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倦大清 第一卷前傳 第39章 乾清家宴
    皇家氣派果然非同一般。

    除夕的乾清宮家宴,排場大得那叫一個天上有地上無。偌大的大殿中燈火通明,層層挽系兩旁的明黃帳幔泛著柔和的金光,大紅的平金繡地毯一徑鋪排到頭,繡著流雲百福、富貴呈祥、金玉滿堂、國色天香等華麗的圖案,細密而柔軟,踩在上面軟綿綿的如在雲端。四周安置著高大及人的鎏金盤龍透雕銅暖爐,內有不知為何的香料,散發著細細的、茵潤的香味,烘得殿內又暖又香。高高低低的几案底座之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瓷、玉、鎏金花瓶,內供著松枝瑞草、奇秀鮮花,一派爭奇鬥艷,雍容華貴,看得人眼花繚亂。

    康熙與太后老佛爺穿著嶄新輝煌的朝服端坐在上正中寶座上,身後站著婀娜美麗的宮裝侍女,面前擺著巨大而長的明黃大桌,上面呈放的自然是天底下盡有的山珍海味、御制點心、新鮮瓜果。緊挨著他們的是德妃、宜妃、密嬪、安嬪等或地位頗高、或較為得寵的嬪妃,一個個無不穿紅著綠、珠圍翠繞,行動間帶起衣香鬢影、釵搖影動,說不盡的風流婀娜。下面一桌桌鋪陳著明黃桌布的大圓桌子宴席排得整整齊齊,由諸位皇子公主、福晉側福晉、其他嬪妃分次第坐開。旁邊烏壓壓一大片是伺候的太監宮女及端茶遞水、傳菜侍奉的侍從。

    玉容因救十七阿哥有功,萬分榮幸的隨著那拉氏與大阿哥福晉瓜爾佳氏、三阿哥福晉董鄂氏、五福晉他塔喇氏、七阿哥福晉等各府嫡福晉坐在一起。可對於她來說,被那些正室女人齊刷刷視為異類,是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眼睛不由四處瞎溜。殿內人雖然極多,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僅僅是坐著的位置,更是身份的位置。所以都自覺守著自己的本分,交談也是竊竊私語一樣小聲,連阿哥們都收斂許多,只有康熙與身旁的太后、妃子們交談聲音不小,時不時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那拉氏懷裡的弘輝吵著要玉容抱,玉容正合我意的抱著他逗玩。她鬆了口氣,總算有點事情做,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一點一點的打發時間。儘管康熙一再強調家宴,家宴,勿需多禮、勿要拘束,然而只有傻子才會把他的話當真!

    忽然看到微雲在向她悄悄招手,含笑示意過去跟她一塊坐,她輕輕搖頭笑笑,使了個眼色向那拉氏努了努嘴,微雲笑笑,低頭飲茶。又一瞥見太后身邊一身大紅縷金團花錦緞宮裝旗袍的蘭馨格格向她偷笑眨了眨眼,便也回以一笑。回過神來跟那拉氏等說了幾句話,康熙那端便開始了新年致辭,一下子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眾人皆端正肅穆、凝神屏息齊齊仰頭向他。

    也沒聽清他說什麼,跟著就是李德全那傢伙唱歌一般扯著喉嚨叫喝,吉祥話一句接一句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挨個讓諸位皇子給康熙和太后敬酒。起頭的自然是太子一家、然後順次大阿哥一家、三阿哥一家,再跟著就是四阿哥一家了。

    玉容與抱著孩子的李氏隨在四阿哥、牽著弘輝的那拉氏身後盈盈拜倒,一片花團錦簇、珠光寶氣映入眼簾,甜香陣陣撲鼻,使人頗有點骨酥筋懶、昏昏欲睡的感覺。她隨著諸人行禮、上吉詞、拜謝、飲酒,倒也中規中矩,不落痕跡。只聞康熙與皇太后陣陣愉悅的笑聲,又聽到一聲慷慨的「賞!」跟著李德全又念了一大串「皇上賜某某什麼什麼、皇太后賜某某什麼什麼……」跟著楚腰纖纖、粉面桃腮的宮女捧著鋪著大紅錦緞的托盤,將所賞之物一一呈上,於是諸人又磕頭,道謝,恭恭敬敬接下。終於完結了,玉容悄悄舒了口氣,手捧一柄鑲著紅寶石的碧玉如意、一個不知裝著什麼的明黃福袋,跟在那拉氏後邊低頭躬身往後退下。

    忍不住瞟了四阿哥一眼,正碰上他望過來的目光,玉容悄悄霎霎眼,意思道:「我沒給你丟臉吧?」四阿哥回以讚許一瞥,玉容得意,微微笑了笑。冷不防高高在上的康熙忽然道:「老四家的玉容格格?」

    玉容一呆,向四阿哥投去惶恐的目光。四阿哥見她木頭一樣僵站在那裡呆呆望著自己一動不動,人群裡響起低微的竊笑,他忙一把拽著她上前撲通跪下,稟道:「皇阿瑪吉祥!兒臣府裡玉容格格在此。」

    玉容想起四阿哥提過康熙要封側福晉的事,心頭略鬆了松,忙俯首拜道:「奴婢在,皇上吉祥!太后娘娘吉祥!」

    康熙呵呵笑道:「你很怕朕嗎?前日你奮不顧身跳下冰冷的湖中搭救十七阿哥的勇氣怎麼沒了?抬起頭來讓朕瞧瞧。」

    玉容心道廢話,那能一樣嗎!您老可是金口玉牙,要我死就死、給我活才活,誰對著您不害怕啊!耳聞一陣有意無意的竊笑從康熙身邊美人堆裡傳來,玉容有些窩火,慢慢抬起頭,微微一笑,望著上邊的九五之尊與端莊富態的老太后。又聽到康熙指著她對老太后笑道:「母后,就是她救了胤禮。」

    太后梳著高鬢,帶著點翠嵌寶的鳳鈿,在燈光下一片輝煌奪目。她面色慈和,鳳目流轉,細細的眉眼半瞇著,含笑打量著她,一邊緩緩點頭,向康熙笑道:「好標緻的孩子,難為她有這份勇氣,皇上該好好賞賜才是!」

    康熙微笑點頭,和顏悅色道:「皇額娘說的是!從今起,就封她為側福晉吧,老四,你身邊有這樣一位出色的側福晉,可不要虧待了她呀!」

    四阿哥忙磕頭道:「兒臣謹記皇阿瑪教誨!謝皇阿瑪恩典!」

    玉容也忙磕頭道謝,謙遜一番,心中卻極不自在。她很明顯感覺到眾人或鄙視或嫉妒的目光,那些目光似乎在嘲笑她為了身份地位故意搏命做作一般。她暗暗摳著手心,心想若不是怕死不敢頂撞老康,她才不願意接受這個什麼「側福晉」的封號!有什麼了不起?側福晉威武?側福晉吉祥?

    康熙見她連升兩級並不像預期中那麼受寵若驚,反倒一愣,頗有些玩味的笑了笑,忽向阿哥席上揚聲叫道:「小十七,你過來敬你小四嫂一杯,謝過她救命之恩。」

    「皇阿瑪,這,這使不得,十七弟怎能——」四阿哥大吃一驚。雖然十七阿哥胤禮只有七歲多,雖然他的母親只是一個貴人,地位低下,可他好歹是天家血脈、龍子龍孫。玉容不過是一個才封了側福晉的貝勒府妾室,讓他當著眾人的面向玉容謝恩,似乎有些不合禮制。不僅四阿哥,眾人不覺都是一震,齊刷刷的盯著玉容,各有所思,不知康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連皇太后都不動聲色的瞧了康熙一眼。

    康熙沒等他說完,擺擺手,微笑道:「小十七,還不上來。」

    十七阿哥稚嫩的答應一聲「是,皇阿瑪!」在林諳達扶持下,小小的手中捧著一杯馬奶酒,走了上來。他揚起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著玉容,雙手端酒鞠了一躬,清清脆脆的道:「小嫂子,胤禮謝小嫂子救命之恩!」玉容忙從宮女手中端起一杯酒,見他眼神單純,身體瘦弱,想起自己的弟弟,憐意大起,忙一把扶住他,自然而然撫了撫他的頭,又摸了摸他的臉,俯下身溫柔的笑道:「乖!以後不准頑皮了知道不?讓你皇阿瑪、額娘多擔心啊!」

    胤禮似乎身子一顫,呆呆的望了望她,臉上忽然現出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咧開嘴笑著,用力點了點頭:「嗯!胤禮知道了!胤禮很喜歡小嫂子!」說著一揚脖,一口喝下杯中酒,玉容也照他的樣子,一揚脖一口見底。二人相視一笑,胤禮向康熙行了禮,又向玉容笑了笑,才由諳達帶了下去。

    四阿哥涼涼的瞟了玉容一眼,心亂如麻,暗暗叫苦。玉容身份低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竟然摸阿哥的頭,還捏他的臉,還大模大樣的叫他以後要乖、不准頑皮,她知不知道這是以下犯上?若是康熙發怒,她有幾個腦袋夠砍的?說不定今晚前腳回府,後腳毒酒就到了……

    四阿哥越想越驚,心突突直跳,不及細想,慌忙一把拉了玉容跪下,伏地磕頭道:「皇阿瑪,玉容不懂規矩,都是兒臣治家不嚴之過,請皇阿瑪恕罪!」

    哪知康熙歎了一聲,極其柔和的道:「這是何罪之有啊?快起來吧!」

    四阿哥一怔,應了聲「是」,又將玉容衣襟一扯,示意她起來。

    整個過程,玉容一頭霧水,稀里糊塗被他扯著跪下,又稀里糊塗隨著他起身,她忍不住抬頭,充滿疑惑的望向康熙,只見康熙與太后都極其和藹的也正含笑望著她,她更加疑惑,忍不住又望了望四阿哥,心想你們父子倆要玩死我啊?

    看著她的樣,康熙與太后忍不住相視大笑起來。「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啊,哀家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疼愛老十七這個弟弟!」太后笑瞇瞇的。

    玉容一愣,稀里糊塗忙回道:「太后謬讚了,這是玉容應該做的。」

    「太后說的極是!玉容,朕希望你以後都像方才一樣,把老十七當成弟弟而不是阿哥,這樣自然流露的親情,朕很久沒有看到了!」康熙的話裡竟有絲絲感慨,聽在眾阿哥心中,不覺都有些彆扭。

    玉容恍然大悟,剛才自己忍不住將一腔思弟之情轉移在胤禮身上,流露了出來,又完完全全落到了康熙和太后眼中,而這份親情對他們來說,只怕是比什麼珍寶都難得的吧?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感慨。她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福了福,淺淺一笑,謙遜道:「是,玉容謹記皇阿瑪教誨!其實玉容出身於大西北軍伍之家,原不懂什麼道理,嫁給四爺之後,有幸時常入宮陪伴額娘,幸得額娘潛移默化,常常教導玉容兄友弟恭、婦德婦言,玉容時刻謹記於心,不敢辜負額娘一片苦心!」

    德妃一愣,眉開眼笑道:「容兒你本性純良才是,何必謙遜呢!」

    康熙與太后讚許的向德妃含笑點頭,康熙見愛妃有了面子,更是大為高興,一疊聲的叫賞。德妃款款上前,含笑拜謝,接過康熙親自遞給的一盒波斯國進貢的首飾,起身得意的瞟了宜妃一眼,安然入座。太后竟笑呵呵的褪下手腕上的翡翠十八子墜紅寶石流蘇手串,向玉容笑道:「難得你這孩子又心地純良又識大體,這個手串給你!」蘭馨一笑接過,嬌笑道:「皇太太,馨兒替小嫂子戴上吧!」太后點頭一笑。蘭馨笑盈盈的下去,扶起拜謝的玉容,親自替她戴在腕上,臨走用力捏了她手腕一把,使個眼色,玉容會意,回捏了她一下。

    「玉容真是聰明伶俐、八面玲瓏啊,本宮倒是想問一句,方纔你肆無忌憚的摸十七阿哥的頭臉,還大言不慚出言教訓,這也是德妃妹妹教的嗎?德妹妹啊,似乎宮中沒有這樣的禮數吧,妹妹向來小心,怎麼會記錯?」宜妃看似漫不經心微笑著,輕言慢語,笑盈盈的瞟一眼玉容又瞟一眼德妃。

    德妃臉色大變,玉容心中冷笑,她實在弄不明白宜妃幹嘛老針對自己?心念閃動,忙向康熙跪了下去,恭敬的瞟了宜妃一眼,轉而迎著康熙的目光,懇懇切切道:「皇阿瑪恕罪!玉容方才聽皇阿瑪連連說此乃家宴,就像一家子一樣隨和些、不必拘束才好,所以玉容才會一時膽大,不及細想其中規矩,請皇阿瑪責罰!此事與額娘無關,還請皇阿瑪千萬不要怪罪額娘!」說著伏地不起,語調急恐交加,說到末了身子輕顫,聲音也瑟瑟發抖。她身子嬌小,此時跪縮成一團,愈見可憐。

    康熙不滿的瞪了宜妃一眼,還沒說話,太后早已不悅,忙向四阿哥道:「老四,快扶你媳婦起來!好孩子,別嚇著了!難為你,還是你最乖,最聽話,把你皇阿瑪的話句句放在心上,不像他們,陽奉陰違,好好的家宴本想一樂,反倒弄得比平日裡更拘束了!」

    宜妃十分尷尬,咬著嘴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僵直了身子,低著頭一言不發,一旁的德妃料不到玉容如此機靈,不但替自己解了圍,還狠狠的損了這個素來伶牙俐齒的宜妃一把,不由心懷大暢,面上雖不敢笑,神態卻越發恭敬賢良。

    眾人見太后不樂,也都不敢做聲,一時氣氛有些尷尬。幸虧蘭馨格格拉著太后胳膊撒嬌,不知說了什麼,太后「嗤」的一笑,擺擺手道「算了,不說這些了!」大家才鬆了口氣。康熙亦打迷糊笑了笑,向四阿哥玉容笑道:「好了,折騰這半天!老四,趕緊扶你媳婦下去休息吧,她前兩天受了寒只怕還沒好全,過兩日命太醫再去瞧瞧,要什麼藥材、補品儘管向內務府拿,別落下什麼病根就麻煩了!」四阿哥忙躬身謝過,親自扶了玉容下去坐好,那拉氏忙滿口應承會好好照顧玉容,四阿哥又瞧了她兩眼,這才回席。

    那廂康熙又呵呵笑道:「剛才太后的話可都聽見了?這是家宴,要輕鬆取樂才好,誰要是再講那許多規矩,朕就親自打他板子!」底下一片哄笑,氣氛終於活絡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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