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販子內訌後,想走也走不成了,因為沒有了足夠的人手開車。傷疤臉約翰手極黑極重,除了第二天就死去的重傷者,另外兩人在短時間裡都不能自如行動。
花襯衫肥胖子天天站在車頂上,監視孩子們尋找晶珠。前後十天,只找著了七顆,還有十數顆不見蹤影。
孩子們快要被肥胖子給逼瘋,既羨慕找到了晶珠、被宣稱獲得了自由的人,又恐懼於幾個被活生生打死的孩子淒慘死狀。
陸續有孩子生病。他們得不到有效的醫治,沒有藥物沒有足夠的營養,再加上身體和精神都承受著重大壓力,病情越來越重。就在頭天傍晚,有個生病的孩子趁人不備跳了湖。
人販子不許孩子們下湖去救人,勒令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又後悔了的孩子被湖水一點一點吞沒。
白選目視前方,目光卻凝聚在湖泊那邊的樹林高大枝椏上。她盯著搖晃不停的樹木,一時有些恍惚,竟覺得自己此時所經歷的皆是虛幻。只要一睜開眼,她又回到了孤兒院。然而,耳旁一聲又一聲迴盪著孩子淒厲的哀求,這一切卻都提醒白選,她的所聞所見是如此真實。
和這些天的遭遇相比,平靜安逸的慈心孤兒院那就是天堂!白選更深刻地體會到了當初決定建造慈心孤兒院的那些老英雄老戰士的偉大。
漸漸沒了聲息,白選這才微微低下頭,平視湖面。她深深地吸氣,然後在自己腿上重重地掐了一把。疼痛令她的大腦迅速清醒,她望向遠方的目光變得深沉肅穆。
該振作了,她告訴自己。你如今活在一個表面堂皇、內裡卻混亂不堪的大浩劫後時代。你是棄嬰,你獨身一人,你只能靠自己,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所以,悲觀情緒要不得,頹廢麻木要不得!不到死亡真正降臨的那一刻,你都必須要堅強,要爭取每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停留了這麼長的時間,救兵就是有,也早該到了。白選不知道為什麼青四會如此篤定地告訴自己,只要再等幾天就會有人來救大家,但是,眼前就有一樁威脅著孩子們生命的事情正在發生。
食物不夠!從前天開始,每個孩子就又只能吃一頓,只有半個麵包。花襯衫肥胖子威脅大家,如果一天內沒有人找到晶珠,那麼所有的孩子都要挨餓。
白選已經餓了兩天,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看見石頭都想撲過去啃一口。在尋找晶珠的時候,她不止一次發現有餓極了的孩子直接趴在地上啃噬青草。
再餓一天,自己指定會軟得爬不起身。白選很清楚這個小身體的承受能力。別說是她,已經有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因為太過虛弱而陷入深度昏迷。
如果不是在孤兒院的時候,白選得到了營養液強化身體,在被人販子逮住之前,她也曾美美地享受了幾天營養豐富的大餐,她絕對也撐不下去。
薩雅特開始囈語,她整夜整夜睡不著,喃喃叫著「爹地爹地」。早晨的時候,她目光呆滯,白選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拖到湖邊,給她灌了一肚皮的水。
以前還慶幸好歹還有怎麼喝也喝不光的水。可是,自從湖面漂浮著一具腫脹可怕的屍體之後,白選再也喝不下湖裡的水。青四也特意警告她,盡量不要去喝湖水,因為那個溺死的孩子病了很久。
於是,每天早晨,青草上殘留的露珠就成了極珍貴之物。白選、薩雅特、青四、安德烈,這四個孩子漸漸成了一個小團體,兩個大點的少年照顧著兩隻小的,互相安慰依靠。這樣的小團體在孩子們當中很多,人販子甚至樂見孩子們能互相照顧,這樣活下來的人無疑要多些。
白選估計那個有意拖延時間的人手裡的晶珠肯定沒多少,否則不會隔了兩三天才又扔下一顆。謝天謝地,這天又有人在岩石的縫隙裡找到了一顆晶珠。這孩子被當成了英雄,因他的慧眼,所有孩子都吃上了半個黑麵包。
白選同時發現人販子們也啃起了麵包,當然,這些大人還會從湖裡捉魚吃,傷疤臉約翰還會拿彈弓打鳥。
後來幾天收穫同樣很悲慘,白選五天的時間只吃了一個黑麵包。餓到極處,她也如同別的孩子一樣啃青草。心裡在淌血,卻還笑著和青四他們說,咱們全當在吃青菜。
在青四和安德烈的鼓勵幫助下,白選和薩雅特還往嘴裡塞進過洗得乾淨卻仍然令人噁心的各種不明可疑食物。白選不敢懷疑滑溜溜的是蚯蚓,硬邦邦的是甲蟲。
接觸的時間久了,白選發現安德烈的神經粗得可與褲腰帶相媲美。他整天笑口常開,彷彿此時自己正在度假,而不是遭難。還別說,正是有了這麼一個性情開朗樂觀的人在身旁,白選和薩雅特才沒有一蹶不振,陷入無法擺脫的絕望。
白選也終於知道青四和安德烈那麼有信心的來由。安德烈肩膀上有一個小凸起,每過十幾分鐘就要震顫一次。這是有人在用追蹤儀器不停地確認安德烈的位置。
白選打量這笑得沒心沒肺的少年,猜測他的來頭只怕小不了。據青四介紹,不是所有家庭都能在孩子身上種植追蹤儀,這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青四說這話時,臉上有很深重的嘲諷。白選多多少少也知道慈心孤兒院孩子們的來歷,就是她自己,以前偶爾從阿羅那兒也聽到一句半句,說她是某個家族被棄的孩子。
所以青四眼裡的淒涼,她懂。白選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凸起,這說明了什麼?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想,畢竟她是外來者。
又過了兩天,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共有十個孩子因為找到了晶珠而得到了人販子許諾的自由。在其中一名大孩子的帶領下,這些人向花襯衫提出要自行離開。
這件事遲早會到來。隨著食物的日漸減少,這些獲得了自由許可的孩子望著樹林外面的目光飽含著越來越多的渴望。如果不是畏懼那幾頭不知藏在哪裡的鬣狗,上交晶珠時,他們就會要求離開。
出乎白選的意料,花襯衫居然很乾脆地同意了孩子們的請求。十個孩子大著膽子提起了鬣狗,畏懼之意表露無疑。花襯衫笑容可掬地請他們儘管放心,小狗們會很安靜地目送他們離開。
看著這十個孩子飛也似地跑遠,白選後悔了,也許她也應該撿一顆珠子交給花襯衫。但是,她害怕設這個局的人還有別的圖謀,所以在確認沒有危險之前,她不敢冒然摻合進去。她也根本就不相信人販子真的會履行承諾。
再說,白選年紀太過幼小,跟隨陌生的同伴逃生,她很有可能在半途被拋棄。就連青四她都不敢完全信任,何況別人?並非她疑心重、防範之心太盛,而是她明白人心的難以琢磨。患難當中結下的友情縱然深厚,但沒有經過生死的檢驗,還不能讓她真正接納進心裡。
這天下午,傷疤臉約翰獨自離開。他回來的時候,拖了一頭體形碩大的野牛。人販子們欣喜不已,在湖泊旁邊舉行了燒烤大會,所有孩子都有幸得到了手指那麼細的一條牛肉。說是人販子給大家的獎勵,希望孩子們能繼續努力尋找晶珠。
白選淚流滿面,如獲至寶地捧著這條牛肉,只撕了半條塞牙縫,剩餘半條小心翼翼地塞進褲腰裡面的暗袋裡。薩雅特同樣只吃了一小口,也藏起了大部分。
苦難令人成長,現在薩雅特和白選都不會動不動就流眼淚。她們知道,只有努力地在還能活著的時候健康地活下去,才能等來希望。
第二天,四個孩子碰面時,不約而同都詢問對方是否留了食物。四張乾巴巴的小臉對彼此揚起鼓勵讚賞的笑容。
如此,從晶珠被盜那天算起,半個月的時間倏忽而過,花襯衫終於決定翌日離開湖泊。此時,還能勉強行走的孩子只有四十多個,個個都瘦成了排骨。
另外車裡還有十幾個病病歪歪的孩子,人販子怕病情會傳染,將這些孩子單獨搬到了一輛車裡。白選四個人很有幸地湊在了一起。
這半個月雖然過得艱難,但四個人小心翼翼地活命,好歹還抱有等來救兵的希望。花襯衫一宣佈要離開,青四和安德烈的眼神都有些驚慌。
上了車,青四湊在白選耳朵旁邊,告訴她,安德烈肩上的追蹤儀跳得越來跳頻繁。這說明,前來追尋他的人離他們越來越近。也許只要三五日,救兵就到了。
因為就算有儀器追蹤,也只能確認大致範圍。在如此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之上,有數不清的荒獸,它們體內的晶珠一刻不停地散發著能量波動,對儀器會產生很大的影響。只要偏離一米兩米,追來的人就有可能與車隊走上不同的道路。所以花襯衫突然要走,令人措手不及。
白選沒有把發現有人在故意拖延時間告訴青四,但她斷定,這個人應該不會讓車隊就這麼離開。這樣豈非前功盡棄?那些晶珠也白白便宜了花襯衫。
白選一咬牙,在當日夜晚,又指使皮皮把花襯衫直接藏在身上的晶珠給盡數吃掉。然而,此舉反倒引起了花襯衫的警覺,他雖然仍舊暴怒,卻沒有改變要離開的想法。
白選後悔不迭,心知弄巧成了拙。花襯衫從第二次晶珠被盜的詭異事件中嗅到了陰謀的氣味,在財物和性命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