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木蘭大法官的法官生涯起伏跌宕。只要她接手的案子,無論當事人是貧是富、是貴是賤,最後的結果都必然合乎法律。不要想通過別的手段蒙蔽她、恐嚇她,那沒有用。
她數十次被迫離開審判席,最潦倒時在法院清掃衛生間。她這一生經歷過不下二十次刺殺,數度險死還生、命懸一線。但是在維護法律尊嚴、用法律來甄別事實真偽的道路上,她仍然走得堅定、不存在半分猶豫。
大法官終生不婚,無家室拖累、無後人掣肘,人們都說她是個沒有弱點的人。所以她無懼無畏。
在就任首席大法官的儀式上,她面對最高憲章莊重宣告——我,謹以我的人格起誓,必將維護法律尊嚴。令信它者受它庇護,藐視它者被它唾棄。這個國度的人民,無論草木還是五德玉,只要腳踩在天舟的國土之上,就是法律鍾愛或者敵視的對象!
關於慈心孤兒院繼承權確認的案件,當初黃玉市法院提請最高法院審理,並沒有指望鍾木蘭大法官會親自出席。因為老太太受往年傷痛的折磨,那時尋了個風景如畫的去處正在療養。
但是,聞聽稟報之後,老太太不顧醫生的阻攔,回到了首都方舟,要求親自審理此案。用她的話來說,除了她,還有誰敢當眾削封號家族的面子?
聞聽大法官將親自主持此案的審理,國士先生和最高議會議長先生都親自給她打過電話。二位當然對此案一字不提,只不過就大法官的健康狀況,很親切地慰問了一番。
這個孤兒院再有可利用之價值,也不值當兩位如此尊貴的大人物開口說什麼。鍾木蘭大法官自然也不可能表什麼態,國士先生和議長先生根本不指望大法官會偏向哪一方,但是該做出的姿態還是不能少。
方才平均分配式的審判結果,當然出乎人們的意料。這種像小孩子分果果也似的判決就是笑話,哪怕所有訴狀的請求都被確認,其分配比例也不可能是均等。
這樣的分配方式只是大法官閣下的洩憤之舉,因為她心目當中最合乎法律要求的那一方居然放棄了法律賦予的權利,同時也放棄了該承擔的義務。
及至黑十八出現,更是讓大法官暴怒。老太太一針見血,把黑十八為什麼藏匿不出的原因毫不留情地戳穿,並且因為黑十八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而愈加憤怒。
遵紀守法,從孩子做起。這是鍾木蘭大法官親自擬定的普法宣法公益廣告的廣告詞。
很多人都知道這個緣故,所以,人們在心裡突然湧出另一個想法。大法官會不會因為這孩子的舉動而剝奪他的繼承權?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大法官並沒有再度發怒。她緩緩坐回座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對黑十八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她臉色雖冷,但語氣已經變緩。
黑十八昂首闊步走上前,仰面對鍾木蘭大法官大聲說:「只憑一件事,您不能斷定長大以後的我對待法律的態度。大法官閣下,我並不認為我有錯!」
此言擲地有聲,黑十八緊緊抿住唇,梗著脖子努力想分辨高高的法官席上那位老太太的表情。他垂在身側的手貼著褲管,微微顫抖。
黑十八這副強頭強腦的模樣令花家人有些微的騷動,首席律師搖了搖頭,擔心地低聲對花傾城說:「小少爺這樣只會令大法官更加生氣。如果大法官因此剝奪了他的繼承權,真是得不償失。」
花傾城淡然一笑,並沒有接過首席律師的話,而是說道:「凌叔叔,您看他是不是很像二哥?不管相貌還是性格都很像呢。」
首席律師啞然失笑,卻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鍾木蘭大法官尖聲笑起來,老太太的嗓子曾經被人用藥物傷害過,因此笑聲顯得格外刺耳尖銳。她的笑聲忽然變成劇烈的咳嗽,急忙又喝了一口茶。老太太微低著頭,眼睛從眼鏡上方看著黑十八。好半響,她滿是皺紋和細小傷痕的臉龐再度露出笑意,溫和得近乎於溫柔。
「我看不慣你這樣的行事方式,工於心計、不夠磊落。但是,」大法官摘下眼鏡,笑瞇瞇地說,「你能守住慈心孤兒院。用些手段不打緊,只要沒有真正違法,法律就不管你。」
黑十八有些茫然,這老太太的臉變得可真快,那您剛才還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老太太從筆記本裡抽出一張紙,對法庭內眾人揚了揚,又說道:「我這裡,有一份慈心孤兒院丁院長的遺囑。如果,慈心孤兒院失去了指定和法定的繼承者,那麼我將會判決這家孤兒院解散。所有的孩子會被分散到別的孤兒院,動產以及不動產將全部被拍賣,所得資金三分之一贈送給老兵協會,另外的三分之二將用來向元家購買新式機甲,捐贈給國家直屬機甲大隊的孩子們。」
她盯著坐立不安的人們,淡然道:「這是一位老英雄老軍人老戰士為她的國度能做出的最後一分貢獻!」
很好,事情已經明瞭。鍾木蘭大法官手裡早就拿著一份可以在沒有任何繼承者的時候,處置慈心孤兒院的遺囑。剛才什麼平均分配繼承權,根本就是她老人家故意鬧出的事體。可以想像,如果人們真的相信了這份判決,一定會在真正的判決書下達之時鬧個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沉寂片刻,鳶尾花家族那方律師要求發言。被准許之後,這名律師提出異議,黑十八死於大巴著火,該如何確認面前這名兒童就是死而復生的黑十八?
花家的人臉色便有些難看,鳶尾花家族此時的質疑不無道理。他們提出此異議,其內中原由花家這方也很清楚。黑十八畢竟是花家的人,他掌握了孤兒院,不就等於花家掌握了?這和把慈心孤兒院直接判決給花家看管有什麼區別?
如果能否定黑十八的身份,就必須執行丁院長留給鍾木蘭大法官的遺囑。慈心孤兒院被解散,所有財產拍賣,總比被花家奪走要好。大家都得不到,這才公平嘛。
花家的律師當然不肯,被允許發言之後,拿出那份DNA證明,證實花斷城與黑十八的父子關係,並且提交了花斷城送黑十八進入慈心孤兒院時的文字以及視頻資料。
但鳶尾花家族的律師振振有詞反駁,現在需要確認的是站在這裡的兒童是不是黑十八,而不是父子關係。六年前的那名幼兒與現在法庭之上的兒童是否是同一個人,此時無從證明。除非能馬上再度進行親子鑒定,確認法庭之上的兒童與花斷城之間的血緣關係,才能由一系列證據推論出黑十八的真假。
說來說去,黑十八死而復生太過蹊蹺,這是個大大的疑點。人們聽著雙方的辯論,不禁油然生出眼前這名兒童會不會是花家找來的替身這一想法。
鍾木蘭大法官在雙方辯論告一段落之後,興致勃勃地問黑十八:「小傢伙,你是怎麼死而復生的?」人們一聽,得了,大法官此言分明已經判斷出了黑十八的真假,還爭個什麼勁兒?
黑十八早就想發言。無奈那兩邊的律師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激烈又急促。他想開口說話,又記著先前被驅逐出去的人,實在不想再挨上頭那老太太的罵。反正他心裡有譜,也不急,便在一旁看起了戲。
黑十八仰頭說道:「來自非人協會妖怪事務局、目前在元家負責保護元啟森先生的桃夭先生,是他救了我。」
鍾木蘭大法官半天沒言語,法庭內也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於是,突然響起的慵懶笑聲就顯得殊為響亮且可惡。
黑十八循聲而望,卻見華麗麗的桃夭慢慢在法庭中顯形。他手裡還抱著一個身量瘦小的年幼男童。
桃夭笑得見牙不見眼,對鍾木蘭大法官揮了揮手,笑嘻嘻地打招呼:「小蘭蘭,好久不見。你有沒有為難可愛滴小十八同學?」
桃夭抱著的男童一副「我不認識他」的表情,對鍾木蘭大法官抱歉地說:「大法官閣下,他就是這個德性,請您不要生氣。」
鍾木蘭大法官呵呵直笑,說道:「我認識他超過四十年,比你清楚他的臭德性。但是小傢伙,你怎麼能跟著他冒然外出?」
座席之上的人們一陣騷動。假如沒有猜錯,這名隨著桃夭一併出現的男童就是大名鼎鼎的超級天才幼兒元啟森。
元啟森摸了摸光腦門,不好意思地說:「他說服了我,所以我出來見見陽光。」他的目光落在黑十八身上。
黑十八轉過身,仔細地打量元啟森,見他對自己微笑,不禁也咧開了嘴笑起來。不知為何,二人忽然同時扭頭,看向了那個坐得端端正正、戴著王冠的漂亮男童。
三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後來有人說,這是宿命。在他們尚年幼時,就不期而遇。天舟的風雲變幻,早在此時微露端倪。
忽然,桃夭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扯著嗓子驚慌失措地尖叫:「十八,小乖呢?我的小乖乖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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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終。我們的白小乖同學開始了改變了她人生態度,悲摧又壯麗的短暫野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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