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海域轟鳴聲不絕於耳,有如鷂鷹般翩躚而來的武裝直升機和改裝後性能卓越的懸浮車,它們噴出的氣流在海面炸開一個又一個水花。
在某一輛懸浮車的指揮下,眾多天空來客一分為二。一部份在花滿樓和保羅落水的區域盤旋警戒,另一部份則追擊那道劍光的來處,它們很快就飛遠,不時有強光在天邊閃現。
花滿樓浮在水面,四下搜尋方才遊艇上的幾個人,卻只看見不遠處一動不動的保羅。他大驚失色,放聲疾呼著向保羅游去。到了近前,發現保羅只是昏迷過去,他才放下心。
方纔的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花滿樓此時才看見姑姑花傾城腳踩著一艘潛艇拄著長刀喘息。從花傾城微有些佝僂的背影,他看出姑姑的內力消耗極大。
「姑姑,你怎麼樣?」花滿樓拖著保羅,奮力向前游。
潛艇載著花傾城轉向,她臉色如金紙,嘴唇卻發白。方纔那道劍光,修為但凡弱些的人只怕都不能體會其可怖之處。否則,花傾城也不會消耗己身九成的內力,連續發出三道威力十足的虎咆刀芒。
見花滿樓無事,花傾城欣慰地笑了笑,安撫焦急的侄兒:「我沒受傷,就是有點脫力。」
潛艇整個浮於水面,正是一艘「海靈」。頂蓋滑開,花滿樓的近衛凌凜鑽出來。花傾城實在吃不住勁,先進入潛艇內運轉內力以恢復精氣神。
凌凜跳下海,幫著花滿樓把保羅弄進潛艇內。他見花滿樓還在東張西望,催促道:「少爺,外面不安全,快點進來吧。」花滿樓失望地歎息,鑽進潛艇。
保羅已經被醫務員拿擔架抬去醫務艙,花滿樓跟著凌凜來到一處船艙內。見花傾城閉目盤膝而坐,腳邊放著一把半月形的修長彎刀,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
自家姑姑藏在遊艇之下,當然不會是吃飽了撐的。一方面可能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準備伺機而動。花滿樓沒那麼不懂事,雖然他心裡還有點小彆扭,總覺得姑姑老把自己當小孩子看,不相信自己的辦事能力。
「那個……少爺。」凌凜見花滿樓臉上全是疲色,猶豫了許久還是從艇內的小桌子上拿起一疊紙遞過去,「這裡有份情報。」
去調船來談判時,凌凜就回了花家的船隊,正好遇見不久之前奉命將有關沈三多的情報送給花傾城的人。身為花滿樓的貼身近衛,凌凜還身兼情報分析員一職。他要從眾多情報中挑出最緊急的交給花滿樓盡快處理。
凌凜從九歲起就跟在花滿樓身邊,迄今也有十一年。對花滿樓在孤兒院生活過的很多事,也許他比花傾城還清楚。最起碼,他知道少爺心裡記著一個人。草草掃過情報的內容,凌凜當即決定隨身攜帶,要在第一時間交給花滿樓。
「回去再看。」花滿樓搖搖頭。剛才被驚濤駭浪好一陣衝擊,他的消耗也不少。無論體能還是內力,都急需恢復。
凌凜想了想,還是堅持:「少爺,你現在不看會後悔。」這麼大的海浪,也不知道那女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哪怕是靠近海岸線的近海,也有不少食人的兇惡海魚。凌凜不想再看見少爺滿臉後悔和落寞得對朋友們說起那個小女孩。
花滿樓詫異地看了凌凜一眼。但他清楚這傢伙的性格,不是非常重要的情報,凌凜不可能在自己明顯很虛弱時還堅持上交。他接過情報,一目十行。
凌凜後退了兩步,不動聲色地觀察花滿樓的表情,在心裡直歎氣。少爺這回也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生氣後悔。
找了十六年的人,明明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偏偏再一次錯過。知道她還活著,但又眼睜睜地看著她陷入險境。從方纔的視頻實況錄像來看,那少女多半還是為了救人才遇險。
近在咫尺卻失之交臂,這種失落感若是太過強烈,足以令人心神皆疼得發暈。長達十六年的愧悔就像毒草一樣纏繞住靈魂,水淹不沒、火燒不盡。只要偶爾恍神,原本以為已經拋去了腦後,卻發現它還頑強的存在著。
它一直都在。不經意間就跳出來,讓花滿樓悔不當初。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他的手在顫抖,抖得紙張簌簌作響。忽然,他重重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沈三多根本就沒有什麼侄女,他名為「申山」的戶籍本上另外還記載著一個名字——白小乖。
遲家的晶石礦被證實虛有其表之後,花家的情報部門曾經遞交過一個報告。說是原征程公會遲會長的親信朋友發了瘋似的在找沈三多和一個小女孩。
花家的情報人員費了老鼻子勁,最後從已經入獄的遲盡和老雷嘴裡撬出令人驚訝的消息——那張晶石礦地圖就是征程在荒原出任務時從那小女孩手裡得到的。
可惜,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因她當時把自己化妝成了叢林部落中人,連她的長相也沒能看得清楚。
至於沈三多,此人在幫助遲咫坐上征程公會會長的寶座之後神秘消失,遍尋不著。
所以,在遊艇上,當花滿樓聽見面具少女是沈三多的侄女時,他半分疑心也沒有。他知道有這麼個小女孩存在。
十幾分鐘之前,那個叫白璧無瑕的小屁孩說,我消去你臉上的東西,把你變成一個大美人。
花滿樓只以為面具少女容貌醜陋,現在想來,那張面具遮住的定然是自己會很熟悉的面目——長著黃色癬記的臉龐。
她是忘了自己,還是故意不和自己相認?花滿樓重重一拳砸在地上,潛艇晃了兩晃。他緊緊地攥著手裡的紙張,悔得無以復加,甚至沒有看見花傾城睜開的眼裡全是疑惑。
該死她是故意的花滿樓想起方纔那一幕。如果小乖忘了自己,在那麼緊急的情況下,她應該立馬自顧自逃生才對。她怎麼可能擋在眾人面前,以身相抗?那是因為,她知道花滿樓是黑十八,保羅是藍七
劍光呼嘯而來之時,花滿樓心神不在,但他到底是經過血腥廝殺的武者,很快就有所反應。哪怕當時已來不及出手,也不妨礙他看見離自己只有三步遠、如蝶舞般飄落的面具碎片。
聲嘶力竭的「跳海」示警聲再一次響在耳邊,花滿樓抱住頭,光光直撞地板,似乎這樣就能減輕快要把自己壓垮的劇烈痛悔。
他曾經設想過,白小乖非常好運氣地在遍佈吃人野物的荒原死裡逃生。而後自己費了千辛萬苦把她找到,再把她帶回家裡當成親生妹妹一樣好好照顧。卻不料,知道她還活著時,她剛剛才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救了自己。
——如果沒有她先行一擊、先行示警,姑姑縱然早有反應,礙於身在水下速度大減,只怕不僅不能救自己的命,還會受到牽連。看姑姑的模樣就能猜出那道劍光的可怕。
想到這裡,花滿樓霍然抬頭。他額頭紅腫青紫,被他以頭搶地的地板上留下斑斑血跡。他低聲咒罵著自己,跳起身就往駕駛艙跑。小乖早他一步落水,剛才那驚天巨*翻天覆地般的轟然衝擊,她可千萬別出事啊
見花滿樓招呼也不打,旋風般跑走。花傾城微蹙了眉,一把拉住也要往外跑的凌凜,問道:「滿樓怎麼了?」
凌凜畢恭畢敬地站住腳,臉上滿是同情之色:「少爺原先在孤兒院時有個相處得很好的***,可能是少爺的緣故,那個***下落不明。亞歷山大少爺說她在荒原之上被人販子當人餌弄去誘殺荒獸了,所以少爺心裡一直很愧疚。但是沒想到,剛才和少爺在遊艇上談判的女孩子很有可能就是這個***。」
花傾城點點頭,神色淡然地說:「你告訴滿樓,如果能確定遊艇上的那個女孩子真是他要找的人,讓他稍安勿躁。那孩子很強,不會有事。而她既然為了沈三多而來,肯定還會再度出現。」
首先迎向劍光的金黃色光芒,雖無聲無息,就像一片輕飄飄的雲彩在低空飛掠,但花傾城卻無來由地膽顫心驚。
當時,她似有所覺。金黃色光芒經過的虛空,竟像陷入詭異的靜謐。如果天空也有五官,那時它一定死死摀住了嘴巴、堵上了耳朵、閉上了眼,甚至連呼吸都屏住。
所以,那個能有如此威勢攻擊手段的女孩子,絕對不會就這麼死於海難。並且,花傾城看得很清楚,那個自稱被桃夭邀請來助拳的小屁孩,拖走了一個人和一隻大箱子。
凌凜趕緊點頭,飛快跑去找花滿樓。在駕駛艙裡,他看見花滿樓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正在播放視頻錄像的顯示屏。
潛艇上的監視儀器忠實地記錄了方纔所發生的一切。那個身披風衣的單薄少女,在她面具碎裂的剎那,露出了一張因為遍佈整張面龐的難看癬記而醜得天怒人怨、卻讓花滿樓眼眶驀然濕潤的容貌。
他摘下擴音通話器,撕心裂肺地嚎叫——小乖,你一定要活著,十八哥哥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