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覺得船艙裡氣悶,又聽見老管家說天罰結束,他好奇地推開艙門,正有一道陽光直直照在眼中。
立覺刺目,下意識抬手擋住光線,花滿樓的耳邊響起凌凜歡天喜地的聲音:「少爺,風平浪靜,出太陽了」
是嗎?現在的確風平浪靜了,但不過一時三刻,也許整個天下都會掀起驚濤駭浪。花滿樓放下手,抬頭注視著萬里晴空。又遙望不遠處微波漣漪的海域,思及方纔那裡還電閃雷鳴,湧起濤山浪海,他心裡滿是悵惘。
方才桃夭的話他聽在耳裡,記在心上。兩件事,其實可能是一件,那豈不是說天罰與白璧無瑕或者小乖有關?
若是前者,無所謂。小乖縱然被白璧無瑕救了,她在這種大事裡也就是打醬油的角色。
並不是花滿樓瞧不起幼時的小夥伴,而是他現在身處的位置不一樣,看到的東西自然也更多。小乖雖然身手不錯,但對於這等天下大勢而言還是不夠看。別說她了,就是花滿樓自己同樣也是小角色。
然則若是後者,若天罰異像與白小乖有關……花滿樓驀然打了個寒噤,衷心祈禱此事與她沒有絲毫瓜葛。自發現小乖還活著,他越發堅定了主意,不管費多大的勁也要把她給找到。
不管是為了幼時的情誼,還是為了感謝在慈心孤兒院一事上她的出謀劃策,或者乾脆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花滿樓覺得,白小乖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需要她去做什麼。她只要好好享受人生就夠了,別的事兒自然有男人們去抗。
這種想法霸道,可出自十八哥哥一片愛護之心。他如今在塵世間打了那麼多個滾,早就明白這片看似清朗的天空下究竟有多麼沉重的陰霾。他現在有能力庇佑小乖過上舒適的日子,自當不遺餘力照顧她。此情無關風月。
不一時,周大管家把花滿樓喊進船艙,卻是桃夭和元啟森的商量有了結果。
桃夭面容愁苦地說:「我家小少爺確實叫白璧無瑕,他的名字別說你們,就連非人協會的一些傢伙都不清楚。所以,十八你遇上的小男孩十有八九真的是他」
「上次我通過水月鏡向妖局遞交工作報告,正好碰上我家小少爺在妖聯網管理處玩耍。我一時多嘴漏了幾句話,沒想到小少爺居然當了真。他肯定是偷跑出來的。」桃夭唉聲歎氣了一番,又道,「事情緊急,有些事我只好告訴你們。我家小少爺有件威力無窮的法器,是我家主君親手煉製。當中有項威能就是隱形,所以你們看見的雷電在半空消失,應該是閃電穿透了禁制直接劈進那件法器裡面的緣故。」
巴嗒了兩下嘴,桃夭搖頭說道:「十六年前,我斷定小乖乖是妖怪。那麼十六年後,我家小少爺估計也做出了同樣的判斷。否則,他不會冒然出現接近你們。小乖乖應該也是被他救走的。那麼,」他的神情萬般莊重,「引發天罰之力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小乖乖,或者是與小乖乖同在的某物。」
花滿樓忍不住插嘴質疑:「先生,為什麼不可能是白璧無瑕或者他身邊的人引發的天罰?」
對花滿樓直呼自家小少爺的名諱,桃夭十分不滿。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桃夭才說:「原因我不方便告訴你們,但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引起天罰的絕對不會是我家小少爺。假如天罰當場除了小乖乖和她身上的某物,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存在,那小乖乖也有可能不是引發天罰的人。」
「但是,」桃夭神情沉重,「我家小少爺素來不愛親近人,別說要好的朋友,就連只寵物也沒有。小乖乖能得他青眼,我已經大為吃驚,更何況是被他邀請進入那件大法器內。我都只是有幸在外面瞻仰過,從來沒進去裡面。」他眼裡射出赤果果的羨慕之色,心裡暗想,八成是小少爺發現小乖的出身同樣高貴不凡的緣故。
「滿樓,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她也許還在附近。」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元啟森突然說,「你可以試著喊喊。」
十七歲的元啟森看上去就像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身材纖瘦,說話聲音中氣不足。他的孿生妹妹元慧初因身體健康、發育正常的緣故,倒像是他的姐姐。
長久的病痛折磨,讓元啟森的臉色從來沒有紅潤過,是很不健康的慘白之色。不過,也許因為肖似母親,元啟森的五官比元慧初更為精緻清美。這是個不管年老年少的女人們看見,絕大多數都會油生強烈母性情懷的病弱美少年。
他的神情總是淡泊悠然,哪怕別人急得要死,他也是這副不溫不火的模樣。他精擅醫學的伯父總是安慰憂心忡忡的家人們,說啟森如此心態反而有利於控制病情。
別看元啟森病病歪歪,事實上,如今元家許多事情都是他在拿主意。這次利用尋找更多紅豆杉治病的機會,借勢重創敵方的計劃,就來自他和桃夭的商議,再經過元花兩家的主事者們最後拍板決定的。
所以,桃夭分析完天罰的起因,元啟森當即有了建議。貌似好言好語相商,但按照事先的分工,作為執行者的花滿樓必須去完成這個任務。令行禁止,這是血色公會的傳統。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花滿樓站著一動不動。他平靜地看著元啟森,沉默了片刻後說:「你的計劃能不能先告訴我?」
花傾城目現憂色,比起元啟森,她當然更加明白那個小姑娘對於小十八的意義。周大管家輕飄飄地看了元啟森一眼,暗道,他果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只是不知,元家的小變態準備怎麼利用那個小姑娘?
元啟森就著手裡的杯子慢吞吞喝了口茶。花滿樓清楚看見熱騰騰的霧氣氤氳在元啟森臉上,這讓他的五官變得有些模糊,神色也顯得冷漠。
輕聲低語從霧濛濛裡傳出來,元啟森低聲笑著說:「看你緊張的,我知道白小乖……」
「白選,她的名字是白選。」花滿樓忽然打斷元啟森的話,「你當然知道她,我對你講過好幾次。那麼,無論你的計劃是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件事完了,她還能回到平靜的生活狀態中去嗎?」
元啟森很乾脆地搖頭,不曾隱瞞自己最好的朋友:「當然不能。」平靜的生活,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那我不許你打她的主意」花滿樓擲地有聲地說,「啟森,如果別人也來打你的主意,我一樣不答應」
元啟森慢慢皺起眉,一聲不吭地盯著花滿樓。看見他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相熟的人便知道,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絕不改變。
可花滿樓臉上也滿是堅持之色。電話的兩端因這對好友破天荒地互相不肯退讓而陷入了僵局,那頭更是有少女焦急聲音隱隱傳來。
「滿樓,不妨聽聽啟森的計劃再說。你想保護白選,但是你可曾想過,天罰之事大概已經為世人所知。你不想讓白選捲入局中,事情只怕不能如你所願。即使沒有啟森的計劃。」花傾城開口說道。她性情冷清,向來言語不多,但往往一語中的。
「譬如,當初與白選一同到潛艇上談判的吳先生,你怎麼能知道他的想法?這世上,不是只有桃夭才分辨得出天劫與天罰的區別,有些事並不需要絕對的把握就能去做。」花傾城站起身,走到花滿樓身旁,對元啟森說,「啟森,你的計劃是什麼?」
元啟森咳嗽兩聲,微笑著說:「傾城姑姑,我根本就沒有什麼計劃。我們只要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就夠了。我並沒有打那位在滿樓心裡有如此重量的白小姐的壞主意,只是想請滿樓替我們轉達一番善意而已。」
話說的好聽,因勢利導、順勢而為,這裡面的學問可大了。花滿樓與元啟森相交十六年,哪裡不清楚他的手段心機?見他把話說得漂亮,但當中的不悅之意表露無疑,花滿樓也有幾分怒氣,冷笑著說:「得了,都不是外人,誰不知道你動一次腦筋比得過別人百次千次?別人我管不著,但聽你這麼一說,我更不能讓你打小乖的主意」
「那你想怎麼樣?把她找回來又當金絲雀養著嗎?」如此尖利的言語從面罩嚴霜的元啟森嘴裡吐出來,再看看依偎在元啟森身邊、神情惶惑的元慧初,花滿樓哪裡不知道他發脾氣究竟是為什麼?
孿生兄妹的感情自然要比旁的兄弟姐妹更親近,更何況元慧初還是元家這一代裡唯一的女孩,元啟森寵愛妹妹理所當然。以他敏感的性子,見花滿樓如此在意一個女孩子,不想偏才難怪。更何況,花滿樓確有前科在先。
想通了其中關礙,花滿樓「嗐」了一聲,對元啟森說:「我和小乖分別的時候,我七歲,她才一歲。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拿她當妹妹看,只是想補償她而已,畢竟她是因為我的疏忽大意才會被人販子給拐走。」瞥了臉色其臭無比的桃夭一眼,他又趕緊補充,「還連累了先生。」
元啟森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輕聲說:「我自然是信你的,但你也要相信我。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我明明知道你的心結是什麼,哪裡會去坑她?」
「這可說不定,你就是個妹控,為了慧初保不齊就會幹出什麼事來」花滿樓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為了他宅子裡那枚黑珍珠,元啟森沒少生氣。但這種事情,哪怕面對再好的朋友,花滿樓也不會退讓。
「那也是你持身不正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花名聲?」元啟森極少動怒,但這次的事當真讓他生氣。因情緒太過激烈,他的聲音很是尖銳刺耳,「你偷摸走了以後,慧初哭了好幾次。下回再有這種事,別怪我當真不講兄弟情面」
「行了行了,現在說這些做什麼?」花滿樓見姑姑和周大管家都是取笑的表情,有點惱羞成怒,「你到底要怎麼做?先說來聽聽,我再決定。」他到底還是相信元啟森的。
見花滿樓妥協,元啟森終於霽顏,輕聲說:「局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