的。」桃夭低語,重重按了按元啟森的發頂,並在他手裡留下了一隻手機,「這是元慧初的手機,我從你母親那兒拿了過來。也許你應該打電話去問問,你大伯傷成什麼樣了?他又為什麼會受傷?」
嘻哈度日的桃夭因想起了某些過往,驟然沉浸於緬懷以及傷痛中。他鬱鬱走向如血染的紅楓林深處,獨自縫合裂開的傷口,將無數疑問留給訝異莫名的元啟森。
元啟森把玩著這隻小巧玲瓏的粉紅色手機,屏幕上是一家四口的合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父親、溫婉美貌的母親笑容含蓄靜好、慧慧抱著母親的胳膊笑得甜蜜可人,而自己亦是愉快地微笑著。
這是一張元啟森和元慧初在十歲時拍攝的全家福相片,現在看來卻好像過去了一輩子那麼久。他仔細想想,從那年起,一家人居然再也沒有合過影兒。
隨意翻看著手機中保存的照片,元啟森心中漸有暖意。這裡面收藏著許多慧慧和家人們的合照。她和爺爺的,她和大伯的,她和堂兄弟們的,她和女管家李瑩的。當然最多的還是她和爸爸媽**,最少的反而是和自己的,只有一張。
他認真地翻看著這些相片,目光在親人們的笑容上流連。他忽然輕輕皺了皺眉,把手機舉近,微瞇起眼睛盯著一張元慧初和李瑩笑容燦爛的合影。
圖片的名字是「我們像不像母女?」,並肩依偎在一起的元慧初和李瑩穿著顏色款式一模一樣的連衣裙,笑容一般無二的甜美溫婉。
元啟森直勾勾地看著,心說話,為什麼現在才發現,慧慧的面部輪廊真的很像李瑩?怪不得幾天前看著慧慧和李瑩飛跑著離開的背影,自己會有很奇怪的感覺。現在想想,是因為她們倆跑步的姿勢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