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狼籍。放在嬰兒籃裡的女嬰非常不忍地閉上眼,不敢去看那些倒塌之後的建築上潑墨一般的血跡。
機甲戰士雖然盡全力纏住修真者,但委實不是對手。在黃玉市駐紮的軍隊抵達之前,那名修真者囂張地大笑著飄然遠去,只餘一地殘磚爛石。
事後統計,這場戰鬥的經濟損失高達一億舟幣,死者三千餘人,受傷者近兩萬。這是天舟共和國與修士盟停戰十八年後,雙方暴發的第一次衝突。
不過,那名修真者也不好過。在即將踏出天舟領土之時,他被一名神秘人士攔截住,被硬生生打落了兩個境界的修為,從高等修士墜入中等修士的行列,而後被剝得只剩下褲衩,狼狽逃回修士盟。
這都是後話。此時,從地下通道裡奔湧出的人們臉上終於沒有了方才觀看實況戰鬥時的緊張興奮之情,環顧還在冒著煙的座座高樓,盡皆淒然。
駐軍拉起了警戒線,士兵們面容嚴肅,用客氣但不容置疑的口吻勸說人們盡速離去。已經有消防車和救護車抵達現場,開始滅火救人。
女嬰悄悄撩起眼皮,尋找那台血色機甲。事實上,很多民眾不願意離去,就是為了多看一眼這台機甲。
它靜靜地站在一片斷垣殘壁之中,黯淡陽光灑在身上,它遍體有光,那雕刻在座艙外殼上的紅蓮似乎當真在徐徐盛放。人們以為自己聽見了急促的喘息聲,想著機甲士是不是還在平復大戰之後耗費的精氣神。
片刻,紅蓮座艙打開,從裡面一躍而下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她站在高大的機甲身前,只達機甲膝蓋處。人們屏住了呼吸,只因她看上去如此瘦弱,難以想像方才就是這位臉色蒼白的女孩駕駛機甲與那名窮凶極惡的修真者抗衡。人群便是一陣騷動,越發磨磨蹭蹭不肯解散。
一名軍人快步跑上前,向那女孩乾脆利落地敬了個禮,似乎說了些什麼。女孩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又望向不遠處損壞得最厲害的一座高樓,眼裡滿是黯然之色。
她邁步走向廢墟,在無數人矚目中,雙膝落地,向那些無辜的死難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女嬰一直很遺憾沒有親眼看見這一幕,因為這會兒她又上了懸浮車。在司機老周的幫助下,慈心孤兒院的一行人優先得到協助駐軍維持秩序的警察照顧,被安排了一輛警車,會把眾人送達黃玉市鑒定中心。
老周送別四位女士時保證,在她們離開鑒定中心之前,九五二七號出租車會恭候她們的再次光顧。
鑒定中心位於黃玉市的中心廣場,廣場東邊那棟比旁的樓要顯得膀闊腰圓的征程大廈內,一至二十層都為鑒定中心所有。從這座七十九層高樓的名字可知,它與征程公會脫不了關係。
所以,珍妮小姐再度發表了一番對征程資能源探索公會的敬仰嚮往之情。女嬰好奇心旺盛,支稜著小耳朵聽事。
但八卦沒有收穫多少,一行人很快就在鑒定中心的一樓領到了預約牌,直接插隊進入鑒定等候區。
到了這兒,四位女士就沒有什麼事了,只等結果就行。八名嬰兒被鑒定中心的護士裝進一輛足以乘載十人的嬰兒車,推進了消毒室。
女嬰毫無反抗之力,任由自己白白嫩嫩的嬌軀呈現在一眾護士眼前。聽著青春靚麗的護士對自己臉上這塊黃癬的驚奇憐憫言論,她表示很淡定。
護士們動作輕柔地給嬰兒們都洗了個澡,女嬰覺得洗澡水味道很難聞,猜測這大概是消毒液?穿上鑒定中心配備的嬰兒服,女嬰無語地瞅著身旁這排紅男綠女,瞥了眼自己身上的黃瓜綠,決定不和別人一樣用哭嚎來表示反對意見。
但嬰兒們的哭泣很快就沒了聲息,不到一刻鐘,所有嬰兒都呼呼睡著,人事不醒。
在鑒定中心必須要進行三項檢測。腦波脈動值、武力值預估以及異端天賦檢測。
女嬰並不知道自己早就進行過一次腦波值檢測,這次的數值也不會讓人驚喜。事實上,慈心孤兒院送來的嬰兒幾乎不需要檢測基本上都能斷定其數值。鑒定師瞟了眼顯示儀上的數字,用平板的聲調說,八十八。
這個數值處於草木國民的頂端,也許經過後天的教育或者服用一些價貴昂貴的腦聰液能夠提升至岩石國民的行列,不過很難升入黑鐵序列。這孩子的一生幾乎已經注定。
接下來是武力值預估。女嬰被轉移到了另一間鑒定室,經過一序列儀器檢測之後,被千篇一律的工作折磨得已經僵硬的鑒定師面無表情地吐出「六十六」這個也很吉利的數字。於是,女嬰這輩子注定在東方古武術與西方體術這兩大項都毫無作為。這個數值在武技類國民中處於草木下等。
種種檢查中最重要的是第三項,異端天賦檢測。要看看嬰兒有沒有靈根能修東方法術,有沒有魔力能修西方神術以及巫術。這項檢查要分別交給一枚泛著晶瑩色澤的玉石和一個圓滾滾的水晶球進行,它們分別被鑲嵌在兩間鑒定室的兩面牆上,四周繪有玄妙奇奧的花紋。
前兩項檢查過後,嬰兒們都適時醒來,個個張著小嘴兀自打哈欠,有餓著了的不免要哭幾聲。不管是否求吃,所有嬰兒都被贈予一瓶乳白色液體。
女嬰兇猛地啜飲了一大口,差點又盡數吐出來。他嘀的,這是奶粉麼?以前最劣質的奶粉只怕也比這好喝點吧?不過,她又強悍地把快要吐出去的奶水給嚥了回來,甚至比旁的小嬰兒更快地把這瓶奶給喝完,然後討喜地沖喂自己的小護士咯咯直笑,試圖勾引她,再來一瓶。
這不是奶粉,而是一瓶對嬰兒的生長發育有良好促進作用的營養液,脂玉元氏出品。
每年元氏名下的營養液廠都會以半賣半送的方式批給白銀級以上大區鑒定中心一些定額,並且要求給每位前來鑒定的嬰兒贈送一瓶營養液。嬰兒的檢測陪送人可以先行聲明拒絕接受贈予,但鑒定中心不能貪墨。所以,哪怕女嬰臉上笑出花來,小護士也不可能再給她一瓶這好東西,數量有限。
喝飽了的嬰兒們用各種方法表示著自己的心情,有繼續嚎哭的,也有如女嬰這般賣萌求吃的,還有活蹦亂跳拍著護士的胳膊臉蛋呀呀亂語的。不一而足。
等嬰兒們的情緒調動到了極致,就會被抱到左邊那間鑒定室裡閃爍著潤澤光芒的美玉面前。
按照被孤兒院撿到的順序領取的預約牌,女嬰是最後一個,所以她可以在異端天賦鑒定室的外間,用直立起小身子亂撲騰的方式,躲躲閃閃地透過窗戶旁觀檢測。
其實很簡單,嬰兒被抱到玉石面前,小手被按在玉石上面,要麼大笑,笑不出就會被狠狠地擰一把屁股,而後被大哭。可想而知,這些還不能領會成人要求的嬰兒,只怕除了女嬰,最後全都是被大哭的下場。
在場有五名鑒定師,神情肅穆、雙眼泛寒光地監視著這場測定。第一名小嬰兒哇哇大哭了足有一分鐘,那塊玉石一直無動於衷。這名嬰兒被抱開之時,女嬰很敏銳地發現那些鑒定師的神情稍微輕鬆了些許。而後,這名嬰兒又被抱到右邊那間鑒定室的水晶球前面,如法炮製,水晶球也默然。
連續六人都是如此,那五名鑒定師已經有心情談笑幾句。以前的異端測定並不需要這麼多鑒定師同時參與,但是今天,有一名修真者光臨了隔壁的脂玉元家,差點就擄走了那位新生的超級天才小嬰兒。所以,鑒定中心必須要以這種如臨大敵的行為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第七名嬰兒就是來時路上與女嬰同處一個嬰兒籃的那名男嬰,他只被大哭了三聲,那枚美玉就暴發出連隔著玻璃看熱鬧的女嬰也感覺刺眼的強光。片刻的寂靜過後,鑒定室一陣兵荒馬亂,有數人從外面走廊衝進來,抱了那名嬰兒飛快離開。
不知什麼緣故,女嬰看著那些人臉上的凝重表情,直覺這名被抱走的嬰兒將要面臨很嚴峻的考驗。
已經由不得女嬰胡思亂想了,她被抱進了左間鑒定室,來到那枚美玉面前。女嬰原先準備大笑來著,因為她不想被大哭,但方纔的情景無來由地讓她有些害怕,於是她也決定被大哭。
真疼哇!女嬰毫不猶豫地放聲大嚎,將自己重生以來所聞所見所感,而後匯聚起來的不安緊張恐懼惶惑心情都用哭聲來表達。
她的小手被重重地按在玉石上面,淚眼朦朧裡,她隱約看見在玉的內裡有不斷閃爍的七彩光華。她嚇著了,今天她透視來著,聯想到鑒定室門上那黑漆漆令人倍感壓抑的「異端」二字,她的小心肝差點跳出了喉嚨。
忽而,一股暖意流淌過女嬰的心頭。它從女嬰的面頰而來,由左眼溢入女嬰的身體,最後包裹了女嬰的週身經脈、骨骼臟腑血液。玉石毫無反應。
女嬰清楚地聽見身旁這五位已現猙獰之色的大叔大爺不約而同長出了一口氣。她又被抱到水晶球面前,同樣的,她發現這顆有嬰兒頭顱大的水晶球看似透明,內裡也泛著流離莫測的彩光。水晶球同樣不理她。
五位鑒定師按等級高低依次在鑒定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女嬰裝作揉眼睛,從拳頭縫裡偷偷地瞟了鑒定書一眼,那上面寫著五個鮮艷的紅字——無異端苗頭。
女嬰長出了一口氣。卻又不禁去想,方纔那名男嬰顯然是被檢測出了某種異端苗頭,那麼他被抱到哪裡去了?她忽然想起在車裡瞟見的男嬰瞳仁中的流光,一時便失了神。
異端異端,中世紀的西方那些被冠以異端稱號的人們,最後是什麼下場來著?女嬰驀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越發覺得自己剛才是從鬼門關前面打了個來回。她在心裡祈禱,可千萬別是想像的那樣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