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兩天,七天,八天,九天……十二天了,四阿哥彷彿忘了玉容這個人一般,再也沒有到荷風苑來,而玉容除了派人知會嫡福晉一聲「不舒服」,也是連門都不出。她不理會小山她們的愁容和欲言又止的眼神,一個人在屋裡或踱來踱去,或歪著靠著,或倚窗呆望,琢磨著自個的心事。從前種種往事襲上心頭,那種快意的生活刺激得她的心越發跳動不安,一種近乎熱血沸騰的感情彷彿就要噴薄而出。
她一遍一遍的問自己:甘心嗎?甘心就此做一個「寵妾」?甘心守著這一方四角的天空?甘心變成一個沒有自我的行屍走肉?
她苦笑著,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從前抱怨壓力太大,抱怨不得閒,但那種日子卻可以讓人永遠充滿活力、永遠鬥志昂揚精神百倍、永遠自信而踏實。她不覺巴巴的懷念起來,懷念那種鮮活的感覺、那種激情澎湃、弄潮衝浪的感覺,那才叫人生!而不是他的一件取樂玩物,要靠著他的「寵」來生存。
想到他的薄情,不禁既惱又委屈,心涼的厲害,隱隱作痛。他漆黑的眸子和冷峻的臉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心頭一陣陣茫茫然,竟不知是不是恨。
聳聳肩,自嘲的笑笑。何必跟他計較呢!這個時代的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嫡福晉忽然派了個小丫鬟過來,給她送了兩盒燕窩、人參和一些宮制的糕點。玉容莫名其妙,小丫鬟忙輕聲解釋說這些都是八福晉聽說她病了特意差人送來的。
「我病了?誰說我病了?」玉容頓時紫漲了臉直跳起來,氣憤極了。那些人不會以為她失了寵沒面子就裝病吧?
小丫頭嚇得嘴唇發白,忙跪下顫聲道:「前兩日八福晉派人下來帖子請格格過府一敘,爺讓福晉回您病了,所以——」
又是他!他就這麼喜歡替人做主!玉容手一擺,沉著臉道:「行了,你先回去!」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繃著臉,目中怒意越來越盛,終於猛的轉身,蹬蹬衝了出去,逕直往四阿哥書房方向去。
守候門外的李忠見她來勢洶洶,心中一緊,忙硬著頭皮迎下台階,擋在她面前,陪笑道:「格格,爺——」
「閉嘴!讓開!」玉容瞧也不瞧他,順手將他推到一旁,風風火火「匡當!」一下推開門闖了進去。
彼時四阿哥正與十三在討論著什麼,冷不防被她嚇了一跳。十三早已得知兩人吵架,一抬眼見玉容身子挺直、高高昂著頭站在當中,杏目圓睜瞪著四阿哥,氣勢洶洶,不由大歎倒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愣了一愣,雙手微微一攤,向玉容尷尬咧嘴,擠出一個笑臉。
「放肆!這是你隨便來的地方?由得你這麼闖?還不出去!」四阿哥眼角一瞟,厲聲喝斥,身子端坐在太師椅中,神態從容不迫,威儀不減。
玉容心猛的一沉,身子僵了僵,咬著嘴唇,目光閃爍變幻不定,有怒、有不忿、有痛、有驚、有冷、有絕望……種種情緒輪迴閃動,令人捉摸不透。
她依舊定定的站著,一聲不吭。突然之間,原本似風暴襲過的海面般洶湧的眼神驀地歸於寧靜,臉上也平靜得不帶一絲怒意。她微微動了動,巧妙的深吸一口氣,緩緩一福,垂首輕聲道:「玉容方才失態了,請爺恕罪!」說著扭頭轉身,快步而去。
四阿哥沒料到她的反應,眼中一黯,怔怔的,彷彿一拳落空,心卻沒來由的一痛。呆呆的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清脆的腳步聲遙遙遠去,一聲聲叩在他的心上。他忍不住輕輕的歎了一下。
十三瞧瞧四哥,心中好笑,便用輕鬆的語調笑道:「四哥這又是何必呢,小嫂子年紀輕,不懂規矩,惹怒了四哥,四哥好好教她就是了,何至於如此生氣!如今小嫂子也來服軟了,四哥的氣也該消了,不如上小嫂子那去坐坐,省得小嫂子再掛念!」
四阿哥臉色緩了緩,不禁有些心動。細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一言不合爭吵了兩句,竟能冷戰了上十天。這些天雖然忍著沒去找她,但卻忍得好苦,臉色也越發的冷。當她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的心竟沒來由的一抖。只可惜,她不是來服軟的,她是來示威的,那麼倔強的眼神,那麼盛的氣……他的心又是一痛,人卻清醒了不少,暗自咬牙:可不能這麼慣著她!慣壞了她,倒霉的還不是自個?
「行了,正事要緊!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婆媽媽的了?」他口氣淡淡,說得不痛不癢。十三一愣,只好作罷。
玉容再也憋忍不住,滿腔的怒火和不良情緒處於極其需要發洩的狀態。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光明正大換了男裝便要出去,小山、雲兒等人見她臉色不善、氣勢洶洶不敢阻攔,眼睜睜瞧著她繃著臉,折扇一揮揚長而去。
角門的守衛也如小山等人一樣,嗅出了她身上的火藥味,被她冷冰冰橫上兩眼,沒來由覺得這眼神跟爺的一樣寒氣逼人,大氣也不敢出便乖乖看著她揚長而去。她心中終於痛快了點,不由好笑:原來她的氣場殺傷力那麼大,那麼有威懾,看來是平日裡沒有發揮出來罷了!
本想找清靜,沒想到很快又熱鬧了!
茶樓中,玉容正恍惚惚的喝著茶,一陣極不和諧的聲音傳入耳內:是古裝片上常有的那種富家紈褲弟子調戲賣唱姑娘的聲音。聽到那女子極其祖父驚恐求饒聲和色鬼及其惡奴嘻嘻淫笑聲,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扭頭瞟了一眼。
「唉,真可憐!家鄉遭了大旱顆粒無收,好容易從安徽過來討口飯吃,偏又遇到這樣的……」倆中年男子輕聲嘀咕,搖了搖頭,結賬出去了。
玉容一怔,見那賣唱女子祖孫倆縮成一團,女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已經嚇得臉都變了,縮在一旁嗚嗚哭著,抖成一團,偏偏那浪蕩公子很有成就感似的,反而更來了興致,嘴裡不三不四的調笑著,還動手動腳猥褻不已。
玉容本就窩了一肚子氣,這時忍不住柳眉一揚,冷笑道:「好不要臉!」她的聲音又清又脆,如金玉相擊、珠落玉盤,此刻店中又冷清,叫人想忽略也不能。
浪蕩子勃然變色,四下張望,嘿嘿冷笑數聲,喝道:「誰?誰他媽的再說一遍!」
「好不要臉!下流!」玉容緩緩站起,挺直著身子,轉身瞪著他,頭一昂,毫不示弱重複了一遍。
浪蕩子擼著袖子目露凶光正要開罵,忽然愣住了。轉瞬之間,他的眼中顯出貪婪的意味,一雙賊眼肆無忌憚的打量著玉容,唇角不知怎的就扯出一縷笑容,那笑越來越大,索性疲賴嬉笑道:「好俊的小子!比長春班的戲子還俊些,不如你跟了爺去吧,爺有了你啊誰也不要了!」
玉容又氣又笑又恨,心想:怎麼碰上這麼個草包!她強忍怒氣,眼波流轉,嫣然一笑,嬌聲道:「跟了你去,有什麼好處嗎?」
浪蕩子喜得渾身發癢,抓耳撓腮只是笑,他整了整衣衫,樂滋滋的靠近過來,一邊伸手去扶她的肩,眼裡含著笑一邊道:「當然有好處了!還是大大的好處!好兄弟你跟我來,我細細告訴你……」
玉容哪容他輕薄,一扭身「啪」的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迅速退了兩步,折扇一揮,冷笑道:「就憑你也配?癩蛤蟆!」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眾人都愣住了,不知誰低低驚呼:「呀!這可是太子爺府上劉管家的公子啊!怕要出事,快走!」不到半分鐘,整個茶樓就只剩下冷眉橫對的玉容、傻呆了的劉公子、愣了的賣唱祖孫和掌櫃的。
掌櫃的暗暗叫苦,正要陪著笑臉過來和解和解,劉公子已經指著玉容惱羞成怒道:「抓住這小子,給我打!」
兩個沒什麼本事不過仗勢欺人的惡奴而已,玉容豈放在眼裡,三拳幾腳將他兩人打得落花流水,順便一腳踹倒了想要溜之大吉的劉公子。
她心頭本就有氣,這下子全部遷怒在這劉公子身上,收起折扇劈頭蓋臉的痛抽劉公子,一邊抽一邊恨恨的罵:「王八蛋!下流東西!不要臉!女人好欺負是吧?有幾個臭錢了不起了?太子家的狗是吧?仗勢欺人!我打死你!打死你!」劉公子抱著腦袋閃躲哀嚎不已。玉容毫不手軟,抽到自己手都酸麻了,才氣喘吁吁的停了手。其他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腳下生了釘一動也不動。
玉容向祖孫倆招招手,示意過來,從懷中掏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和幾塊碎銀子,氣喘吁吁道:「你們,你們趕緊回家鄉去吧!出了門僱車就走,不然小心人家報復!」
祖孫倆悚然一驚,老頭一扯孫女,磕下頭去:「公子大恩大德——」
玉容忙扶起他,溫和道:「好了好了,快走吧!」
祖孫倆千恩萬謝,又鞠了個大躬,匆匆而去。
「今日我也仗義了一把啊!哈哈,這種感覺真是過癮!」眼看著祖孫倆去了,玉容悠然自得,哪想到不知何時那兩個惡奴悄悄逃跑了去找幫手,此時已經回來,七八個人紛紛衝了過來,當頭的揮手指她,叫道:「快,把那小子拿下!就是他!」
玉容大吃一驚,一看情形不好怕要吃虧,忙從窗戶翻了出去,立刻奪路狂奔。玉容慌不擇路拚命往前跑,只覺耳畔呼呼生風,心也要跳出來了。可惜,身後的腳步聲與「站住!站住!」的呼喝一點也沒減弱。
她嗖的一下竄入從一條小巷子,七彎八拐轉了好幾道,出了巷子,正好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邊,不及細想慌忙爬了上去。她原本是想躲一陣,哪知道才剛上去,就聽到一個丫環輕聲囑咐:「小姐,您慢著點!」接著簾子一掀,一張俏麗若三春桃花的美人臉映入眼前……
玉容暗暗叫苦,這才是後有追兵,前有大河,倒霉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