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紀 第二卷荒原 第三十三章誤殺?
    真是太吵了,好似萬隻蜜蜂在耳邊嗡嗡亂叫。白選無可奈何,困難地撩開眼皮。

    目光無神地四下掃視,她倏地清醒。尤記得自己拼了老命用盡餘下所有異能儲備奮力向要命的劍光發出一擊,而後虛脫落海,現下在哪裡?

    這是個乾淨清爽的房間,銀藍色的窗簾布遮住了外面的陽光,只有幾縷細微的金色光線落在地面。地上鋪著厚厚的繡著花鳥蟲魚的地毯,顏色鮮亮明媚,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貨。

    白選睡在一張古香古色的大床上,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在黑潮紀之前都頗為難找的拔步床。據說這種看著像個小房間的床,可以像拆積木似的把它拆成小塊兒。

    打造這張床的黑紫色木頭,連紋理都透著優雅古韻,還有淡淡馨香撲鼻。淡藍色的床幔飄逸柔軟,上面滿是雲紋蝠紋,被兩枚泛著溫潤色澤的白玉鉤固定住。

    一床軟乎乎的錦被蓋住了白選,她驚悚地發現自己身上已經不再是潛水衣,而是一身同樣冰爽涼滑的絲綢長袍。慶幸的是,她的大箱子就放在床尾,就連那些表情各異的面具也仍然在袋子裡。

    娘咧……該不會是穿、越了吧?白選的腦袋嗡地漲大三圈。她慢騰騰抬手抬腿,齜牙裂嘴。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喊疼,這感覺大概不比被千頭猛犸給踩了來得舒服。不僅如此,她腦子裡空空蕩蕩,有種很令人不適的虛無感。

    ——似乎有什麼極重要的存在離開了自己。

    眼前晃過人影,白選抬頭看去,已經做好了被某個梨花帶雨的小丫頭哭天抹淚地叫喊「小姐,你終於醒了」。待瞧清楚這張笑嘻嘻的小臉,她差點熱淚盈眶,由衷地覺得白璧無瑕可愛的小虎牙真是倍兒白吶。

    白璧無瑕俯下身來,大睜著眼睛在白選臉上瞅來瞅去,笑得露出滿口米粒也似的小白牙。他見白選掙巴了好幾下也沒能坐起,伸出手輕輕一提,拎小雞也似把她給提溜起來。

    「噹噹噹噹」從身後摸出一面鏡子遞到白選面前,白璧無瑕興高采烈地嚷嚷,「你瞧你瞧,你現在可多漂亮快點說謝謝」

    他巴掌大的小臉上洋溢著歡喜,獨目亮晶晶的,滿面「誇我吧誇我吧」的邀功表情。白選的目光瞬間變得呆滯,被鏡子裡出現的這張臉給嚇懵了。

    白璧無瑕見白選好一副呆頭鵝的模樣,更加樂不可支。他昂首挺胸邁著四方步在床前走動,得意洋洋地說:「你可不知道,你臉上這東西還挺頑固。費了我好大力氣都拿它沒轍,哼哼,但是這世上怎麼可能有真正難得倒咱的事?」他雙手叉著腰,仰天大笑數聲才說道,「反正你也是我妖族,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

    「我跟你拼了」白選一聲尖叫,從床上連滾帶爬摔下來,伸出骨節森稜的兩隻手,直接掐上了白璧無瑕的脖子。她眼裡遍佈血絲,滿是瘋狂之意,竟是當真動了殺機。

    白璧無瑕正顯擺到得意之處,根本不提防自己的一片好心會換來如此凶狠的對待。他被白選掐著脖子前後左右胡亂晃動,但是卻沒有如白選心頭所想般翻白眼吐舌頭出現窒息狀況。

    小傢伙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醒悟過來白選在幹什麼。他揮揮手就把白選推到地上,攥著拳頭跳腳大喊:「你這個瘋子我幫了你的忙,你不但不感謝我,反而想要我的命你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

    白璧無瑕憤慨地對趴在地上的白選踢了兩腳,氣咻咻地轉身要走,但不過幾步路又回頭。衝到白選跟前,他粗暴地扯著她的馬尾辮,讓她面對著自己。

    「爹說過,只要有人對我動了殺機,這個人就必須死」獨目中閃動著寒光,白璧無瑕的小臉繃得死緊。不過十歲大的樣貌,臉上浮現的卻是極端殘酷與冷漠。他迅如閃電地抬起另一隻手,如同白選對他那樣,掐上了白選的脖子。

    這隻玉白的小手剛搭上白選的咽喉,她眼前就陣陣發黑,再也無法順暢呼吸。蒼白的臉驀然變成紫色,她的嘴張得老大,舌頭不由自主伸出,喉中宛如扯動了風箱。

    方纔的鏡子裡,出現了一張足可以稱得上秀麗清美的面龐。但在白選眼中,這張小美人的臉卻比無鹽嫫母的臉更醜陋,只因那上面沒有了象徵皮皮存在的痕跡。她壓抑著無邊無際的驚恐,在心裡急切地呼喚皮皮,卻沒有得到半分反應。她試圖調動異能,自然也一無所獲。

    那一瞬間,充塞在白選心裡腦子裡的,不僅僅是力量不再給她帶來的恐懼感,更有失去至親的悲痛欲絕和憤恨欲狂。她重生在這世上十七年,與她不離不棄、對她有求必應的皮皮,被面前這個小屁孩子歡歡喜喜地消滅了她怎能不起殺人之心?

    可惜,現在的白選和白璧無瑕相比,實在不值一提,她迎來的就是即將被掐死的結果。但是,哪怕是用眼刀,她也要剜下白璧無瑕的每一塊皮肉。此時此刻,她當真是恨不能寢其皮、喝其血、啖其肉、活刮其身

    白璧無瑕圓溜溜的獨目飛快地眨了眨,眼裡油生困惑之色。他深深吸了口氣,小手慢慢從白選頸上拿開。看著立時委頓於地的白選,他低聲問:「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感激我,反而要殺我?」他的感知何其敏銳,白選的意圖根本瞞不了。

    白選低著頭急促地喘息,方才腦中轟轟然作響,她急怒攻心之下才幹出要人小命的勾當。在死亡邊緣走了個來回,她的腦子意外變得清醒。現在想來,白璧無瑕其實是一片好意,只是他不該擅作主張。所謂好心辦壞事,說的就是這樣的事兒。

    「我臉上的癬記,其實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醜陋的斑痕。它是倍伴我長大的親人,你消滅了它,就是殺了它。」白選啞聲說,「我替它索命,這不應該嗎?」

    白璧無瑕愕然,怔了半響才撓撓後腦勺,嘀咕:「還有這種事?難道你不是妖怪,而是被妖怪附身了?」想及此,他臉色大變,獨目像探照燈也似在白選身上掃來掃去,神情變得越來越沮喪。

    白選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站在白璧無瑕面前,低頭對他說:「你爸媽沒有告訴過你,沒有徵得別人同意之前,不能隨便動手?你有沒有家教?」她完全冷靜下來,敵強我寡,這個仇要細細思量怎麼報才好。

    動了動嘴唇,白璧無瑕垂目不敢看白選,腳尖在地毯上蹭來蹭去。他嘟噥著說:「我長這麼大,只見過我娘三次。我也已經有三十多年沒見過我爹了。」他飛快地瞟了白選一眼,慢慢向她靠近,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說,「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幫你的忙。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你別殺我好不好?」

    白選低下頭,目光落在白璧無瑕寫滿了羞愧、後悔以及失落的臉上。他的話,她聽得很清楚。她忽然有些茫然,向這個沒有父母疼愛的孩子下殺手,她能狠得下心嗎?再說了,就算有心,她現在也是無力。

    「我的異能都來自於它,現在我連隻雞也殺不死。」白選嘲諷地說,「我已經是個廢物,你還怕我動手?」就算是以前,只怕也打不過這身手詭異的「小孩子」。

    白璧無瑕怔怔地看著白選,忽然脖子一梗眼一閉,大聲說:「我爹說,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有勇氣承擔後果。你掐死我吧,我不反抗。」

    這截白皙得連筋脈血管都清晰可見的纖細脖頸毫無遮掩地坦露在白選面前,她沉默了片刻,果真再度舉手。她看見白璧無瑕濃密捲曲的睫毛抖得飛快,他的鼻翼快速翕動,他嫣紅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跡。他很緊張。

    白選的手慢慢用力。此刻,她心裡滿是黑沉的絕望。這麼多年,靠著皮皮提供能量,她才數度死裡逃生。如今沒有了皮皮,沒有了異能傍身,她竟然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這個打著法治旗號,真實面目卻是實力至上的大浩劫後時代,她難以想像自己不再有能力自保之後,將要面臨何等淒慘的境況。

    「那個,我死了以後,這個行宮就會失去主人,我把它賠給你。你把這枚符石拿著,能運用自如了再出去。好好活著。」白璧無瑕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眼神平靜坦然。他的掌心中有顆不停閃爍著繽紛絢麗色彩的圓珠子,「把你的血滴上去,它就會聽話。」

    但凡有靈智的生物,哪怕嘴裡說得再好聽,真正面對死亡時,十個能有一個像這孩子一般淡然嗎?白選下意識問:「你不怕死?」

    「死亡並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白璧無瑕認真地說,「我爹告訴過我,愛而不得才最可怕。」

    若不是時候不對,白選真想捏著他的包子臉噴他滿臉口水,十歲左右的小屁孩知道什麼是「愛而不得」?她搖搖頭:「我不要你的東西,我只要你的命。」

    「不用符石控制行宮出去,你會餓死的。好吧,黃泉路上咱們也有伴。殺了我以後,你會很快自殺嗎?你打算怎麼死?我記得行宮裡有各種兵器,如果撞牆或者餓死的話就不好看了。」白璧無瑕好奇地問。

    白選木著臉看了他許久。她的眼神急劇變幻,最後咬著牙說:「你廢話真多。」手指卻在慢慢放鬆。她打算去死,她不怕死,那她為什麼要畏懼活?她重生的意義就是為了在十七歲這年因為承受不了打擊而尋死嗎?她就這麼沒出息?

    白璧無瑕抬起胳膊,體貼地把白選快要滑下來的手指重新按在自己頸上,還很關心地問:「你要是感覺沒了力氣,可以等你恢復了以後再殺我。你放心,我白璧無瑕身為……」他眨眨眼,含糊帶過,「……絕不會賴賬」啪啪拍胸脯。

    幽幽歎了口氣,白選的手無力放下:「你的命是我的,先存在你這裡,什麼時候我想拿了再動手。」

    如果要活下去,自然要重新考慮路要怎麼走。面前這個不知道多少歲高齡的小孩子,也許是上天對她的另一種補償?皮皮,對不起。姐姐想活下去,讓他用賣苦力來還債可以嗎?

    所以說,人是自私的。重新燃燒起生的希望之火後,有多少人不會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那條路?仇恨永遠沒有生存更重要。

    「那我以後就要跟著你囉?」白璧無瑕一把抱住白選的胳膊,仰起小臉巴巴看著她,「我很乖的。其實我很乖的,但是大家都不和我玩。和我說幾句話就急急忙忙跑開,好像我會吃了他們。」他委屈地噘起嘴。

    「你是妖怪?」白選想了想,問道。

    「嗯……」白璧無瑕歪著頭,眨巴著眼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爹說我不是妖怪,但是大家又說我身上還有妖氣。我爹就說那是因為我還小,如果我成年了,就不會有妖氣。」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明明看不透你的本體是什麼,但是你身上有妖氣。」他又急急接著說,「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才會想到幫你……」小心翼翼地打量白選的神色,見她眼裡又噴出火來,白璧無瑕吸了吸鼻子,喃喃說,「我沒有朋友。」我很孤獨,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討好你,想要你做我的朋友。

    白選的心有一瞬間動搖,但是一想到皮皮,她重又硬起心腸,冷冰冰地說:「我要你發一個對你來說最惡毒的誓言,保證會聽從我的命令,聽我的任何一句話。不過你放心,我要你去做的事情,只要和你的親人有關,你可以拒絕。」

    白璧無瑕咬著唇想了許久,在白選的目光逼視下,終於說道:「我是不能隨便發誓的,那樣你還不如殺了我。但是,但是,」他的手緊緊地攥住了白選的袖子,「我畢竟犯了錯。」

    他摘下眼罩,白選發現他的這隻眼睛居然是閉著的。他說:「告訴我你的真名。」清脆的聲音裡有無邊的威嚴。

    「白選。」

    「吾白璧無瑕,謹以帝師白澤之聖名起誓,除非與吾父吾母之命違背,否則,吾必不有違白選之命。此契。」白璧無瑕緊閉的那隻眼霍然睜開,一道比彩虹還要絢爛的色彩噴薄而出,在空中飛快地形成一隻通體彩色毛髮、神俊異常的小獸。

    剎那,流波溢彩淌了白璧無瑕滿身,他站在光幢中對白選咧嘴而笑。那只彩色小獸仰天無聲咆哮,一頭撞進了白選眉心。

    懵懂天真的小朋友和同樣懵懂天真的白選,根本不知道這份契約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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