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不禁動容道:「他真的對你很好啊!向皇上提出解除婚約,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冒著多大的風險!」
玉容早已看透,這些個阿哥爺們表面上看起來萬人之上一人之下、人前人後風光無限,其實腦門子上都懸著一把亮閃閃、寒颼颼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榮華富貴與身家性命不過在他們皇阿瑪的喜怒一念之間。若是惹惱了至高無上的皇阿瑪,一生的前途甚至性命說不定都要葬送了!
反正,天家自古無情,何況他們的皇阿瑪兒子多的是!
胤祀若不是深深愛著微雲,斷斷不肯冒著在皇阿瑪面前失寵的風險提出解除婚姻。畢竟婚姻豈同兒戲?天家的婚姻更重面子,哪怕是萬般不喜歡,也不過娶回家放著就是,還沒有過要退婚的。他這話只要一出口,必然引起大波瀾,在康熙心裡至少也要留下處事不通的壞印象,這還是最好的情況了。
微雲苦笑,輕歎道:「但是過後我總是鬆了口氣,以為可以不用嫁給他了!畢竟,我既然知道了他的結局我不願意和他的命運綁在一起,過那樣提心吊膽的生活。我當時想,我這輩子便不嫁人,也算對得起他這一份情了!可是誰知道,上月中旬他忽然又上我家見了我一面,他告訴我說一定要娶我。他說他不忍心讓我將來嫁給一個三妻四妾、不懂珍惜我的人,所以他會娶我,但什麼都不會逼我,我嫁給他之後可以仍像從前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心上人,想要離開,他還願意成全我!」
「啊!」玉容腦子發懵,頓時呆掉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竟然是因為她的一席話八爺才下決心娶微雲的?那麼,她豈不是間接害了她?她立刻有些心虛,情不自禁瞧了她一眼,暗想若是她知道了內情是不是要恨死我?
微雲聽她一聲驚呼,倒沒想到另有內情,還以為她是在為八爺的大度而驚訝,心上不禁甜甜的,雙頰露出一片朝霞般的暈紅,臉上儘是柔柔的笑:「嫁過去之後,他真的對我很好很好,事事都為我想的周到,生怕我有一絲絲委屈,那一份溫柔體貼細心讓我無法抗拒。我終於也想通了,災難還遠在十幾二十年之後,何必去想呢?反正人總是要一死的,正當年華愛著一個值得愛的人,這一生也知足了!」
「他,他後來——呃,會怎樣啊?」玉容有些好奇道。
「你不知道?」微雲有些驚訝。
玉容苦笑道:「一切與我談生意沒有幫助的東西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四爺會上台,至於其他的,卻不甚清楚,他們家弟兄太多了!唉,別說他們了,我連自己的結局都不知道呢,還操那份心做什麼!」
微雲忍不住好笑,卻悠悠歎道:「不知道也好,省得擔心!」
「擔心?那,那我會不會很可憐啊?」玉容頓時緊張起來。
微雲望著她,彷彿直望到她的心裡,淡然笑著緩緩道:「你的結局不壞,你想知道嗎?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一旦知道了你想盡法子都忘不掉!唉,其實不知道結局或許會活得更真實、沒有壓力!」
她幽涼的語氣令玉容心底不自禁有些發怵,尤其那句「一旦知道了你想盡法子都忘不掉!」令她下意識有些害怕,她呆了呆,笑道:「聽你說的怪嚇人的,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了!不過,」她想了想,望著微雲笑道:「你說我的結局不壞,如果真是那樣,我一定會幫你、幫八爺!」
微雲眼中一亮,心頭大震,目光閃爍不定,暗自尋思:不錯,史書記載誰也不敢保證百分百正確,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內情,如果真是那樣……她心頭大動,心動神馳,情不自禁一把緊緊握住玉容的手,顫聲道:「你,你真的會幫我?不管這十幾年發生什麼事,之後你都會幫我?」
玉容正色望著她,用力點點頭,毫不猶豫道:「在這裡你就是我最親的人,我若有心事也只能跟你說!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幫你!」
微雲露出舒心的笑容,原先籠罩在心頭的陰鬱之氣一掃而空。是的,不管成不成功,至少有了希望!
「我也會盡我所能多多勸解八爺!他其實很可憐,滿人子以母貴,他的母親跟其他兄弟的比起來,出身最低。他從小聰明好學,能文能武,待人謙和有禮,可是又有什麼用!他的出身擺在那,是道永遠跨越不過的鴻溝,什麼努力都於事無補。或許正因如此,他才那麼拚命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卻沒想過恰恰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怎容得人在他面前賣弄!」微雲無奈歎道。
玉容見她如此,頗有些同情,笑道:「你也別想那麼多了!反正我答應了你一定會做到的。對了,我以後可以去找你玩嗎?教我彈琴好不好,你的琴彈得真好聽!」
微雲笑道:「當然可以了,我求之不得呢!我從前沒有朋友,也極少出門,即便出門陪著我的也只有家人或者僕人,所以我不懂跟人交往,如今人人都說我傲慢、仗著才氣目中無人,其實誰知道我心裡的無可奈何啊!」
玉容「嗤」的一笑,道:「其實你也不用在意啊,反正如今有八爺陪著你嘛!那些人假惺惺的,好不叫人討厭,我一點也不喜歡她們!」
微雲忍不住好笑,上上下下瞅著她,偏著頭笑道:「你這麼豪爽的個性,從前竟能那般八面玲瓏?這也奇了!」
玉容瀟灑一笑,道:「我的個性一直豪爽,只不過也懂得隱忍,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前的日子迫於無奈才戴著面具做人,如今這一世,既然不需要鏖戰商海,索性活得自我一些又怎樣!」
微雲忍不住輕輕笑起來,低聲道:「我真的好羨慕你!真的!」
好不容易一天宴罷,晚間回到荷風苑,玉容依然沉浸在隔世重逢的喜悅中,整個人有些輕飄飄起來,眼中嘴角都帶著旁人無可理解的笑。本來嘛,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遇到同時代的人,那份意外的驚喜就已經遠遠超越萬里他鄉遇故知了。何況,她們竟都是從前相互遙遙思慕而不得一見的人,何況,如今也這麼相見恨晚的談得來!
玉容斜靠在芙蓉榻上,以肘撐幾支著下頷,呆呆的發愣,時不時露出舒心的笑容。
「傻笑什麼呢?」四阿哥進來了。
「沒什麼,就是高興。」玉容望望他,甜甜一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四阿哥臉色卻不怎麼好,胡亂坐下,只是神思不定瞅著她不語,彷彿在琢磨什麼,又像在等她說什麼。許久,見她完全沒有反應,他終於按捺不住,眼光一沉,哼了一聲,坐到她旁邊,忽冷不防道:「你今日唱的小曲是大西北的方言嗎?」
玉容一愣,坐直了身子,腦子裡飛快的思索著他的用意。「是的,大西北方言很多,這只是其中的一種,好不好聽啊?」她笑嘻嘻的拉著他的胳膊,覺得這麼說沒什麼破綻。
四阿哥唇邊顯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意味深長的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好聽是好聽,可是一句也聽不懂。」
玉容拍手笑了起來:「呵呵,都說了是方言嘛!爺聽不懂也不奇怪啊!」
「是不奇怪!」四阿哥緩緩點頭,忽然目中精光大盛,盯著她冷笑道:「奇怪的是八福晉似乎聽懂了啊!八福晉身份嬌貴,極少拋頭露面,更沒去過什麼大西北,她竟然能聽得懂?聽懂了之後立刻大反常態對你還十分親近,玉容,這是什麼道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倒是給爺說說?」
玉容身子一僵,脊樑骨唰的一下從頭涼到底,這他都想得到!
她沒想到四阿哥竟然冷不防會這麼問,眼見他冷冷的盯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心中情不自禁的慌亂,更夾雜著幾分失望。原本還以為他待自己與眾不同,原來也不過如此,說翻臉便翻臉,問起話來跟審賊有什麼分別!
若是往日,面對他這種赤裸裸的置疑和逼問,她多半會順著他的意思低聲下氣東拉西扯回轉服軟,可今晚才剛剛與微雲相認,往事被從記憶中翻騰出來順便溫習了一遍,汪蜜兒的萬般豪情與強硬作風也隨之被喚醒,她如何肯做小伏低?
她臉一沉,脖子一梗,口氣很沖的說:「我沒搞什麼鬼,也沒什麼道理!八福晉對我親近這也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罷了,緣分之事說不清道不明,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爺又何必奇怪?」
四阿哥瞅著她,似要看到她心底去。玉容感覺迫得慌,臉一扭,抬腳下榻,道:「我累了!」
四阿哥一把將她拽回,她冷不防吃了一驚,一個不穩跌坐榻上,不由怒道:「你幹什麼!」
四阿哥沒想到她如此對自己,原本心中只是幾分好奇和疑惑,此時不由平添了五分怒火,喝叱道:「你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看來女人真是不能寵,寵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來就目中無人!誰給你膽子用這種態度跟爺說話?」
玉容驚愕的望著他,他變臉之快令她無所適從,就像小孩子看變戲法一樣,目瞪口呆,渾然不敢置信!
霎時,她心頭湧起一陣刺痛與悲哀,刺痛的是這個男人昨天還對自己千依百順萬般呵護,今日卻如此面目獰猙冷酷無情;悲哀的是想自己汪蜜兒從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敢小看了去?如今倒好,淪落到靠別人的「寵」來生活了……
她怔怔的捏著拳,手心被指甲摳得發紅,陣陣冰涼從腳底升起,直傳到指尖、傳遍身上每一處神經。
她臉色有些慘白,咬著嘴唇,瞪著倔強的眼,傲氣十足,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四阿哥見狀更來了氣,胸膛一起一伏,臉色鐵青,黑漆漆的眸子彷彿壓頂的烏雲。二人就這麼僵直的耗著,誰也不說話,空氣中瀰漫著異樣的寂靜和緊張,彷彿繃緊的弦,一動就要「卡!」的斷裂。
他忽然抬腳就走,如一陣風般大步去了,「砰」的一聲院門響之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玉容舒了口氣,軟軟的靠了下去,閉著眼,腦子裡一片渾濁,心煩意亂。小山、雲兒、雪兒不知何時進了旁來,一個個臉色慘白,滿臉憂色驚恐,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玉容睜眼看見,不由「嗤」的一笑,強作無事懶懶擺著手:「都回去休息吧!」她突然覺得好累,以前是身累心累,現在,好像也是!所不同的是,從前攤了個沒心沒肺的爹,如今攤了個同樣沒心沒肺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