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到自個家裡了!在踏入四貝勒府中時,「家」這個字無意識的冒出玉容心頭,回過味來她不禁有些發愣,曾幾何時,她把這當做是家了?
才要往荷風苑去,卻被雲兒告知已經挪了地方了,如今住在胤禛書房棲雲軒旁的映月軒。
玉容踏入居所,比先前闊朗了不少,屋子也更高大寬敞,裝飾煥然一新。典雅古樸,正是她喜歡的風格。院中植了幾竿翠竹,纖纖盈盈,翠簟生涼,映著質樸蒼勁、高低有致的一座太湖山石透洞假山,益添趣味。而且,原先荷風苑中玉容所植所有花草樹木也都被妥當移植了過來,看得出他是動了心思的。
只是,玉容對他不打招呼就私自替自己搬家的行為不怎麼滿意,第二天就把映月軒改名為忘月居,胤禛視之不見,懶得與她計較。反倒是胤祥後來過來時,睜著大眼睛看過來看過去,哈哈笑道:「有趣,映月改成忘月,小四嫂真是有心思、有才情啊,爺還以為走錯地方了!」
胤禛辦事未回,玉容放置了行李,四處轉了一圈,略坐坐,便更衣洗臉,去給福晉請安。
恰好碰到李氏正帶著三四歲的弘時、宋格格、武格格等人也在福晉那裡,玉容倒是一怔,心道好巧!往常請安她總是第一個到,應個景說幾句話趁後院娘子軍沒出現就走了,那拉氏也從不刁難她,由著她自便,有沒有胤禛的話在裡邊她卻不知,她只知道,讓她伺候嫡福晉穿衣吃飯、端茶遞水、陪著小心好像她不太可能會做。
如今弘時是府上唯一的男孩,除此只還有宋格格生的一個女兒,所以,李氏的氣焰一直很高,說話做事底氣十足,就連那拉氏也不得不容忍她偶爾無意的僭越。
玉容心裡「各的」一下,只好上前按禮見了那拉氏、李氏,又與諸人相見。那拉氏面上淡淡的,李氏卻笑得親親熱熱:「喲,妹妹總算是回來了!妹妹回來了,咱們姊妹們又可以好好休息了,托妹妹的福啊!」其他女人聽了,忍不住都變了臉色,酸溜溜的瞥視著她。人人都知道有她在,想要求爺去自個那走一遭都難,哪能不怨。玉容心裡也湧起一股怪味,一想到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胤禛還不知怎麼享齊人之福呢,雖明知此等事不可避免,依然是五味陳雜,有些不自在,便裝作沒聽見也不搭腔。
眾女見那拉氏不置一言,也大了膽子要趁勢奚落玉容,只聽宋格格也假笑著道:「李姐姐說這話別叫人多了心去!能者多勞嘛,咱們哪能跟人家比呢,人家的風頭和恩寵可都是幾次三番把命搭進去換來的,咱們膽小,可沒這手段、沒這狠心拿自個命去賭!也就眼紅不得了!」
「可不是!唉,反正我是最膽子小的,什麼也不敢爭、不敢搶,我只想要一個孩子,將來也有個依靠。好姐姐,看在姊妹一場的份上,不如您幫幫妹妹圓了心願,妹妹願一輩子吃齋念佛替姐姐祈福!」耿格格竟可憐巴巴的向玉容求起情來,倒把她聽得一怔。
「妹妹你求錯人了,你想要孩子該求爺才是,或者向李姐姐請教也對啊,人家專寵一年多了肚子也沒什麼消息,你提這話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嘛!」宋格格笑嘻嘻火上加油。玉容這才明白武格格方纔那番話,心裡一陣噁心往上翻,忽然有些煩躁起來。
「啊!姐姐,妹妹不是故意的,姐姐別介意,求千萬別告訴爺,不然妹妹可就沒有活路了!」耿格格嚇得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手足無措,臉色竟有些蒼白慌亂,不像造作,倒像是真的。
玉容又氣又好笑又覺得她可憐,瞟見李氏等幸災樂禍看戲的臉色,便向耿格格嫣然一笑,漫不經心道:「妹妹這是什麼話,咱們府裡的女人哪一個不想有爺的子嗣,妹妹的想法再正常不過,爺就是知道了也不會生氣的。妹妹既然看得起姐姐我,開了這個口,我一定不負妹妹所托。」
「姐姐,真,真的嗎?」耿格格又驚又喜,雙眼發亮。李氏和宋格格相視一眼,不可置信的望著玉容。
「當然了,爺的子嗣本就少,妹妹有心給爺開枝散葉,是好事啊!」玉容偷看李氏等人又羨慕又嫉妒的眼神,心裡樂開了花,說起這冠冕堂皇的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耿格格高興得眼中泛淚,手足無措,簡直要感恩戴德了。
看著武格格又驚又喜的笑臉,玉容突然就有一種罪惡感,她愛胤禛,卻傷了多少人。她強迫自己把這一切歸咎於時代的錯,心頭到底有些沉沉。
還沒等她安靜一分鐘,那廂李氏又冷笑一聲,不陰不陽道:「喲,玉容妹妹到底是爺心坎上的人,這種大包大攬替爺做主的話也敢當我們面說,這種話連福晉都從不曾說過呢!姐姐真是佩服妹妹。」
「行了,你們有完沒完!我不吭聲你們就一個個蹬鼻子上臉、越說越來勁了?再怎麼著,嫡福晉是我,後院的事我說了算,由不得你們在這放肆!」見連自己也拉扯進去了,那拉氏夾槍帶棒一陣教訓,狠狠瞪了李氏一眼,眼角餘光卻瞟向玉容。一時人人都默不作聲,垂頭絞著手帕子挨時間。玉容自然明白那拉氏的意思,有些懊惱尷尬,實在不該當著她提什麼子嗣子嗣的,如今挨了罵實屬活該,也只好忍著。
不一會,二門小廝來報:「爺回來了!」眾女呼啦一下,簇擁著那拉氏一同迎了出去,玉容見這陣勢有些愣了,心中悶悶,隨在後頭也只好跟了出去。
胤禛進來了,在眾女侍奉下換朝服、擦臉、淨手,那拉氏又抽空笑著回了他一些府裡府外、人情往來的事宜,自是有一番忙碌。胤禛依然話不多,愜意靠坐在當中榻上,接過李氏奉上的茶呷了一口,只不過「嗯」、「好」、「罷了」、「你看著辦」簡單答應幾句。玉容靜靜的立在眾人身後,怔怔瞧著他,明明前兩日才見,卻不自覺自心底升起一股滄海桑田之感,明明近在咫尺,又像隔著天涯。
胤禛忽抬頭,見了人群後的玉容,便向她笑道:「爺正想到映月軒去瞧你,沒想到你也在這。別站在那了,你身子還沒好全,過來坐下吧。」
玉容聽他說得不鹹不淡,心裡有些委屈和落差,勉強笑著答應一聲「是」,默默坐在胤禛下首。胤禛瞧著她,想說些什麼,礙著無數雙眼睛,終於沒說,淡淡向那拉氏笑道:「爺今兒有些乏了,早些傳膳吧,你們也都別走,都陪著一起用就是了。」
玉容本想告辭,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再走,心裡卻更加悶悶不樂,很有點「熱鬧是她們的,我什麼也沒有」的感覺。
那邊已經訓練有素的擺好了碗筷,那拉氏笑道:「爺,請入座吧!」李氏便搶上一步,滿臉是笑扶了胤禛坐下,自己與那拉氏一邊一個坐在他身邊。玉容只做沒見,默默坐在那拉氏下首,心底的煩躁氣悶卻一層連接一層湧上心來,積聚在胸口堵得慌。
望著桌上的燕窩烏雞紅棗湯和清蒸桂魚,一陣陣香味送入鼻端,她忽然覺得有些噁心,緩緩氣強迫自己壓了下去。那想到胤禛剛拿起筷子說聲「吃飯」,她胃裡一陣痙攣,忍不住捂著嘴「唔」了一聲衝出去,扶著廊柱彎腰嘔吐不止。
「容兒,你怎麼了!」胤禛大驚,忙丟下筷子搶出去,小山也驚叫著「主子」奔出去。二人扶著她滿眼惶急,胤禛輕輕拍著她的背,急道:「你怎麼了?不舒服麼?爺先送你回屋!該死的奴才一個個都傻了嗎?還不快請太醫去!」
那拉氏與眾人早也跟了上來,那拉氏便一疊聲吩咐快請太醫,又命準備涑口水,急道:「妹妹想是吃了什麼東西腸胃不適,爺也不用著急!晚間外邊冷,別著了風了,快讓妹妹進屋去吧。」
胤禛一聽也是,忙道:「福晉說的是,容兒來,咱們先回屋,等會太醫就來!」
玉容吐得搜腸刮肚,兩頰潮熱泛紅,她莫名的惱他那句「福晉說的是」,扶著小山的胳膊搖搖頭,賭氣輕輕道:「沒事,就是胸口有些悶,吐了就好了。小山扶我回自己院子就好,爺還是先與福晉她們用膳吧!」
胤禛皺皺眉,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扶著她,湊近她耳畔低低道:「臉色這麼難看,生氣了?別使性子,乖乖回屋再說。」
玉容心裡又酸又火,不由得便拉下臉,冷冷道:「偏使性子,怎樣?」
胤禛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瞅著她,也不理她,半摟半拖硬將她往屋裡帶。玉容心中惱火,又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發作,只好半推半就隨他強攬著自己進了裡間暖炕。早有丫環鋪上褥子、置著軟枕,胤禛扶她半躺著靠上去,擺手揮退眾人,小山服侍她涑了口,也悄悄出去等候。外邊一眾人,本來準備開開心心吃飯,被這一鬧,自然不能再吃,沒有胤禛的話也不敢走,鴉雀無聞等候在外廳,心中抱怨不已。
胤禛見玉容別臉垂瞼一言不發,臉上一片低沉,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自攬著她的肩笑道:「乖容兒,在宮裡受欺負了?怎麼一回來就給爺臉子瞧?告訴爺,爺幫你出氣!」
想起白天李氏等人一個一句的挖苦,玉容又勾起滿肚子火來,哼了一聲扭頭不言語。
胤禛急了,勾抬起她的下巴,不自覺提高了聲音道:「你倒是說句話到底怎麼了?這麼不言不語甩臉子算怎麼回事?爺哪一些兒對不起你?」
玉容眼眶一紅,身上霎然一涼,用力打掉他的手,長長吸了口氣,咬著嘴唇淡淡道:「好好的,沒怎麼了!爺自己想多了!奴婢有些累了,想回自己屋裡,爺請自便!」
胤禛氣得呼吸都粗了,直直瞅著她,半響冷笑道:「好,好,倒是爺多事了!也罷,你愛使性子就使個夠,越來越——哼!小山,扶你主子回去!」
玉容沒等小山進來,「呼啦」一下自己翻身下炕,帶著一臉驚詫的小山而去,把外邊眾女都嚇了一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那拉氏攔不住她,忙進了裡間,還未說話,只見胤禛盤腿坐在炕上,頭也不回吩咐道:「讓她們都散了吧!爺今晚歇這。」
那拉氏一愣,陪笑道:「爺,玉容妹妹身子不舒服,爺是不是——」
「行了,還要爺說幾遍?」胤禛不耐煩打斷了她。
那拉氏不便再說,命眾人散去,又吩咐廚房熬一些燕窩粥,預備萬一貝勒爺晚間餓了吃。
胤禛正靠坐在炕上悶悶不樂,原本想著小別勝新婚,二人晚間恩愛情濃,自當有一番旖旎風光,哪知道還沒說上一句體己話莫名其妙就鬧僵了。想著她往日溫柔體貼、嬌俏可人種種好處,心裡不禁懊惱;又想起她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吐成那樣,也不知道什麼狀況、身子有沒有痊癒;又暗自琢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如此心煩頹喪;又暗悔怎麼不問清楚就這麼讓她去了?一時越想越亂,又拉不下面子過去,忍不住歎了口氣。
正在胡思亂想,只聽那拉氏輕聲進來,福了一福,道:「爺,太醫來了,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