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允祥風急火燎追上玉容時,她離宗人府只有一射之地了。允祥暗自鬆了口氣,他有點氣急敗壞的跳下車擋在玉容面前,神色十分凝重盯著玉容道:「這不是你來的地方,快跟我走。」
玉容知他已瞭然,後退一步,皺皺眉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這不關你的事」
「這也不關你的事我若是不回來,這輩子也不能原諒我自己,也沒臉再見四哥你們有什麼解不開的結?非要這麼做嗎」允祥有些惱怒。
玉容黯然,抬起眼眸苦笑道:「我也是沒有法子,這事是我闖下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忍讓他替我背黑鍋。」
「那你就忍讓他為難?」允祥目光灼灼逼視。
玉容忍不住顫了顫,垂頭不語。
「小嫂子,你真是糊塗」允祥跺著腳低聲道。「皇上已經對我說了這件事,我也勸過他,其實這樣未嘗不好外邊那些流言擺明了是有人故意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不亂,那是針對四哥,跟你沒什麼關係四哥惱你是因為你不信任他自作主張,讓他措手不及安排弄到如今這個局面。不管怎麼說,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也不必自責,四哥自有主張,這時候你若是再添亂,你不是救四哥,你是在害他」
「只要我到宗人府認了罪,就說太后之死是我害的,針對你四哥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我怎麼就害他了?」玉容有些不服氣。
「小嫂子,」允祥苦笑:「如果在宗人府立了案,你可知謀害太后是多大的罪名?你忍心讓四哥親自下旨將你正法嗎?」
「可是……」
「沒有可是你先跟我回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允祥的口吻是前所未見的果斷堅決不容拒絕,玉容竟情不自禁為他氣勢所迫,乖乖的隨他上了馬車。
胤禛得知後,驚得眉稜骨一跳,隨即騰起一肚子火:「她,她真的去宗人府了?豈有此理,誰放她出宮的?」
「皇上,」允祥又好氣又好笑:「她以為這麼做能夠幫了皇上,可歎小嫂子平日裡那麼聰明的人也會犯這種糊塗,這就叫關心則亂皇上,這次好險,叫臣弟剛巧碰上了,臣弟把她送回延禧宮了,該怎麼辦,皇上自己定奪。」
胤禛默然不語,眼底一片黯然。
允祥輕輕歎氣:「皇上,臣弟能否說句公道話?」
「你有話朕什麼時候不准你說了?」胤禛不動聲色。
「皇上,如果不是太后去意堅決,誰能用強?既然太后住在宮裡不開心,終日神思悶悶,鬱鬱寡歡,與皇上相對無言,各生煩惱,倒不如去了的好,這對彼此都是一種解脫何況事已至此無法挽回,皇上實在勿須再責怪小嫂子了」
「朕怪她這個,更怪她不跟朕商量這麼大一件事,豈能由著她性子一時衝動說幹就幹?她又不是不知道,外頭多少人等著抓朕的錯,這下倒好你聽聽外邊那些話,朕都成了弒母的暴君了」胤禛氣得一拳捶在几上。
「皇上是不是暴君,又豈是那些小人能夠顛倒黑白的?這事並非不可補救。再說了,這事小嫂子若事先跟皇上商量,皇上能答應嗎?」允祥小心試探著道。
「朕當然不會答應,唉」胤禛大感頭疼,煩躁道:「算了算了,再說這個也沒用,十三弟,你先回去吧容朕再好好想想」
允祥見該說的都說完了,應了聲「是」跪安退出,剛退到殿外,便聽得胤禛吩咐蘇培盛:「傳朕旨意給宮門守衛,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許出宮」
「庶,奴才這就去辦」
允祥忍著笑,搖頭輕歎而去。他壓根就不信他的四哥當真能夠狠下心來,這麼多年的情分,怎能說斷就斷、說忘就忘?就像他自己,已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夢裡夢外,魂牽夢繞,仍逃不開那俏麗的身影、那深情的眉目和那唇畔婉轉的一笑。有時半夜驚醒,那一種刻骨的相思滋味令他魂飛天外,心內成灰,恨不能也隨她去了
胤禛悶坐不語,心潮起伏不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他不得不承認,自打太后離宮之後,他的心情舒暢了許多,對太后那種混合著內疚、傷心、氣憤、失落、如骨鯁在喉的感情也不知不覺的消逝了。正如允祥所說,太后走了,對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令他不必再受那依不得、罰不得、奈不得的折磨。
他歪在炕上,疲倦的閉上眼,不知不覺有些昏昏欲睡。神思朦朧間,感覺有人替他輕輕挪了挪身後的軟枕。輕輕抬起眼皮從細細的眼縫向外望去,身子一震,雙目霍然睜開,愣愣的望著眼前這張消失了十一天的臉。
「是不是吵著你了?」玉容輕輕說著,投以歉然一瞥。
胤禛不說話,只是偏著頭望她。
玉容見他不說話,也不肯再說,偏身坐在一旁,手指無意識的摳著炕上鋪呈的明黃床單。
「你怎麼來了?」胤禛突然問。
玉容一愣,心想這算什麼話?她垂頭低聲道:「我,我想你了」
胤禛心裡沒來由一陣舒坦,面上卻聲色不動,道:「哼,你還知道想朕?你若當真想朕就不會去宗人府了」
提起這事他就來氣:她就這麼不懂體諒他麼?
「我,我還不是為了你」玉容氣得眼眶一紅,忍不住道:「你們母子倒好,各自遂了心願,讓我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我真是活該」
她這麼一說,胤禛想想也是,滿腔怒氣瞬間化解,「好了,朕也就這麼一說,這事就算過去了,都不提了,行嗎?」
玉容盈盈眼眸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瞼。
胤禛只好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在她額上吻了吻,歎道:「外邊的事朕自有主張,你不必管了。只是,朕依然想要你一句話,額娘到底在哪?她還好嗎?」
玉容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額娘在哪,不過你放心,有念兒在,她不會有事。」
胤禛有些迷茫望著前方,默然半響才低低道:「罷了只要她老人家好,朕也放心了」
太后梓宮在慈寧宮正殿停放了二十七天之後,胤禛率領宗室諸王貝勒、福晉公主命婦、朝廷一二品大員扶送太后梓宮前往遵化景陵與康熙合葬。胤禛一路哭得肝腸寸斷喉嚨嘶啞幾度昏迷,形容枯槁,消瘦憔悴不堪,允祥張延玉等痛哭流涕,懇請皇上節哀保重龍體,見者聞者無不歎息傷感,紛紛都說皇上痛失親母,傷心欲絕,怎麼看都不像不孝之人,太后年歲已高,患病已久,去世得雖然突然了點,也在情理之中。
回鸞後,胤禛又命張延玉擬旨傳諭天下,沉痛的悼念太后仙逝之事,表示由己推人,深以「子欲養而親不待」為終生之憾事,凡家有父母年過六十的,囑咐為人子女者務必好生贍養,無子女贍養者由地方官員好生安置,又命地方官各賜給肉十斤、大米三十斤、酒兩壇、棉布兩匹、細葛布兩匹、棉花十斤,以表天子敬老之意。
這些舉動替胤禛挽回了名聲,謠言也漸漸平息了下去。在尋常百姓家,受到天子如此恩遇,大感驚喜意外,感激涕零,哪裡還會說什麼閒話?畢竟對他們來說,天子是高高在上有如神仙般的人物,居然能夠得到天子的賞賜,自然是滿門皆引以為豪在朝廷命官,大部分家中父母亦受了此恩典,拿人手短,也不能夠再說什麼,不然,就變成不厚道而且不孝了
一場因太后暴薨的風波就此打住,挽救的效果好得出人意料
六月酷暑,紫禁城裡悶熱難當,西北在打仗,國庫空虛,胤禛沒有像康熙那樣巡幸塞外行獵避暑,而是帶著後宮諸人搬到了圓明園。
這是玉容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來到圓明園。此時的園子雖然遠遠沒達到乾隆時的水平,也已頗具規模,佳木蔥蘢,奇花鬥艷,鳥雀婉轉啼鳴與繁枝茂葉之間,亭台樓謝皆備,該有的一點不缺,遊玩其中,令人心曠神怡。
一直住到十月底,一行人方啟程回到紫禁城。此時,禮部及內務府已經開始為冊後大典做準備了,令人納悶的是,百官相互打聽,無不含含糊糊,愣是拿捏不準冊立誰為皇后
那拉氏自打被玉容旁敲側擊警告一番之後,再也不敢動半點心思,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做好代理中宮的各類事項,就連玉容跑到延禧宮去住那些日子,她也沒敢落井下石。對李氏,更是幾乎斷絕了來往,十次有九次推脫不見。
很快到了十二月,欽天官擇定了吉日,禮部與鴻臚寺更忙得人仰馬翻。雖然整個冊封儀式不過一兩個時辰,禮節上卻不能出一絲絲紕漏,不然就是大不敬之罪,被言官御史參上一本,輕則革職拿問,重則性命不保當然,若是順順利利做下來了,例行的豐厚賞賜是走不掉的,皇上一高興,說不定還能通通陞官一級。因此,禮部尚書與鴻臚寺卿幾次三番的叮囑,禍福相差一線,提醒大家務必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小心謹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