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靜靜的聽著,只淡淡一笑,道:「皇上太言過其實了,容兒實在受不起是了,我現在身子已經無恙,我想搬回延熹宮或者皇上另外給我安排一個住處,如何?」
胤禛心裡一涼,愕然道:「你,你不肯留在養心殿嗎?你不肯原諒朕?」
玉容溫婉一笑,道:「這談不上什麼原諒不原諒,皇上有皇上的難處,我都明白其實細細想來,之所以有今日一場變故,都是我不守規矩的緣故,我想,往後不能再這樣了。所以搬出去,於皇上,於我都好」
她怎麼可以待他如此冷淡胤禛越聽越酸,咬著牙強按著氣惱,依然溫言道:「朕知道你心裡有氣,可是容兒,朕不想再跟你分開,留在朕的身邊吧,好不好?」
玉容眼角輕輕一抽,頗有些不置可否的神氣,卻不自覺脫口道:「這恐怕不方便吧?往後皇上召幸宮妃,叫容兒躲到哪去呢」話一說完便有些懊惱,自悔失言,臉上一熱,忍不住有些尷尬。
胤禛心下一鬆,隨即便道:「你回來了,咱們之間沒了嫌隙,朕自然只有你一個」
玉容心裡沒來由「突」的一沉,不自覺有些酸溜溜的,卻只輕輕瞟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胤禛心頭一鬆,見她面上似有倦色,愛憐的吻了吻她溫熱的面頰,柔聲道:「你累了嗎?好好歇著,朕還有幾分奏折要瞧瞧,等會傳晚膳了朕再叫你。」
玉容輕輕嗯了一聲,任由他扶著自己躺下,目送他出了東暖閣。
晚間用膳時,玉容的話也不多,神色依舊淡淡,倒是胤禛,眼角眉梢都是濃濃的愛憐,嘴裡沒完沒了,十分慇勤替她布菜。玉容彷彿新承恩寵的嬌女一般,柔順異常,偶爾才有的三言兩語亦是極低的聲調,彷彿不勝嬌羞。
胤禛終於覺察,卻沒說什麼,只有暗歎的份,他怎麼能怪她?她變成今日這樣,都是他親手造成的。如今他們之間如此疏離、隔閡、淡漠,他怪不到她的頭上
胤禛終不再說什麼,二人默默用膳。若是往昔,二人飯後照例會在廊下院中閒閒攜手散步,訴不完的衷情蜜意。如今玉容身子尚未痊癒,自然不會出去走動,只是相對依然無言,她雖然淡淡的笑著,眼底卻沒有笑意,她與他說話,謹慎了許多,輕易不肯開口,開口亦不過「是」、「嗯」幾句應答而已。胤禛滿腔話語要說,見她如此,一個字也不知如何說起,心中更加懊惱後悔,同時,也暗暗下了決心,他發誓,總有一日,他要把她變回往昔的模樣,對她益發軟語溫存,千依百順。
然而胤禛並不知道,玉容自打清醒過來,早已冷寒了心。或者說,在離開養心殿、住在延熹宮的那些日子,她便早已冷寒了心。那日被微雲挾持時,她其實心裡反而暗暗歡喜,她很想看看,當他看到她處於險境時會如何反應,會不會著急、會不會心疼?可惜,她失望了,他依然那麼冷酷,那麼不為所動,如果不是她那當胸一劍,她相信,即便至今,他也不會原諒她
她用她的命又換回了他的寵愛,可惜,這不是她要的。沒有死成,她自然不會再尋死一次,可是那顆心,卻已與死無異。
玉容依然沒有離開養心殿,傳說中的謙嬪也沒有出現,胤禛對她更是前所未有的依順和小心翼翼,可是不僅胤禛,就是養心殿的所有宮女太監,也覺察出了玉容的不同往昔。她總是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也不愛做什麼別的,只是靜靜的一坐便能坐上半天。胤禛回來的時候,她依然會起身到殿門口迎接他,卻不再撲入他的懷中,親親熱熱挽著他的胳膊進屋;用膳時,她也是規規矩矩坐在他的身邊,坦然自若,卻沒有了那份親暱;他批閱奏折時,她亦陪伴在側,只不過,不再坐在他的身旁,而是遠遠的坐在靠牆的矮榻上發呆,更不會提筆代他批閱,不會輕易說出自己的意見。她也不再使小性子,不再嬌嗔抱怨,他跟她說話,她常常答非所問,或是根本沒聽見自顧走神,半天才猛然回神,回以抱歉一笑。
這些,都是下人們看在眼裡的,在胤禛自己,還有下人們看不到的。自打她清醒過來之後,說什麼也不肯再睡到那張龍床上,非要在偏殿另安排寢室不可。胤禛不知道她是不肯睡在別的女人睡過的床上,再三勸慰不得,只好陪著她一起睡在偏殿。當晚上二人就寢上床時,胤禛伸手想要脫下她的中衣,她本能側了側身,不由自主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擺出拒絕的架勢,雖然一怔之後,她慢慢放下了胸前的手,胤禛眼中卻是一黯,低低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說了聲「睡吧」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伸手去脫她的衣裳,而她,安安穩穩合目而睡,也不再如往昔般鑽入他的懷中,咯咯笑著任他百般憐愛。
她越是這樣,胤禛越是內疚失落,越發變著法想要引她開心。看在下人眼中,忍不住有些同情皇上,皇上如此低聲下氣,別說見,就是聽也未聽說過
只有玉容,一連七八天,依然不鹹不淡,不卑不亢,絲毫不為所動。旁人哪裡知道,胤禛越是如此,玉容心裡越是難受,越是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她總會情不自禁的想著,今日種種,都是那一劍所得,如此需要以死明志、以死表白的情意,縱然得到了,又有什麼趣味?
因此二人一人存著一個心思,一個要靠近,一個要拉開距離,恰好勢均力敵,維持了不遠卻不能近的距離。
第九日,玉容順口說了句想吃山楂,胤禛知道了,便立刻叫人滿京城裡的去找。五月初的時光,哪裡有什麼山楂?好不容易,小太監從京城裡一家酒樓中弄到了一小罈子山楂蜜餞,巴巴的獻了上去。
胤禛大喜,立刻叫人用白瓷碟子裝了小半盤子紅艷艷的果子,親自拿到玉容身旁,撿了一顆喂到她唇畔,笑道:「這時節只有這樣的了,等今年冬天,朕叫御膳房好好給你存幾罈子在冰窖裡,好不好?」
玉容朱唇輕啟銜了送至嘴邊的山楂,入嘴酸酸甜甜,卻不知怎的,湧起滿口的苦澀,心裡重重的沉沉的,悶得難受。她勉強輕輕笑了笑,道:「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不知哪個嘴快的又跑去告訴你了我其實也不怎麼喜歡吃這玩意,就是——」
說了這兩字,玉容彷彿記起什麼似的,突然住了口,細細咀嚼著山楂。她本想說,就是想起懷孕的時候很想吃而吃不到,今日想起來順口說了句罷了猛然發覺此時說這話倒有些訴委屈的意味,便忙住了口。
「就是什麼?怎麼不說了?」胤禛笑了笑,輕輕攬著她問。
玉容轉眸微微一笑,道:「沒什麼的,我——」她的臉上突然一僵,眉頭緊蹙,下意識雙手抱頭,痛苦的大叫起來。
「容兒你怎麼了」胤禛大驚失色,一把抱住了她,玉容身子晃了晃,喉嚨裡呻吟兩聲,隨即雙目一閉,倒在他懷中,暈了過去。胤禛一怔,悚然大驚,顫著聲音急喚了幾聲「容兒」,一扭頭,揚聲喝道:「蘇培盛,快,傳林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