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聽不錯,便收養了廢太子的**雲彤。從那之後,內務府的人亦不敢再作踐廢太子家眷,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康熙知道此事後,又是感慨又是歡喜,對他大大褒獎了一番,並且說了句令人玩味的話:「你這麼做,也算對得起太子了」
胤禛對這個養女本來是無可無不可的,但雲彤自自家阿瑪被圈禁之後,跟著額娘兄長受盡了欺辱,嘗盡人情冷暖滋味,小小年紀便十分早熟懂事,對養父養母那是打從心眼裡感激孝順,日子久了,胤禛對她也是真心憐愛疼惜,與念兒無二。胤禛登基之後,雲彤受封和碩淑慎公主,住在養心殿後西面的雨花閣中。
雲彤受皇阿瑪寵愛,也時常到養心殿請安,與玉容亦十分熟悉。玉容一聽胤禛這麼說,便笑道:「你的淑慎公主溫柔嫻淑,哪裡受得了念兒鬧?還是算了吧」
「那你說怎麼樣呢?讓念兒跟著咱們住養心殿可不行」胤禛無奈。
玉容瞟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笑道:「我,我的意思讓她去慈寧宮陪太后吧」
「什麼?」胤禛吃了一驚,怔怔然睜大了眼,隨即默不作聲。
自從那日玉容去過之後,太后果然再不見人,別說那拉氏、玉容等,就是胤禛去了她也是側身向內合目而躺,一句話也不說。胤禛心內復灰,索性破罐子破摔,又加上近日忙於國事,便也沒去慈寧宮。此刻聽玉容突然提起,心頭頓生煩惱。
「皇上,」玉容笑道:「太后再怎樣也不會和小孩子計較,念兒嘴又甜,人又聰明,讓她去陪著太后再好不過了」
「唉」胤禛歎了口氣。
「那就這麼說定了」玉容笑著一錘定音。
第二天,慈寧宮外出現了久違的熱鬧喧嘩,碧菱、碧荷深以為罕,不知發生了何事,一出去不由瞠目結舌:只見念兒指揮著十來個太監七手八腳的往裡抬大紅木箱子。
碧菱挺身上前揚眉道:「念姑娘,這是——」
「叫念格格」念兒身旁的秀清立刻打斷了她。
「念格格,您這是做什麼?太后病中禁不住喧鬧嘈雜,還請格格體諒」碧菱只得改口,半怨半怒,語氣有些不好聽。
念兒一愣,向她抱歉笑笑,道:「姐姐說的是,是我疏忽了喂,你們輕著點,別吵著太后了」
碧菱見她這麼客氣,大出意料之外,心頭反而有些過意不去,深悔唐突,語氣也軟了下來,忙與碧荷趕上來行禮請安,目視忙得不亦樂乎的太監們道:「格格這是——」
「我要搬過來陪太后住啊,當然得往裡搬東西了不過好些都是我從南邊帶回來的禮物,分給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們的,我得一份一份的分好姐姐是太后宮裡管事的嗎?那正好,給我找一間空屋子把東西擱著,還有,我住哪裡好,姐姐盤算盤算,等會皇阿瑪要叫雪兒姐姐給我送鋪蓋來了」念兒自顧自說,彷彿是極正常不過的事,沒注意到碧菱碧荷已經眼珠子都直了。
「這,這——」碧菱一急話也說不全。這成何體統自古以來,哪有格格搬到慈寧宮陪著老太后住的,就是侍疾晚間也得回自己寢宮,何況這架勢,是完全把慈寧宮當成自己的家了
「這是皇上和容姑姑的意思,碧菱姑娘,你還是趕緊去給格格挑一間屋子吧」秀清笑道。
碧菱再無話說,只得去了,碧荷則指點著小太監們將那一個個笨重碩大的四方木箱抬到東偏殿一間空屋子裡。
殿宇沉沉,寢殿裡的太后並未聽聞到外邊的風波,依舊悶悶憂思,精神也有些恍惚,直到被一聲嬌脆脆的「皇太太」打斷思路。她有一剎那的失神,眼中一亮,招著手喜道:「念兒,怎麼是你快過來」
念兒身著一襲蔥黃底子酡紅秋菊撒花亮緞面旗袍,梳著小巧的把子頭,腳蹬花盆底,乍一看也是個規規矩矩的格格,她笑著上前,站在太后榻前有模有樣的屈膝請安,嬌脆脆的聲音又清又亮,令久病在床、神思悶悶的太后心底一暢,微微欠身向前,伸出蒼白枯瘦的手攜起她,含笑打量著她,道:「哀家可好久沒見著你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回來的,皇阿瑪讓我過來陪太后皇太太」念兒笑道。
太后心頭一沉,默然不語,蒼白的臉頰上劃過一縷難言的痛楚和怨忿。
「皇太太,我住在這天天陪著您,好不好?」念兒眨巴著眼。
太后勉強一笑,道:「陪著哀家一個病歪歪的老婆子,你不嫌悶得慌嗎?」
「才不會,」念兒搖了搖頭,道:「我陪著皇太太出去走走,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心一開皇太太的病就會好的。」
太后不覺笑了,笑得有些感動又有些淒涼。開心?親生骨肉手足相殘,互不相讓,她怎麼可能開心?她的心都要操碎了
就是操碎了心,也沒有人會體諒她、理解她、同情她。相反,他們都怪她、怨她,互相指責,都怨她偏心皇天在上,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希望他們能夠各讓一步,彼此同舟共濟,兄友弟恭,君賢臣良,平平安安的過日子,難道,這麼簡單的心願算是奢求嗎?她困惑、傷心、不解、悲憤,她為他們操那麼多心,到頭來反而弄得裡外不是人,落下一身的埋怨每每思及此,她不由得心灰意冷,同時也將太后的尊號看得一分不值
還不如民間老太太,到老來尚可享受膝下弄孫的天倫之樂
「這話是誰教你說的?」太后輕歎了口氣,微笑道。
念兒倒也不含糊,老實道:「是我娘教我說的。」
「哦,」太后並不意外,輕輕應了一聲,又問:「你母親還教你說什麼?」
「沒有別的了,就教我好好陪著皇太太散散心,不叫皇太太難過。」
「那,你打算怎麼陪著皇太太散心呢?」太后含笑道。
念兒想了想,笑道:「我從福建帶回來好多玩的東西呢,不如我拿給皇太太瞧瞧解解悶?」
「哦?你跑到福建去了?那,那可得多遠呢」太后柳眉微挑,對她來說,那是遠到天邊的地方了於是她立刻生出無限的感慨和驚訝,點點頭笑道:「好吧,你拿來讓哀家也瞧瞧」
念兒笑著去了,不多會與秀清、碧菱等幾人捧著抱著一大堆包袱盒袋過來,抬過一張大桌子到太后榻前,將東西放在桌上。什麼橄欖核微雕、蝴蝶翅膀製作的仕女圖蝶畫、椰子殼雕刻的娃娃、竹子細籐編製的各種小玩意、白檀香扇子、黎錦扇套、粵繡小屏、南方特有的香草製作的香包香袋、海邊撿回的鸚鵡螺珍珠貝大大小小各色貝殼以及具有地方特色的各種筆墨紙硯、錦緞衣飾、乾果蜜餞茶葉等等應有盡有,琳琅滿目堆了一桌。
這些都是遠在天邊的民間玩物,太后看得眼花繚亂,一邊看一邊細問這是何物、如何得來等語,念兒知無不言,說得十分細緻,太后更喜歡,讚不絕口。
「皇太太您瞧,這個叫含羞草。手指一碰它就會把葉子都閉合起來,可有趣了」念兒拿過一個小巧的紫砂陶盆。
「哦?」太后纖細的指頭輕輕觸過去,那形若羽毛的細長對生葉子立刻觸電般閉合,細細的柔枝也耷拉著腦袋蔫了似的垂了下去,碧菱、秀清等不禁都睜大了眼,大感驚奇。太后一笑,大讚有趣,又瞅著念兒笑歎道:「也真虧得你,千里迢迢還帶著這個,路上也不怕麻煩」
「我娘說皇太太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啊,特意吩咐過的,有什麼稀罕的便帶些回來。可惜路上照顧不周,都死掉了,好不容易只剩下了這個,要是皇太太親自去一趟就好了」念兒笑著道。
太后心中怦然一動,目光閃爍不定,怔怔的,竟似有些猶疑不決的神色。她一轉眼瞥見桌上有個三寸來長光潔透明的玻璃瓶,裡邊彷彿晃動著半瓶子水,不由好奇,指著笑道:「那是什麼東西?你這丫頭怎麼水也裝了半瓶子帶回來了?」
念兒笑著拿了過來遞給她,道:「這可是南海的水呢,裡邊的沙子也是南海沙灘上的,這都是我親手裝上的皇太太您瞧,裡邊還有兩枚紅色的小貝殼呢」
太后一看,果然,瓶底一層銀白的細沙上靜靜的伏著兩顆指甲蓋大小的貝殼,恬靜自然,珊珊可愛。太后輕輕晃動瓶身,水波輕蕩,瓶底的細沙亦輕輕捲動飛起,一粒粒又緩緩下沉,無聲無息,飄逸如盤旋而落的雪花。太后細細端詳,心中沒來由升起一種莊重之感,南海的水就捧在她的手上,這是多麼神奇不可思議的事
「咱們大清國可得有多大呢哀家真是羨慕你」太后不由感歎。同時,她的心底蕩漾翻騰起一種火辣辣的、不安分的血氣,鼓動著她,攛掇著她,yin*著她,召喚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