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之後,年羹堯便幾次三番的請求回西北軍營裡去。他實在是很不喜歡京城。掣肘太多,無法一家獨大,不符合他如今的脾性。加上那些清流御史無人不恨他入骨,王公貝勒滿人將軍們也都不冷不熱十分看他不上,他更不願意再呆下去。
胤禛卻似乎不很情願他早日回去,每每他提起此事,他便顧左右而言他,再不就是允祥在一旁繞一個彎又把話岔開繞遠了去。年羹堯又氣又急,卻也無可奈何。他再蠻再橫再自負自傲,還不敢當面跟胤禛扯破臉。
一直到三月中旬,胤禛才肯好好的跟他談這件事。戍邊大將軍一事自無人開口,胤禛倒也不急,將話語權送到了年羹堯手中,只看他怎麼說。
年羹堯已經知道西北裁軍都裁得差不多了,再爭下去也沒意思,便請求胤禛派他過去當一個陝甘總督罷了在他看來,這是委屈到了極點的事,頗有點憤憤然;而在胤禛這邊,覺得他太老實不客氣,也有些不痛快,只不願再節外生枝,便答應了他,准他三月二十六從京裡赴任。
不想,年羹堯正在家中打點行李,又一件事發生了。
原本負責給西征大軍籌備糧草的允祀向胤禛遞交了一份十分清楚明瞭的賬本,賬本算到最後的結果是:年羹堯應該退還給朝廷一百三十六萬兩白銀。
胤禛看了賬本,自然便傳年羹堯到養心殿問話。證據面前,年羹堯無話可說,銀子也是絕對拿不出來的,只好說為著激勵士氣,後期都已經花掉了
允祀不依不饒,步步緊逼,笑道:「激勵士氣哪用得了這麼多?即便真是如此,也該有規矩、有記錄吧?還請年大人把記錄拿來,大家探討探討。」
年羹堯反駁不了,便耍賴道:「當時前方軍情緊急,我一門心思都在陣前對敵上,哪顧得上這些要記錄只怕是不能了」
允祀依舊淡淡的笑著,不緊不慢道:「如此,這等於是一筆不明不白的死賬了?」
「是」年羹堯坦然承認,不覺絲毫不妥。
胤禛與允祥、張延玉不由臉色微變:年羹堯簡直豈有此理
本來此事已經過去,胤禛不欲追究,傳他來問話,那是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只要他說得出理由,即便再牽強,胤禛也自會想法子替他周旋,誰知他竟然口出狂言,肆無忌憚他知不知道他這一句話就等於默認貪墨朝廷公款,若不追究到底,如何向天下百官臣民交代?
胤禛心頭十分窩火,一個是惱怒年羹堯太過狂妄,一個是惱允祀有意為難。但到了此刻,說不得,只好繼續問下去了。
「大膽年羹堯」胤禛怒目呵斥,道:「你懂不懂大清例律?貪墨上百萬銀兩,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少裝糊塗,明白回話」
「庶」見胤禛怒了,年羹堯不情不願答應著,不情不願跪了下去。他還一肚子委屈呢在西北那種狂風肆虐、黃沙漫天、環境惡劣的鬼地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拚命的浴血奮戰,過著那種不知還有沒有明天的日子,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大清朝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王公貴族們能夠繼續在京城裡風花雪月、安享富貴?多花點錢怎麼了?太應該了
「年羹堯,朕命你明白回話」胤禛見他不服的神氣十分明顯的擺在臉上,更加怒不可遏。
「年羹堯,這事不說個明白,對皇上、對朝廷你都無法交代,你想清楚了再回話」允祥明白四哥的心思,不動聲色的提點了一句。
年羹堯猛然醒悟,想了想,口氣終是軟了下來,道:「回皇上,事情太多,奴才一時半刻也理不順,求皇上寬限時日,奴才自當回明皇上,給皇上一個交代」
「哼,你知道就好跪安吧」胤禛冷冷道。
年羹堯怏怏而退,胤禛舒了口氣,雖然滿腔怒火,卻不得不和顏悅色向允祀道:「這回倒虧了八弟細心,不然都叫這狗奴才給騙了那不知道的還當朕有意縱容潛邸的奴才呢」
允祀忙起身回奏道:「皇上這麼說,臣弟就放心了臣弟原本還擔心皇上會怪臣弟多事呢」
「八弟也是一片赤誠為國之心,朕欣慰還來不及,怎麼會怪罪」胤禛笑了笑。
「既是如此,」允祀向前一步,垂首奏道:「皇上,此事就交給臣弟去辦吧,臣弟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胤禛愣住了,有些古怪的倪了允祀一眼,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熱心。轉念一想,允祀本就是負責為大軍籌集糧餉一事,由他對賬,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只不過,他怕他做得太絕再想想,他好歹是八賢王,斷乎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而且方纔他那句「定會辦得妥妥當當」聽起來似乎別有深意,料想不會令自己為難……
胤禛在腦子裡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終於點了點頭,深深的瞟了允祀一眼,意味深長道:「好吧,那就交給你去辦,不要讓朕失望」
「庶,臣弟遵旨」允祀極痛快的答應了。
回到後廷,閒聊中胤禛向玉容提及此事,玉容亦是心頭納悶,瞟了胤禛一眼,遲疑道:「當真是八爺自己主動攬下的差事嗎?這,這不太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啊」
允祀從來不是個喜歡包攬閒事,尤其是包攬得罪人的閒事的人。按說如今允禟、允俄都被胤禛圈禁的圈禁、軟禁的軟禁,允祀作為他們的首領應該守愚藏拙、隱忍自保才是,怎麼反而會大包大攬的出頭惹事,惹的還是當下最得勢、最火的年大將軍呢?
「朕也是覺得奇怪啊老八從前不是這樣的」胤禛閉著眼輕輕甩了甩頭,仍是琢磨不
透。
玉容默然不語。除了好奇,她還有些擔憂,如果允祀這次又跟胤禛起了什麼衝突,誰也無法預計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依照胤禛的脾性,說不定會把允祀也圈禁起來。若真到了那天,她便太對不起微雲了想到微雲,她不禁頭疼:這兩年,她到底跑哪裡去了?
「八爺也不過公事公辦,皇上也不必多想,且看著不就知道了?」玉容挽著他胳膊微笑著道。
胤禛定定凝視著她,每當聽到她有一點半點替老八一夥說話,他總是特別警惕,特別在意。好一會,胤禛才點點頭,歎道:「你說的也是且看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