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秀雅本來拿了一封信要呈遞,剛要出聲,見皇上抱著容姑姑進了寢殿,便知趣的閉了嘴,默默退下。直到他二人云收雨覆、重新梳妝妥當來到前殿東暖閣坐到炕上準備批閱奏折,秀雅才規規矩矩躬身上前雙手將信舉過頭呈上,道:「萬歲,這是方才雪兒姐姐交代呈上萬歲的信箋。」
胤禛漫不經心道了聲:「拿過來」隨手拆開,只看了個開頭,身子一震,向對面的玉容喜道:「容兒,念兒那丫頭要回來了」
「真的?」玉容忙接了過去,一目十行瀏覽一遍,滿臉是笑,嘴上卻埋怨道:「這個丫頭,還知道回來玩起來把爹娘都拋在脖子後頭了——都是你慣的她」
胤禛無語苦笑,重重歎了口氣,道:「是,都是朕慣的她等她回來非叫她好好學規矩不可,學不成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那可不行」玉容想也未想立刻脫口反駁道:「念兒自由自在慣了,哪受得了宮裡這麼些規矩拘束,還是隨她喜歡吧」
胤禛見她說得一本正經,忍不住「嗤」的一笑,搖了搖頭。
他就知道她還是這樣,每次女兒惹了禍她總是抱怨他慣的、賴在他頭上,而他一露出要好好管教的架勢,她又必定護在裡頭,哪怕他有時實在忍無可忍責備幾句,她也總是有一大堆理由振振有詞替她開脫,把個女兒寵得膽子越來越大,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玉容不理會他的嘲笑,猶自叨念著女兒的行程,盤算著什麼時候能回到京城。
過了五天,胤禛剛剛下早朝議完事回到養心殿不一會,蘇培盛便氣喘吁吁奔進來,垂著手,躬著身,喜盈盈笑道:「萬歲,姑姑,念姑娘她們回來了」
「什麼念姑娘?叫念格格」胤禛瞪了他一眼,正要和玉容一起出去接女兒,念兒已經叫著「皇阿瑪,娘」奔了進來,一身鮮紅的衣裳帶起一陣風撲到胤禛懷裡。
胤禛哈哈笑著擁抱著她,拍著她的後背笑道:「幾個月不見,朕的女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念兒已經十二歲多,身量窈窕,眉眼靈動,確已是個有模有樣、初長成的大姑娘了。
「幾個月不見,」念兒後退一步,偏著頭,半瞇著眼打量胤禛,也笑著道:「皇阿瑪看起來越來越威風了皇阿瑪這身衣裳真好看還有娘,比先前更美了」念兒又由衷讚道。
「偏你嘴甜」玉容笑著嗔道,三人進了東暖閣。
雪兒獻上茶來,玉容點點頭,便道:「你下去吧,順便去瞧瞧你姐姐,告訴你姐姐先不必進來請安,好生回去休息,等晚間再見吧」
「是,奴婢替姐姐謝主子恩典」雪兒屈膝福了福,知道胤禛玉容有私密話要與念兒說,使個眼色,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識趣行了禮輕輕退出。
雲兒負責照看行李,自然不比念兒隨性,得把行李及帶回的禮物由內監們例行檢驗,安置妥當,再換了乾淨衣裳梳洗之後,方好上來請安。
父女母女說了會話,胤禛又好好的問了一回福建風物人情、旅途見聞,見四下無人,便問道:「你一直住在小姑姑家裡嗎?小姑姑她,她還好吧?」
念兒笑道:「小姑姑和小姑夫都好,小姑夫整天陪著小姑姑到處遊玩呢」
胤禛一笑,似歎非歎道:「她倒是遂了心願了。你在那時你小姑夫小姑姑可有帶著你玩去?」
「當然去啦」念兒精神一振,眼睛一亮,益發說得眉飛色舞:「去了桂林、武夷山、廬山、廣州港,游了珠江、漓江,我們還乘著大船去了台灣和海南島呢,海南島真熱,不過那有好美麗的沙灘、貝殼和好好吃的椰子芒果;台灣的甘蔗好甜、番石榴很香——海上還看到海豚了,還有好大好大的魚和海龜——哦對了,小姑姑還叫我問皇阿瑪和娘的好,小姑姑還說,要是皇阿瑪和娘到福建去玩一趟就好了她很想娘,還讓我們帶了好多禮物回來分給皇阿瑪、娘還有各位叔叔伯伯呢。」
胤禛臉色一黯,輕輕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她倒是瀟灑,朕都有些羨慕她了。」這個幼妹跟他的關係其實並不是特別親密,跟她最要好的是允祥、允禵,可這些年來,兄弟間骨肉之薄情令人心涼,又因為玉容念兒的關係,雖不見面,他對這位遠在天邊、毫無利益之爭的幼妹卻反而越來越覺親近起來。
玉容聽了念兒說得連比帶劃、語無倫次,既好笑又感慨,好笑的是念兒的嬌憨,感慨的是蘭馨她終於實現了自己遊歷大江南北的夢想。想起那一年這位待字閨中的公主格格與她聯床夜話,她對她說了好多好多外邊世界的精彩,她當時羨慕神往之極,深歎此生既為皇家人是永遠也沒有機會出去見識的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今朝峰迴路轉,她飛出了這四四方方、固若金湯、與世隔絕的紫禁城,自由自在踏足河山、翱翔四海,而自己呢?反而住進了這金碧輝煌的牢籠
玉容眼中神色暗了下來,忍不住無聲歎息,嘴角撇起一絲苦笑。胤禛斜斜望了一眼,心知她所感所慨,不覺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目中情意無限。玉容一怔,隨即自失一笑,有他朝朝暮暮陪在身邊,她還有什麼不滿足?心頭復又暖暖,回以脈脈溫情。
念兒已頗通人事,見皇阿瑪和娘親目光又開始纏綿飄忽,她便開始微微皺眉,心中大搖其頭,頗為困惑:怎的皇阿瑪和娘親、還有小姑姑和小姑夫都是這樣,天天守在一塊還看不夠,比那多少年不見的還要黏得緊他們大半年沒見著她,怎的不用這眼光瞧瞧她?
念兒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眼珠子咕嚕嚕轉著暗暗瞥了幾眼,見皇阿瑪和娘親絲毫沒有回過神來,下意識清了清嗓子,清脆脆的笑道:「皇阿瑪,弘歷哥哥和弘晝哥哥呢?他們在幹嘛啊?」
胤禛與玉容這才回過神來,玉容略有些尷尬,胤禛卻無絲毫不妥,瞪著念兒嗔道:「什麼弘歷哥哥弘晝哥哥?叫四哥五哥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不能再跟從前一樣指名道姓的,知道了?」
念兒吐了吐舌頭,笑道:「知道了四哥五哥呢?我想找他們玩嘛」
「你四哥五哥在書房用功呢,哪裡都像你這麼閒。不許去打擾他們。你還不累,連夜奔波,還不乖乖歇一會去,」玉容攬她入懷,撫著她的頭笑道。
「你母親說得是,乖女兒下去休息吧,等明兒再見你四哥五哥也不遲」胤禛也笑道。
念兒果然有些倦意,大大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甩甩頭,笑道:「娘一說我真有點睏了,那我去睡覺了」
「去吧,睡醒了叫秀清給你弄吃的。」玉容含笑囑咐,說著便命秀清帶她去西偏殿耳房休息,吩咐她今後負責照顧念格格。她知道這個女兒一睡下估計得半夜才醒來了,要是睡不夠那是打死也不能喚她起來的。
念兒去了後,胤禛笑道:「朕先前也忙糊塗了,忘了給念兒收拾寢宮,你看哪裡妥當,叫蘇培盛和雪兒打點打點吧」
玉容想了想,笑道:「這不太好吧,念兒不是上玉牒的公主,我不希望有人說她的閒話」
念兒本就是他的親生女,如今親的反倒成了干的,玉容和念兒都不是計較名分之人,毫不在意,他心中卻有些愧疚。他並不介意給念兒特殊的對待會招來議論,只是玉容說了不希望有人說念兒的閒話,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那,就讓她跟雲彤住一處吧?」胤禛又道。
雲彤是廢太子胤礽的**,如今是胤禛的養女,比念兒大三歲。
當年廢太子被圈禁後,康熙雖然下旨令內務府好好照應太子家眷子女,但有道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內務府在當紅妃嬪皇子處巴結還不夠精力,哪裡顧得上廢太子的家眷?不剋扣份例就是天大的照應了,送月錢份例或拖拖拉拉或以次充好、以一充十,每送一趟還要討賞錢,給得少了還翻白眼,如此種種無可勝數不堪之事,廢太子一家為了平安度日也只得忍氣吞聲受了。為了減少開支,太子妃及家下女兒丫環婆子們不得不親手操持針鑿,逢年過節,太子妃甚至弄到了暗中典當嫁妝家什搪塞補貼的地步。
某次過中秋,胤禛無意見到太子妃府上管家帶著宮制首飾出現在典當行,他本以為管家做賊,問清之後不由觸動心腸,感慨萬千,當時便命管家將首飾帶回去交還太子妃,並且讓他遞話給太子妃,以後有何難處,儘管叫人去找他
後來鄔思道知道此事便說他雖然一番好意,但太子妃畢竟是獨居長嫂,萬一有人在這男女之情上造什麼謠反而不妙,倒不如收養她家一個女兒,如此,太子妃有事自可找她的女兒,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胤禛一聽不錯,便收養了廢太子的**雲彤。從那之後,內務府的人亦不敢再作踐廢太子家眷,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康熙知道此事後,又是感慨又是歡喜,對他大大褒獎了一番,並且說了句令人玩味的話:「你這麼做,也算對得起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