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見她前一秒與後一秒錶情相差之巨大,不由好笑,逕直坐下,大喇喇道:「特意來看看小嫂子,小嫂子不歡迎嗎?」
「哪能不歡迎呢!往後常來啊,你小嫂子這次又惹事了,估計這輩子也出不來這道門了!」玉容苦笑。
胤祥一怔,長歎道:「小嫂子,您別怪四哥,他心裡比您難過!唉,您怎麼會跟老十四攪合到一塊呢,四哥這會不知有多傷心!」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十四爺,先前也沒見過他,今天的事不過是巧合罷了!」玉容苦笑,跟著簡單講了一遍白日發生的事,她自然沒說前因後果和綰綰的身份,只說跟一個朋友逛街被人調戲,正打起來,恰好就碰上了胤禎。
胤祥一愣,道:「是嗎?那倒是冤枉您了!等會我去跟四哥解釋清楚吧!只要跟十四弟沒什麼關係,四哥料想不會生氣的!」停了停,他忍不住望了望玉容,躊躇不已,頗有些欲言又止。
玉容難得見他這麼老成的樣子,忍不住笑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都這時候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胤祥不好意思笑笑,張了張嘴,終於黯然歎道:「嫂子,你別看四哥表面上那麼強勢驕傲的人,其實他也很可憐,真的!別人總說他冷酷無情,連皇阿瑪也說他喜怒無定,可只有我知道,他心裡的苦。」說畢久久不語,呆呆的抬眼望著前方,雙眼迷離而深沉,沉浸在遙遠的往事中。
「可是,可是這跟今天的事有什麼關係?」雖說胤祥惆悵的語調讓她心中情不自禁升起一股憐憫的柔情,她依然如墜雲裡霧裡。
胤祥瞧了瞧她,微笑道:「小嫂子應該知道吧?四哥一生下來就由佟佳皇后撫養,皇后娘娘與四哥感情極其深厚。可惜,在四哥十一歲那年,皇后娘娘不幸染病去世,於是四哥才回到德妃娘娘身邊,那年老十四才兩歲,德娘娘對老十四和四哥那是——很不同的!沒幾年,我的額娘也沒了,皇阿瑪便把我也送至德妃娘娘處撫養。」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這是他最不願意觸及的往事,失去了溫柔的額娘。
玉容心中卻模模糊糊的有些明瞭了。因為她也是自小失去娘的人,因為她還有一個只護著自己孩子的後娘。是了,胤禛失去情同親生的皇額娘,一定是傷心壞了吧?哪裡承望回到親生母親的身邊,又得不到她的關心愛護——她怎麼會關愛他呢?他一出生就被人硬生生的從她身邊奪走,而多年來又與那奪走的女人情同親生、母慈子孝,她看在眼裡、聞在耳中,只怕只有滿心的酸痛和恨意吧?何況她後來又有了完全屬於自己的孩子,她的愛和關心,包括從前本想給他卻給不了的那份,應該通通加倍給了她的小兒子!如此,即便他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邊,也早已是兩般光景,他們之間也注定生了罅隙和彆扭。
「德妃娘娘的眼裡心裡只有老十四,對四哥卻難得關心一句。老十四生病了,娘娘整夜整日不休不眠陪著他、哄著他,四哥病了在一旁照顧的卻只有宮女嬤嬤;老十四過生日,娘娘都會親自給他縫製新衣,給他做長壽麵,四哥生日得到的不過是應制的賞賜;老十四喜歡的東西,娘娘一定會給他,就算這東西是四哥的,也要給他,不然就責怪四哥不疼弟弟;每次參加宮裡宴會,娘娘只會照顧老十四,抱著他,牽著他,笑著逗著他玩,卻很少會看四哥一眼……所以,所以四哥脾氣才會變得那麼古怪。其實我知道,他喜怒無定也好、冰冷無常也好,都是為了能引起娘娘的重視,讓娘娘也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只可惜……」說起這些往事,胤祥的語氣依然是強忍著的激動,可見他心中的不平有多麼深。
玉容是頭一回聽到胤禛這些事,她沒想到這樣霸王似的一個人,小時候竟那般可憐。她不由想到自己,自打親娘去世後,還不是一樣的眼巴巴看著異母弟弟受寵?她心裡又酸又澀,不覺歎道:「娘娘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呢?他是無辜的,他生下來由誰撫養不是他說了算的。娘娘只想著自己當初失子之痛,到頭來卻要把這痛加倍償還在他的頭上,這不公平!唉,血濃於水,又何苦!」
「小嫂子!這些話你千萬別當著四哥說,四哥心裡一直都很敬重德妃娘娘的,這麼多年來,從來沒變過!我也一樣,她把我撫養長大,在我心裡,她就是我的額娘。」胤祥的語氣突然說不出的嚴肅莊重,還含著些許警告。
玉容輕輕一笑,道:「他對娘娘如何,我能不知道嗎?怎麼會當他面說這些話!難怪你們倆如今比親兄弟還要親呢,小時候就很要好吧?」
胤祥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燦爛的笑容,眼眸中閃動著尊崇、仰慕、敬服、信賴、依戀的光芒,「不錯,小的時候四哥最疼我、愛護我!德娘娘照顧老十四都忙不過來,哪有閒工夫多理論我?我又是沒娘的人,宮女太監們誰都不會真心照看我,只有四哥,事事都會為我著想,不許人欺負我,不管去哪都會帶著我。記得額娘剛剛離去那段日子,我整日整日的啼哭,也只有四哥,那麼耐心的哄著我、安慰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惡。」
玉容心底百味陳雜,瞟了胤祥一眼,長長歎了口氣,卻不覺想他那樣冰冷的性子也會安慰人嗎?那個時候的他,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要有多大的意志和堅忍,才能咬牙壓下自己的傷痛,去安慰別人!她的眼睛漸漸濕潤了,淚眼朦朧中,她彷彿看到兩個失去額娘的孩子依偎相擁在屋簷下,一個嗚嗚飲泣,一個低低安慰,外邊,是一片淒迷風雨,冷風襲襲。他們唯一的溫暖,便是彼此身上的溫度。玉容心中發起癡來,怔怔的陷入回憶中。當初失去母親後,自己和年幼的弟弟不也是這麼依偎在一起哀哀欲絕的嗎?她的唇邊露出一絲淒苦的笑:原來他們的命運,中間隔了三百年,不想卻是如此的相似!恍然間,她似乎有點懂他了。
「小嫂子?」胤祥擔心的瞧了她兩眼,見她「嗯」了一聲,便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笑了一笑:「小嫂子可懂了?在四哥的心裡,老十四……」
「我明白了!」玉容微笑。她還能不明白嗎?四阿哥自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只疼著寵著弟弟而忽略、冷落自己,這個弟弟在他心底注定將是一道永遠不舒服的暗傷。換句話說,他能容忍任何人奪走他的東西也不能容忍他,他可以輸給任何人也絕不願意輸給他。這是一種對從小造成的不公平的反抗,也是他心底永遠的痛、打不開的死結。
玉容聳聳肩,向胤祥苦笑:「我怎麼那麼倒霉啊!怎麼今日偏碰著十四阿哥!怎麼辦!怎麼辦呢!」
「我去跟四哥解釋,四哥不是不講理的人。唉,也難怪他生氣,我們這一路上披星戴月的趕路,就是為了早一點回來。四哥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他是想早點見到你,哪知道巧不巧見到了他最不願意見的一幕。」胤祥抱怨著。
玉容一呆,心底沒來由一陣溫暖,她擺擺手:「你先回去吧,這事你別管了!事情因我而起,我自己會搞定!哎呀糟糕!我怎麼把綰綰給忘了!」她下意識絞著手絹,頓時大急。
「綰綰?」胤祥一愣:「跟你一塊那女子嗎?放心吧,她已經回去了!」
玉容拍拍胸口,舒了口氣,向他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是哪家的姑娘啊?怎麼又跟你攪合一塊了!」胤祥忍不住笑問。
「怎麼?」玉容似笑非笑:「你看上她了?她確實是個好姑娘,值得人愛!」
胤祥竟有點扭捏,訕訕笑道:「胡說!我可不想像四哥那樣,娶個整天女扮男裝往外邊偷跑的媳婦!」眼見玉容似笑非笑、含嗔帶怒的瞪起眼,忙呵呵一笑,拱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