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兩支曲目前後上演的空檔時候,舞池裡的人們三三兩兩散開。沈三多這句話幾乎是扯著嗓門喊出口,立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遲大小姐原本已經做了當面抓住,他卻死不承認自己就是沈三多的打算。哪裡料到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如此直接親熱的打招呼,她一時怔住,方才想好的說詞被扔到了九霄雲外。
等遲咫回過神來,她身邊已經空出了一個小圈子。沈三多站在不遠處,與她面對面。而她的父親遲浩也在花滿樓和亞歷山大的陪同下從人群讓出的道路中快步走來。
遲大小姐有個老情人,這是老新聞。資探界沒有秘密,資探員們扎堆的地方八卦滿天亂飛。幾年前征程大換血,傳聞就是遲大不姐的神秘老情人於幕後推動?
這種話,其實大多數人是不信的。征程貴為全國第七大的公會,怎麼可能被某個人輕易撬動?應該說有某個勢力為推手還說得過去。可任由有心人百般查找,這個名叫沈三多的男人除了一張皮相確實引人矚目,別的當真乏善可陳。
所以,很多人都相信征程的變故其實就是遲家內部爭權奪勢的結果。遲大小姐能入主征程,除了因為她是遲家家主的女兒外,她本身也有不錯的武道修為。另外,千萬別忘記,她手裡可有一份從史密斯家族帶來的財富。不說別的,光是幾家大農場的股份就夠讓人眼紅的。
不過這些事兒說穿了是人家的家務事,礙旁人什麼?只是大多數人都有看熱鬧的愛好,在花家十八少的隆重晚宴上,忽然跳出個對年已四旬的遲大小姐大嚷著「親愛的」的男人,委實讓人興味盎然吶。
這男人……嘖嘖嘖,還真是男女皆宜的俊美相貌。有人偷眼去瞧遲家的家主遲浩,那張肥腫的老臉都快氣瘦了。
對於沈三多的熱情表白,遲咫表現得很淡然。她太瞭解這個男人,當他嘴裡說愛的時候,心裡肯定想著別的事兒。從他嘴裡吐出的甜言蜜語,十句裡有兩句真正出自真心就要謝天謝地。
「你怎麼在這裡?」遲咫柔聲相問。不管怎麼說,她這小半生唯一愛過的人就是沈三多。就算明知他的出現必然別有目的,她心裡也是酸甜酸甜的。
「當然是為了你。」沈三多笑吟吟地向遲咫走近,他臉上仍是動人的笑容。
「是嗎?」遲咫看著沈三多,輕且淺地笑了笑,「你還是這麼愛說謊。」見父親和花滿樓已走近,她對花滿樓歉疚地說,「十八少,真是不好意思。他是我的故友,特意來找我應是有事。我要提前失陪了。」
花滿樓笑著說:「遲會長太客氣了,你是客人,當然擁有隨時退場的權利。我送遲會長和貴友出去。」
沈三多插嘴:「遲咫,你為什麼不介紹我給大家認識?」他向眾人微微欠身,衣服上鑲嵌的鈕扣「丁零光當」亂響一氣,頓時惹來「哧哧」取笑聲。
他彷彿沒聽見這些滿含嘲弄的聲音,也沒有看見遲浩黑沉如鍋底的臉色。大踏步走到遲咫身邊,大大咧咧環住她的腰肢,沈三多微抬下巴,得意洋洋地說:「本人沈三多,是遲大小姐兒子的父親,各位,幸會幸會。」
這麼個華而不實的繡花枕頭,怎麼可能是遲大小姐入主征程的推手?多有人露出譏諷神色,存心想看遲家父女出醜。資探界競爭激烈,征程往上爬的時候不知踩下了多少家公會,眼見遲家又和封號國民家族搭上了關係,不嫉妒不眼紅的人可能沒有麼?
遲浩臉上堆笑,對花滿樓說道:「十八少,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不知可否借個房間?」他眼神陰冷地掃過沈三多,殺機暗伏。
「用得著那麼麻煩嗎?我不過想說一句話而已。」沈三多笑嘻嘻看著遲浩,「泰山大人,我已經有了梅花戒……」
「沈三多」遲浩厲聲喝斥,快步向前走,「你胡說些什麼?」不知是氣的還是緊張的,他一身的肥肉都在顫抖。
「如果我沒聽錯,你說的是梅花戒?」花滿樓墨刀似的眉微挑,隔著人問沈三多。
「十八少,你也知道梅花戒?」沈三多又露出恍然大悟表情,「也對,當年國士先生與梅將軍情同父女,不可能不知道這枚戒指的……」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摟著遲咫腰肢的手下意識收緊,「神奇。」
此時,遲浩已經離沈三多極近。他滿臉肅然之色,雖然不顯得氣急敗壞,但在場眾人都是眼光老辣之輩,當能看出他的腳步有些慌亂。遲浩伸手就要去扯沈三多。
滿頭霧水的遲大小姐緊皺秀眉,以她對父親的瞭解,知道他已經動了殺心。這是怎麼回事?梅花戒又是什麼?
剛剛抬頭看向沈三多,遲咫眼瞳微縮,驀然尖叫,一掌拍在沈三多前心,並且後退著擋住了遲浩。與此同時,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薄如紙片的小飛刀向前擲去。
遲咫清楚沈三多已是個廢人,這一掌看似力大,其實沒有什麼殺傷力,反而能把他推入人群。而那把小飛刀的目標卻是一把對準了沈三多的黑洞洞槍口。
第一支箭顫顫微微插在了遲大小姐肩頭,沈三多慘白了臉,猶豫不決。如果他再按下鈕扣,餘下的兩支箭會從遲咫的臂彎穿過去紮在遲浩身上。然而,只要遲咫再有擋箭的行為,箭支就很有可能會再度扎上她。
每支箭上都淬了藥,沈三多之所以摟著遲咫不放就是怕她替她父親擋箭或者出手。遲咫的那一掌,他在意料這中。原以為憑自己已經恢復了的修為定能化去這招,仍然可以把遲咫禁錮在懷裡。
他卻沒想到……一提聚真氣,他的全身上下就像被撕裂般地劇痛。這尚在其次,關鍵是,他的修為又如退潮的海水一般沒入黑暗之中。沈三多心念電轉,立時醒悟過來。這藥只怕是假的,他被出賣了
遲咫的飛刀擊中了持槍對準沈三多的人,那人慘嚎出聲,手一抖,槍飛上了天。然而,這時從槍管裡已經噴出了子彈,擦著沈三多的胳膊飛過去,帶起一溜血花。
這麼一愣怔,遲浩已經闖到沈三多近前。別看他體如肥豬、臃腫不堪,好歹也是黃金中段的武者。沈三多慘然一笑,任由遲浩呯呯兩拳打在胸口,藏在鈕扣中的另外兩支箭勁射而出。
但遲浩已經有所防範,內力一蕩,就要將箭迸飛。到底這三支箭用的不是凡鐵打造,又是如此近的距離,當中一支撞在內力勁頭上被直接折斷,另一支卻貼著遲浩的手掌邊緣飛出去。
沈三多臉色發紫,渾不顧自身死活,任由遲浩攻擊。見最後一支箭給遲浩帶了點小傷,他仰天哈哈大笑,大叫:「你死定了,叛徒」
遲浩已覺手掌熱辣辣得宛如在火上炙烤,他大驚失色,低頭一看,只見左手掌就像吹氣般紫漲變大。他霍然扭頭,倒在地上的遲咫聲息皆無,她中箭的肩頭也已經腫脹變紫。
「只有一顆解藥,遲浩,你想要自己的命還是要你女兒的命?」沈三多面孔扭曲,努力從地上掙扎起半個身子,獰笑,「三十多年前,你不也這樣問過一對父子嗎?」
「你是少竹的兒子?」遲浩駭然,一咬牙,反手摸出一把匕首,悍然把自己的左手給斬斷。這番疼痛差點讓他昏厥過去,眼前陣陣發黑,大汗淋漓。然而,手腕雖斷,那紫脹之感仍然從斷腕處向肩膀攀爬。這毒,不是一般二般的烈性。
「你這個叛徒遲浩,」沈三多厲聲嘶叫,「將軍的英靈在天上看著,你們遲家定然會家破人亡,雞犬不留」他環視四周神色各異、大氣不敢喘的人們,臉上是有如朝聖般的莊嚴之色,「真正的英雄早已逝去,那些在世間苟且偷生的懦夫和背叛者,你們睜大眼睛看著,天必將降罰」
他像瘋子一樣嚎叫著,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身,一腳把被劇毒和劇痛折磨得看似虛軟的遲浩踹倒,他幾乎是滾到遲咫身邊。沈三多重重一拳砸在自己臉上,伸手指從口中掰出一枚帶血的牙齒。
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捏碎這顆牙,他從裡面取出半顆米粒那麼大的黑色藥丸。他剛要把藥丸放進遲咫嘴裡,身後大力襲來,藥丸骨碌碌滾落地下。旁人看得清楚,卻是方纔還無力軟倒的遲浩偷襲了沈三多。此時的遲浩仍然疼得體如篩糠,但其眼神卻是格外清醒冷酷的。
那顆藥丸在地上滾動,遲浩撲過去就要搶,卻被反應過來的沈三多一把抱住了腰。兩個人在地上翻滾成一團。沈三多服下的藥根本就是假的,他現在仍是個廢物,方才又受了遲咫一掌、遲浩兩拳,如今已是瀕死之境。遲浩卻是被劇毒和疼痛折磨,十分實力能發揮出三成就算不錯了。
就如街頭的無賴潑皮般,二人在地上扭打撕扯。此情此景看在眾人眼裡,眾皆心頭異樣。那個俊美的男人身受極重的傷,一口接一口吐血水。在遲浩帶著微弱內力的攻擊下已無反抗之力,卻用盡全身力氣把遲浩往遠離藥丸的地方拖。
不知何時,那顆藥丸已被人撿起。這人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二位不如停下來,好好談。」
遲浩和沈三多手腳還纏作一團,卻都抬頭去看這人,正是花滿樓把那粒小藥丸拈在指尖。遲浩眼睛大亮,呼號:「十八少,藥給我,遲家任由你驅策……」
「丁院長為遲家指使人所殺」沈三多咳嗽著大笑,「黑十八,你不想報仇嗎……」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卻是遲浩一腳踢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花滿樓臉色微變,眼瞳微縮,死死地盯著遲浩。遲浩慘然大笑,剛要說什麼,藥丸從花滿樓指尖彈射入他喉中。遲浩呃呃數聲嚥下藥丸,面色卻驀然灰敗,緊接著一口紫盈盈的污血狂噴出喉,翻著白眼倒地。
廳中是死般的寂靜。這番變故從沈三多出現到躺下三人,不過十幾分鐘的事兒,卻讓人們有度日如年之感。有人悄悄打量四周,只見不知何時那些穿梭往來的侍應生和女僕都不知去向,到處都是臉色冷漠、眼神冰寒的壯漢。
亞歷山大慢吞吞走近這場慘劇現場,先試了試沈三多的鼻息,對花滿樓說:「還有氣。」當即有人上前把沈三多拖死狗般拖走。他翻了翻遲浩的眼皮,搖頭,「死了。」
眾人一齊去看早就暈厥過去的遲大小姐,卻驚異地發現她肩頭那可怕的紫脹居然減退了許多,紫黑顏色也漸漸變淺。甚至,她的手指已經在無意識地顫抖。
俊秀面孔浮現興奮之色,亞歷山大有些憊懶的神情變得認真了許多。他戴上手套,找出那三支箭,取出放大鏡仔細地觀察箭支上殘餘的透明液體。
「那顆解藥才是真正的毒藥。」亞歷山大扶了扶眼鏡,低聲說,「只有同時中兩支或者三支箭才會真正中毒,所以剛才沈三多猶豫了。其實遲浩不用死,如果他不去搶可以救他女兒的那顆藥。」
「沈三多擅長製作藥劑,這個情報看來是真的。」花滿樓揮了揮手,自有人把遲浩的屍體和遲大小姐都帶走。他看向眾人,極有禮貌地躬身一禮,微笑著說,「各位受驚了。日前接到密報,有人欲在此次大任務之前弄些事端。姑姑命滿樓調查此事,滿樓只好出此引蛇出洞的下策。還請各位見諒,這裡很快就會打掃乾淨,大家盡情玩樂就是。」
人們呆滯了半響才敢則聲,紛紛言道不打緊。不一時,大廳裡重又恢復了熱鬧,又有歌者輕吟淺唱。只是人們躲躲閃閃望向花滿樓的目光有些驚疑不定,有人不禁覺得,花家的這位十八少和他的族人們似乎很有些不同的地方。
心情甚好的花滿樓與亞歷山大碰杯,還未曾飲下這杯酒,有人急匆匆拿著電話遞到他耳邊。掛斷電話後,亞歷山大見他神色間滿是譏誚,問道:「怎麼了?」
花滿樓漫不經心地呷了口酒:「藍七告訴我,有人打電話威脅他,說是沈三多如果死了,元啟森也一定活不成。」他笑得極輕鬆,眉宇間是無人能摧毀的強大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