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滿月之後,依然住在忘月居右邊耳房。添了照顧小阿哥的乳娘、嬤嬤、小丫環之後,忘月居立刻顯得擁擠起來。加上兩個孩子喜好哭鬧,弄得忘月居擁擠中又添了熱鬧!玉容堅持不肯讓孩子離開自己身邊,胤禛無奈,只好打通了一牆之隔的瑞景軒作為忘月居的偏院,將孩子與乳母隨侍丫環們搬入瑞景軒,封住瑞景軒的大門,凡出入只從忘月居走。玉容這才作罷,每天兩頭跑,或者白天時把孩子抱過來忘月居,晚間方送回瑞景軒去。
這天她剛哄了孩子睡覺,從瑞景軒回來,滿心的甜蜜與幸福洋溢在嘴角唇邊,踏入屋來渾沒察覺氣氛的異樣。只見胤禛背著手、蹙著眉,臉色鬱沉慢慢踱來踱去,玉容一怔,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疑惑道:「爺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胤禛猛的把她拉入懷中,緊緊的抱著她,伏在她的肩頭,半響,抬起頭輕輕吸了口氣,冷然道:「耿氏的孩子,沒了!」
玉容「啊!」的一聲,驚訝的頓住身,掙開了他的懷抱,脫口道:「怎麼會這樣?她,她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胤禛冷笑著,慢慢踱至楠木長榻前,猛然「啪」的一聲擊在榻上小几上,咬牙道:「是爺疏忽了,爺沒想到,她們的膽子…也太大了!」
玉容臉色大變,心中一片冰涼。此時初為人母,將心比心念及此事,更能感同身受。她忍不住渾身顫抖,雙手按在胸前跌坐在榻上,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出耿氏往日何等小心呵護腹中胎兒的情形,她那低頭淺笑的溫柔模樣,撫著腹部時眼中的甜蜜滿足,一舉一動無不透著小心翼翼和濃濃的母愛……玉容心中一酸,忍不住紅了眼眶,垂眸不語。
胤禛歎了口氣,將她攬著靠在自己懷中,怔怔道:「你別哭了,孩子剛滿月,你別哭壞了自己身子!這又不關你的事,是爺同那孩子沒緣分!」
玉容吸吸鼻子,吐了口氣,仰頭輕輕道:「耿氏現在怎麼樣了?爺過去安慰安慰她吧!」
胤禛苦笑了笑,道:「也罷,等會爺過去陪陪她。要說安慰,唉!太醫說她以後都不能再生了,你讓爺怎麼安慰!」
玉容倒吸口氣,心猛的又是一沉。她張了張嘴,半響沒有言語。她向來享受著胤禛無微不至的寵愛,以為後院生活也不過如此,什麼勾心鬥角、什麼陰謀詭計、什麼醋海波瀾彷彿都存在她生活之外。可是此刻,她突然發現,原來不是那麼回事,耿氏遭遇的慘變清清楚楚的告訴了她,卑鄙齷齪謀算人心從來沒有離開,只不過有胤禛替她壓制著洶湧的暗波,她沒有覺察而已!不然,試想她一個娘家毫無勢力的小女子,即便她再倔強、再好強,又有什麼用?
玉容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懼,下意識緊緊抱著胤禛,她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這個懷抱,今日的她是否還存在這個世界上!
胤禛彷彿感應到了她的意識,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容兒別怕,爺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第二次!爺會護好你們母子,放心!」
胤禛一腳踢開大門,一言不發進了那拉氏屋中,鐵青著臉坐在正堂圈椅中,一雙眸子毫無情緒的盯著那拉氏。
那拉氏賠笑叫了聲「爺」從左側長炕偏身下來。見他不言不語,便自解的笑了笑,搓著手勸解道:「爺別難過了,耿妹妹的事弄成這樣誰都想不到!唉,好好一個男胎說沒就沒了,想想真叫人——好在她年輕,平日又是個不使心力的,等會妾身帶些補身子的藥材過去瞧瞧她,讓她放寬心休養,總有好的一日,太醫的話也未必就能全信!」
「這會子這麼賢惠,你先前幹什麼去了?」胤禛哼了一聲,盯著她冷笑道:「爺以為你是個穩重人,家裡的事交在你手裡沒有不放心的。現在看來,是爺高估了你了!」
那拉氏身子一抖,眼中露出驚懼的神色,顫聲道:「爺這話什麼意思?爺懷疑是妾身干的嗎?妾身是爺的嫡福晉,不管哪位妹妹生了孩子都得管妾身叫一聲嫡母,妾身怎麼會做這種事?何況耿妹妹那麼與世無爭的一個人,誰會忍心害她呢!」
胤禛臉色更難看,語氣卻變得平淡了下來:「照你這麼說,耿氏與世無爭不值得下手,最該被害的該是容兒了是嗎?」
那拉氏腦中「嗡」的響成一片,慌亂的搖著手,強撐著吃力道:「妾身,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妾身——」
「行了!」胤禛目光緊緊逼著她,冷然道:「爺今天給你一句明白話!你是皇阿瑪賜給爺的嫡福晉,做好你的本分,管好這個家,誰也動不了你!不然的話,自作孽,不可活,爺的手段,你該清楚!」
那拉氏又冤又怒又氣,聽了胤禛這幾句話,彷彿彼此多年的夫妻之情已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皇上金口玉牙的一句話,她心內成灰,淒然一笑,不覺滴淚道:「紅顏未老恩先斷,如今妾身說什麼爺也不會信的了!可是爺,妾身可以對天起誓,此事與妾身毫無關係!」
胤禛雙眉一蹙,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還沒明白爺的話?與你無關?若不是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默認不管,誰有這麼大的膽?你敢說你踏踏實實管好這個家了?若是府中再出現類似的事,你這個嫡福晉該怎麼自處,你自己好好想想!」說畢起身拂袖而去。
燕兒扶著靈魂出竅的那拉氏坐下,替她揉搓著胸口,小心勸道:「福晉,您放寬心,爺雖然偏心,可有一句話說得沒錯:您是皇上親自指婚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福晉,您為那起子小人受了冤枉氣,奴婢也替您惱!可是,您氣著了自己,不是正好趁了別人的願嗎!」
那拉氏的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胤禛冷冰冰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她的心上,讓她又驚又恨又怕。她已經沒有了弘輝,她決不能失去嫡福晉的位置和貝勒府中的管事權,否則,活著便是一種羞辱與無盡的痛苦!她不禁懊惱,當初真不該由著她們害了耿氏,除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耿氏卻讓胤禛對她起了疑慮之心,實在是得不償失!可是耿氏之所以有機會懷孕都是玉容的安排,不除了耿氏實在讓她難解心頭之恨!
鈕祜祿玉容!她死死攥著手中的錦帕:你才是罪魁禍首啊!
「去傳我的話,」那拉氏沉沉吩咐道:「從今日起,李氏、宋氏等人全部禁足三個月,替耿格格死去的孩子抄寫《往生咒》一千遍!」
聽到胤禛進門的腳步聲,已是晚間。白天的餘熱從地面升騰起來,籠罩瀰漫,使空氣中比白日更多了一份難言的悶熱。玉容正坐在搖籃前逗弄著蹬腿揮拳依依呀呀的弘歷、弘晝兄弟倆。
「耿妹妹怎麼樣?」感覺到胤禛到了身後,她低聲問著,卻沒回頭。
胤禛撫上她秀髮的手突的一滯,道:「她已經睡下了!怎麼還不讓嬤嬤把弘歷兄弟帶回瑞景軒?他們該睡覺了!」
玉容兩指逗弄著弘歷粉嫩的臉頰,笑道:「你瞧他們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得多精神,哪有想睡覺的樣子!」不知為何,她的心底對這兩個孩子突然生出了無限的眷戀,一刻也不願意他們離開她的視線。只有這樣,她才能真實的感覺到他們都好好的。
胤禛不再說什麼,順勢坐在她的身邊,靜靜的看著她,眼中除了溫柔還有心疼!他知道她是被耿氏的事嚇著了,原來女人生了孩子做了母親,再大膽、再無所顧忌的性情都會改變!
二人默默相對,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弘歷弘晝兄弟倆依依呀呀時不時相互交流的聲音。驀然一陣紛亂的嘈雜腳步聲自門外響來,耿氏身邊的小丫鬟淒淒惶惶狼狽道:耿氏懸樑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