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不航行。除非有特別緊急重要的事務,船隊情願安靜地在一處海域度過夜晚,也不願冒冒然摸黑前進。
大海不同於荒原,這兒物產豐富,大小魚兒不愁沒有食物。在淺海層面,只要不弄出大動靜,一般不會驚動那些夜晚還喜歡興風作浪的晶珠海獸。這些靜止的船,只要不發生血腥慘案,大多數時候會被當作露出海面的礁石。
最多還有半個小時的航程就要進入險惡的雅魯藏布江海域。船隊在此休整,也是打了天明直接潛入深海的打算。經歷過一場血戰,疲憊驚恐的人群需要安定。
在鳶尾花公會的巨無霸旗艦面前,白璧無瑕的行宮顯得小巧玲瓏,所以白選必須從船的下方攀爬向上。在爬上船舷以後,她謹慎地探頭觀望了片刻才輕盈躍起,羽毛般飄落甲板。
箱子太大,不好隨身攜帶。白選只挑選了可能會用到的藥劑、白璧無瑕的贈品以及幾件輕軟的換洗衣物,裝在斜挎的資探員裝備包裡帶上了船。
新的面具戴在臉上,它最大的功用就是能隔絕各種精神意識窺視,並且對暗中的偷窺作出反應。可惜白選根本不能把面具的所用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畢竟是件法器,沒有法力驅使,只能被動防禦。
不過出發之前,白璧無瑕給白選施了個隱身法術,有效時間四個小時。她在這段時間內必須找到蔣坤,並且要確認蔣坤願意在這艘大船上藏匿自己。
白選之前考慮過去找梅半川,但對他的身份和真正目的心存顧忌。再者,相對於陌生的梅半川,她還是更願意相信肯給一個跑得無影無蹤的人擔下殺人罪名的蔣坤。到底有過一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她培訓蔣坤他們六個人的時候可花了不少心思。
其實無論找誰合作,都是冒險。兩害相權取其輕,她自然要選比較有把握的對象。退一步講,假使蔣坤不肯合作,白選制服他也要比制服梅半川容易。所謂未雨綢繆,行事之前不想好退路,這種人在資探行業基本上幹不長。
爬船就用去差不多半個小時,時間緊迫。且身處如此之大的船上,必須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辦完事兒確實有點困難。不過白選知道,居住著首腦人物的旗艦不同於其他出任務的船隻,船長會根據各色人等的不同身份地位,劃分出涇渭分明、絕不容許出錯的活動範圍。
以白天所見情形可分析,蔣家的居住地不會很靠近旗艦最上層鳶尾花家族的重要人物起居之處,但也不致於是很低層次的船艙,中間的那些艙房就是她此行的目標。
船上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白選清楚,並不是沒點燈,而是要麼房間密閉不透光,要麼在會透光的地方都開啟了隔光設備。
船隻停伯在港口時,這些隔光設備就會關閉。夜晚,燈火輝煌的巨大輪船上經常會有宴會舉辦。讓站在岸上的人羨慕嫉妒恨,這也是遠洋資探員們的一大樂趣。
白選直接運用加速異能,飛快地跑向船艙入口處。甲板上有不少往來巡視的隊伍,她掠過他們身旁,帶起刺骨的寒風。忽有數聲議論傳入耳中,白選駐足聆聽,轉而跟隨著這隊剛下值的水手走向大廚房。
密不透光也不透風的廚房裡熱火朝天,各種語言摻雜在一起,根本聽不清在吵吵什麼。白選站在門邊,無語地快速打量裡面,不禁暗歎,真是走哪兒都不忘享受。前面就是生死難料的險地,這些人居然還有心情開舞會?
不過,這個大廚房並不負責舞會上大人物們的飲食,從此處送去的酒水食物供給負責安全保衛的那些人。白選方才聽到這一消息,直覺能為自己所用,當然不肯放過。
負責送吃食的十幾名水手罵罵咧咧,雖饞涎欲滴,但不敢偷吃偷喝,最多就是過嘴癮罵人。白選跟在他們身後,足足經過十次安檢,這才接近了高高在上、舉行舞會的船艙。即便知道沒人能看見自己,她還是出了身冷汗。
鳶尾花家族此次跟隨鳶尾花公會出任務的人裡有不折不扣的一家之主,哪怕在自家旗艦之上,措施嚴密的安保手段也必須一絲不苟地使出來。
如果沒有隱身,別說是這麼高級的艙室,白選想平安無事地進入中等船艙都極其困難。當那些警衛的銳利眼神在送食水手們身上掃來掃去時,她也有遍體生寒之感。一路行來,隨處可見警報器閃爍著紅光,能三百六十度旋轉的熱感探頭不停伸縮,這兒甚至裝有異端監控器。
白璧無瑕的法術依靠的是妖力,不在異端監控器的監視範圍之內,對白選真正有威脅的還是熱感生命探測儀。
施法前,白璧無瑕問白選,要隱身效果強勁但持續時間有限的法術,還是要效果不算強可持續時間久的法術?白選選擇了前者。
事實證明她很明智。這種極其高明的隱身咒能徹底隱藏身體,人的體味、體溫、心跳、乃至血液流動的聲音都會被遮掩,讓熱感生命探測儀無從察知。
饒是如此,白選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做好了隨時大打出手的準備。因為她也不知道,人家有沒有更高科技的檢測手段。但此時退後已經來不及,改弦易轍勢必浪費更多的時間,她耗不起。
所以說,放鬆緊張情緒的方法有很多,沒事跳什麼舞?這下可好,鳶尾花公會某位高層突發其想,給隨行家族大人物們的壓驚之舉,便宜了某人順利潛入。
提心吊膽的白選終於來到舉行舞會的船艙,和這些水手一起被攔在一道頂天立地的大鐵門之後。等了會兒才有數名制服筆挺的彪形大漢過來開門,但只把吃食拿進去,人就免談,並且他們很不滿送來的居然是下面大廚房的「豬食」。
沒辦法,這艘船上的人三六九等分得清楚,就這些在外圍防守的武者也就配吃大廚房裡的大鍋飯。白選在鐵門關閉之前閃身進去,跟隨這幾名發牢騷的護衛往裡走。
原來他們只是第一道門的看守,裡面還有五重門。好在白選到達的時機趕得巧,在大半個小時內,又有人給另外五重門的看守送來晚餐。她嗅著越來越濃郁的香味,跟著取餐的人一路往裡。
緊緊關閉的舞場大門並沒有讓白選慌亂,不一時,果然有幾十名身穿黑白配女僕裝的女侍者推著餐車到來。這些年輕俊俏的各色美女,她們送來的吃食才供舞場裡的人們享受。
大門霍然洞開,悠揚樂聲流水般淌出。不等美女們開路,白選化作一陣微風先行竄進門。她看了看表,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時間真是不等人吶
彼時,舞會正進行到酣暢處,好幾十對衣冠楚楚的男女在舞池中熱舞。白選孤陋寡聞,看不出人家跳的是西洋古典宮廷舞,深為不恥這些人出任務還帶著如此繁瑣的華貴裳服,以及陪舞的嬌媚得根本不像資探員的美女。
目光在場中睃巡,白選微微一笑。不出她所料,蔣坤當真在這兒。瞧那孩子臉上的僵硬表情,估計他很不情願來參加舞會,卻又無法抗拒來自家族長輩的意志。
相比起混血庶兄臉上的陶醉,蔣坤眼裡是毫不掩飾的譏諷。以白選對他的瞭解,基本上能判斷他是個崇尚且追求力量、不耐煩交際應酬的人。但身為嫡子,蔣坤又有己身無法推拒的責任。如果他不出現,只有庶兄出席這種場合,丟臉的不單是他自己,還有家族親長。
嫡庶有別的觀念,就白選所知,在華夏裔家族中特別盛行。她猜測,大概是因為迫於生存和發展的壓力,純種華夏裔後代越來越少,才尤為顯得純種血統的尊貴。
一些華夏裔大家族的重要子弟,家族對他們的成家立室有很嚴格的要求。小老婆可以是各種顏色的美人,但正室——誕下嫡子的正室必須是華夏人種,越純種越好。哪怕退而求其次,亞裔也湊合。
這大概是強烈到了有些偏執的種族觀念在作祟。如果日後生下的孩子已經看不見華夏裔人種的體貌特徵,還怎麼稱自己是「龍的傳人」?
水晶蔣家只能算天舟名門中的中下游家族,但其重要家族子弟的正室也必須是亞裔,華夏裔當然更好。譬如蔣坤的母親就是擁有四分之三華夏裔血統的亞裔。雖然她的國民等級不算高,但勝在血統出眾,在蔣家還算有地位。及至生下武技天賦出色的蔣坤,她的腰桿又直了三分。
故而,參加有鳶尾花家族重要人物出席的舞會,蔣坤必須到場。哪怕他這位庶兄的母族與鳶尾花家族能扯上點關係,今天蔣家年輕一輩的代表也只能是他。
這些彎彎繞,白選有些清楚、有些不知,但她向來對嫡庶這一「封建思想殘餘」哧之以鼻,不論什麼出身的人在她眼裡都沒有分別。
注意到蔣坤滿臉煩悶地退入角落,白選貼著牆壁快步過去。瞧見左右無人,她彎下腰很是惡趣味地在蔣坤耳邊輕輕吹了口氣,低聲說:「坤兒,給乖姐來杯酒。」
蔣坤「噗」噴出剛淌入喉嚨的酒液,嗆得面色潮紅,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