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你起來,坐下說話。」太后示意宮女扶自己靠坐起來,胤禛忙上前替太后拿了兩個枕頭墊在她身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陪笑道:「太后今兒精神好多了,再養幾日必定大好。」
太后輕輕笑笑,示意宮女退出去,命胤禛搬了椅子坐在自己床頭。太后怔怔望著青白的帳頂,有些失神,半響忽低低歎了口氣,道:「老四,可有玉容的消息?那丫頭,好狠心哪!」說著雙目一閉,淚水順頰而下。
「太后,太后萬勿傷神,太后保重鳳體!」胤禛忙起身,從太后枕邊抽出手絹替她擦拭淚水。
太后深深吸了口氣,止住了淚,悠悠道:「她們一個一個都走了,蘭馨丫頭走了,容丫頭也走了,就是綰綰,也走了!為什麼你們這麼狠,連個說話的人,也不給哀家留下,她們,她們都是可憐的女人罷了,礙著,你們何事!」她說的有些快,一句話說完未免氣喘神虛,呼吸急促,帶起喉頭間一陣呼嚕呼嚕的痰湧。
「太后!太后萬萬保重啊!」胤禛大為著急,忙跪了下去,俯首在地。
「你起來吧,唉!」太后吸了口氣,勻了勻氣息,眼光輕轉,抖抖索索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帕子大小、四四方方雪青色的軟綢小包,四面用針線縫得密密實實。太后顫巍巍將包裹遞給胤禛,喘息道:「這,這是綰綰臨走前,托付哀家交給玉容丫頭的,哀家本想,親自交到她的手上,看來,看來是不能夠了!老四,你,你……」
「太后,孫兒一定親自交到容兒手裡!」胤禛接過那軟軟涼涼的小包裹,心頭一熱,忍不住湊近前去,低低道:「太后,容兒她,她已經回來了!」
「什麼!」太后眼睛徒然大亮,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的望著胤禛。
「太后,」胤禛跪著向前挪了挪,低聲道:「容兒她真的回來了!她,她還給孫兒帶回來一個女兒,她們娘倆如今就在雍王府上,太后。」
「好,好,」太后又驚又喜又悲,忍不住喘咳起來,瘦削的雙頰漲得緋紅,苦笑道:「哀家白疼她了!她回來了,也不來,看看哀家!」
「太后,您別動怒,等您好了,孫兒一定想法子讓她來伺候您老人家!」胤禛忙替她捶了捶,低聲安慰。
太后一怔,苦笑道:「是哀家糊塗了,她,唉,她不是那沒良心的人!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四,生死有命,你叫她,不要太傷心了!」
胤禛鼻腔一酸,心中淒涼,雙手緊握成拳,顫抖著垂在身旁,低低道:「太后……」
「罷了,你跪安吧,哀家有些累了!」太后咳著,轉臉向內。
「太后保重。」胤禛小心的將包裹收入懷中,跪下磕頭,然後起身慢慢向後退去。
「老四,」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他,低低道:「好好,待她……」
「是,孫兒明白。」胤禛心中淒楚,強忍著不顧一切讓玉容入宮的念頭,渾渾噩噩退了出去。
十二月十八日子時三刻,仁憲皇太后博爾濟吉特氏病逝於慈寧宮寢殿,享年七十七歲,謚孝惠章皇后。康熙號慟欲絕,悲不能已,思及自身,亦年老體虛,華發漸生,牙鬆齒動,隱疾時時發作,料想亦去日無多,回首少年往事,更添傷感,人生苦短之歎油然而生,竟大病七十餘日,連年也沒好生過。
玉容得知太后歿後,亦哭倒在地,悲痛欲絕,在書房樓上淨室供了太后牌位,替太后守靈,早晚上香跪拜。胤禛見她不到一月,身形消瘦,形容憔悴,神志鬱鬱,原本光潔細膩的肌膚暗淡無光,豐盈嬌艷的嘴唇亦變得單薄無色,一雙烏漆靈活的妙目盛滿哀傷,不由心痛,好言撫慰,百般勸解,又將念兒帶來府中,日日陪伴,玉容方才漸漸回轉過來。
百日之後,胤禛才把太后交給玉容的雪青包裹拿了出來,玉容意外之餘又有些動怒,不高興道:「爺怎麼今日才交給人家!」想著太后,心又復痛。
胤禛輕輕將她抱在懷中,在她頰上輕輕一吻,道:「爺生怕你睹物傷神,更增煩惱,所以想著緩一緩。爺是一片好心!」其實他是因為不知道那包裹裡裝的是什麼東西,生怕玉容見了之後念起舊日情分,不顧一切要進宮看望太后,到時候必定要出意外,而他,已經經不起什麼意外了!所以有意先隱瞞了下來。
玉容默默拿起剪子,一點一點的拆剪那密密的線頭,輕輕打開,裡面是一支兩股金鑲白玉梅花釵、一個綴著大紅的同心結,上用金線繡著戲水鴛鴦,綴著長長的大紅流蘇。玉容知道這支釵是胤祥送給綰綰的定情之物,同心結大概是她的針腳,大概是才做好還沒來得及送給胤祥的。她撿起同心結捏在手中呆呆出神,那熱烈的大紅那麼刺目,深深灼著她的雙眼。
她輕歎一聲,放下同心結,見還有一張薛濤箋、一封信,便先展開那張薛濤箋,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淡淡鵝黃的箋上只有兩個鮮紅奪目的大字:「不悔!」分明是咬破手指所寫,字體有些凌亂,顯是寫的十分倉促。玉容的心猛的下沉,手中似有千斤拿捏不住,禁不住眼眶一紅,一大滴淚水「啪」的落在紙上,如一朵冷清的小花。
「容兒!」胤禛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伸手將那信箋拿過來,照舊折起放下,神情複雜,頗為不忍。
「爺還覺得她下賤嗎?「玉容無力靠在他肩頭,輕輕說道。
「自打你走後,爺才明白與心愛的人分離有多痛苦,那種刻骨的相思是何等滋味!容兒,爺早已瞭然,又怎會覺得她下賤?唉,可惜爺明白的太晚,辜負了容兒,也救不了她!」胤禛輕撫著她,低低歎息。
玉容唇邊漾起一絲笑容,溫熱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心底莫名的傷感,暗想若是胤禛早這麼想,有他提點,胤祥與綰綰未必會被太子所制。只是滄海桑田,人事變換,一切都不能夠從頭再來了!
玉容信手拈起最後那封信,輕輕取出,抖開一看,雙目矍然大亮,低呼一聲,雙手無力垂下,頓時僵住了。胤禛吃了一驚,從她手裡拿過信箋,只見上面亦是一行血字,寫的是:千萬小心八福晉,切記,切記!
胤禛心頭一鬆,將信箋一折,冷笑道:「爺說什麼來著?容兒,這回你可信了吧?」胤禛一拳砸在桌上,咬牙道:「不用說了,這個賤人一定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說不準老十三的事她也有份,只可惜綰綰沒有時間說出來!哼,將來若有那麼一天,爺絕饒不了她!」想到那唯一與自己親厚交心的弟弟胤祥這些年受的苦,胤禛心中徒然大恨。
玉容心中空蕩蕩的,扶著桌子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忽然想起胤禟,胤禟那麼急切不許她去見微雲,難道不是為了微雲,而是為了她?可是,胤禟既然防著微雲,為什麼又與她密謀害胤禛甚至連胤祀都瞞著?玉容暗自琢磨,胤禟與微雲之間關係一定非比尋常,微雲的事他一定知道……
一時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好容易定下神,她暗自決定,她必須要見胤禟一面。
不為別的,她絕對不許他們再害胤禛!微雲熟知歷史,她知道胤禛是下一任皇帝,如果她真有心幫胤祀,她絕不會放過胤禛。
「爺,以後,以後你可得小心些……」玉容忍不住有些害怕,臉色也有些發白。
胤禛反倒一笑,撫著她的臉頰,笑道:「容兒別擔心,爺是什麼人,她是什麼人?爺就不信,那樣一個女人還能算計得了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