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正是怕這話出口又觸怒了胤禛,因此故意說得委婉些,不想胤禛連想也未想,就一語中的,反倒弄得玉容有些心虛,訕訕笑道:「什麼都瞞不過皇上」
胤禛微微一笑,眼底閃過一瞬間的落寞,將唇角那淡淡的笑容襯出幾分苦澀。額娘,哪怕他給了她天下至尊的地位殊榮,她時時刻刻不忘護著的,依然是她心愛的小兒子胤禛的拳頭不知不覺握在了一起,有些顫抖,隱隱現著手背青筋。
「皇上,」玉容覺察到他的情緒,溫熱的手掌握著他的拳,柔聲道:「皇上不必為這些小事動氣,好不好?」
感受到她手心的溫度,胤禛的心不由一暖,抽出了手將她攬入懷中,將下頷擱在她頭上,輕輕道:「好,就當為了容兒,朕不能辜負容兒一片苦心」
至少,朕還有容兒胤禛在心底暗暗道。這麼想著,總算精神一振,霎時掃去心底那不甘、不平的抑鬱之氣,舒服了些。
德妃終於搬到了慈寧宮,接受了太后的尊號,受了冊寶,成為大清國以天下養的太后。而胤禛,亦說話算話,只說太后思念幼子,又恢復了允禵自由,命他時時入宮陪伴太后。如此,一件朝野猜忌的大事總算解決了尤其是過了年,大年初一時,胤禛率領王公貝勒、一二品文武大臣們到慈寧宮給太后磕頭拜年,太后十分配合,笑盈盈的親手扶起了胤禛,一派母慈子孝,這樣,關於皇帝不孝的謠言也不攻自破了
因為康熙剛去世不久,加上胤禛本性不喜熱鬧,這個年過得十分簡單。過年之後,朝野便陷入一片緊張忙碌之中——是為了戶部欠款的事
早在多年前,胤禛便與胤祥主持清理戶部欠款,起先倒也雷厲風行了好一陣子,後來因種種原因不了了之,當時當家作主的是康熙,胤禛也只得罷了。如今大權在握,胤禛說什麼也不肯將這事含糊過去,國庫空虛,且不說西北用兵年年月月要銀子,就是鬧個旱澇饑荒,也得要用銀子,不讓那些借了國庫的官員把銀子吐出來,他向誰要去?因此新年伊始,便命胤祥全權主管追繳庫銀一事,限期全國各地大小官員,兩年之內務必還清所有欠款,不然便革職抄家這一下,朝野又是一片雞飛狗跳
折騰了一月有餘,也不知誰出的餿主意,說是大局已定,皇上也該立後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實際上是想藉著立後此等國之大喜事來沖一衝清理欠銀那雷厲風行的陣勢。不管怎麼說,國有喜事,即便不降旨大赦天下,至少也可以求得寬鬆寬鬆。
卻不知,這事正是胤禛最感為難之事,一拖再拖,既然有人提了出來,也就不能無視了他還記得,某日敬事房的小太監用鋪著明黃墊子的紅木花開富貴托盤托著他那些嬪妃綠頭牌恭恭敬敬捧上來時,玉容先是好奇,信手撿起一塊看清怎麼回事,立刻臉都綠了,若不是他趕忙擺著手命小太監退下,只怕醋罈子發作起來,會連盤帶人一塊打翻饒是如此,她還是咬著牙向蘇培盛怒目道:「蘇培盛我若再瞧見這東西,你也不用幹了」嚇得蘇培盛臉也綠了,連連說著「不敢」
當時,不光那些已經基本習慣他二人那不合禮數相處模式的太監宮女們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就是早已淡定的蘇培盛和雪兒亦大吃一驚不讓皇帝臨幸妃嬪?這,這算是什麼道理?
反而胤禛自己不以為怪,想起這事只覺又好笑又好氣,卻沒有惱她。她對他的情意坦誠而真摯,毫無遮掩,他從來都知道。按他的主意,自然是她做皇后最好,在他心裡,也只有她配而且他也覺得,嫡福晉的位置她不在乎,皇后的位置她多半是會在乎的,畢竟,這可是全天下女人最尊貴的位置二人分分離離好不容易走到如今,他不願意做任何令她不開心的事。
可是,那拉氏是他的結髮妻子,幾十載的夫妻名分,也不是說斷就能斷的何況,那拉氏一直安分守己全力扮演著賢內助的角色,並沒有犯過一絲一毫的錯誤,他不能將她一筆勾倒。
以往胤禛有了煩心的事,還可以跟玉容發發牢騷抱怨一番,這幾年玉容幫著他做了不少事,對於朝局亦頗有瞭解,即便如今他的奏折,也並不禁她看,有時候他來不及批,稍稍說個意思,還讓她代批。這在養心殿都不是什麼秘密
只有這件事,他卻不能、不便與她商量
反倒是玉容瞧出了他的猶疑不決,自己拿定了主意,尋了個機會,開門見山向他表示自己不要做皇后。
胤禛心裡沒來由有些歉意,卻也一鬆,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柔聲道:「難得容兒這麼識大體,委屈容兒了朕封你為皇貴妃,與皇后同尊,見皇后亦不必行禮,如何?」
玉容一笑,懶懶靠在他懷中,輕輕道:「不必行禮這句話我要,皇貴妃我不做」
「為什麼?」胤禛有些困惑,遲疑道:「你還是不滿意嗎?」
「胤禛,」玉容突然喚了他的名字,認認真真凝視著他,目光澄淨若一泓秋水,「我只做你的容兒,我不要做你的嬪妃。做了嬪妃,我就不能天天呆在養心殿陪著你了,我寧願像現在這樣,做一名養心殿的宮女,天天夜夜陪著你」
胤禛一愣,自己也笑了,頗為躊躇道:「朕倒沒想到這上頭來。你說的也是,若是封了妃,自然該有寢宮可是——,前幾年是迫不得已,如今再無名無份豈不委屈了你?」
玉容似歎非歎一笑,半真半假道:「反正比這大的委屈也受過了,無所謂了」說著圈著他的脖子,仰頭似笑非笑道:「難道皇上真的原意我離開養心殿不成?我不在了,誰照顧你呢」
「朕當然不願意」他的衣食起居早已習慣由她做主安排,若她不在身邊,他還真不知自己能不能適應。
「那就行了我還是做我的容姑姑好了」玉容笑道。
胤禛呆了一呆,歎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嗯」玉容很乾脆答應著。她暗暗瞟了胤禛一眼,心想三百年華麗麗的代溝果然還是存在的,名分什麼的在她看來一文不值,她要的只是兩個人在一起,而他終究覺得有愧於她
她卻不知,胤禛心中此刻想的卻是原來做了天子,萬民之主,一開口便是金口玉言,也並不能事事如意,可見世間從來沒有什麼十全十美的好事
「容兒,這事你先去那拉氏那裡透個風聲吧。」胤禛凝視著她。
玉容怔了怔,笑道:「那,那也好」她明白胤禛是有意讓她賣個人情給那拉氏,好教那拉氏感激她。
儲秀宮那邊,那拉氏面子上雖然淡淡的沉得住氣,心底早已沸騰如油鍋,坐立不安。自打搬進宮那天見到玉容的身影,她便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原本認為十拿九穩的事,她也不敢肯定了
果不其然,入宮至今三個月了,胤禛一句也沒提過冊後封妃的事
很明顯,這表示胤禛在冊後一事上大有猶疑,因為封妃是不會有什麼難處的。
如今宮裡太監宮女稱呼起來,都是「那拉主子」、「李主子」、「年主子」、「鈕祜祿主子」、「耿主子」,讓她覺得反倒不如從前風光了雖然她們都還管她叫「姐姐」,她總覺得這一聲姐姐來得不如從前親切尊敬,隱隱還帶著幾分譏誚奚落。
她還記得,大年三十那天,散了家宴之後,胤禛雖然也到儲秀宮坐了會,喝了杯茶,卻依然沒有留下來。一想到這件事,那拉氏更覺骨鯁在喉。她可是他的嫡妻呀,這是她進宮第一個新年,他此舉豈不是有意叫旁人猜忌?那晚,那拉氏足足坐了一夜,左思右想,越想越覺煩躁,不知怎的又想起來弘輝,更加傷感心涼,痛痛的灑了一夜淚
玉容對胤禛那賣個人情給那拉氏的想法並不以為然,一則不願駁胤禛好意;二則突然想起自打進宮以來,還沒去見過那拉氏,她從前對自己諸多照顧,也該去見一見她。
二月中旬的日子,有陽光的午後已經十分溫暖,溫暖中透著春的氣息。胤禛在東暖閣召見隆科多、允祥、允禮,過幾日,果郡王允禮便要前往古北口軍營訓練新兵了。玉容閒來無事,便想趁著好天氣去儲秀宮走一遭。
出了養心殿院門往北直走,過了永壽宮、翊坤宮、體和殿便是儲秀宮。宮裡就這點好,所有的建築都是規規矩矩、方方正正按著中軸線排列,就是路癡也不會擔心迷路。
不想玉容到儲秀宮時,那拉氏午睡未起,燕兒也是認識玉容的,自然不敢怠慢,忙陪笑著請她坐下,斟茶遞水,趕著叫「容姑姑」。玉容有些窘,她原先沒想到,這個身份與故人相見,到底尷尬
她無心坐等,想了想,便叫過燕兒來,笑道:「等你主子醒過來,你告訴她我來過了,你叫她放心,橫豎就在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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