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彷彿突然安靜了下來,舒緩而悠長。
玉儀每天空閒時間很多,偶爾也看看書、繡繡花什麼的,都是打發時間,更多的時候都在進行她的胎教大業。
古代並沒有胎教這個說法,玉儀沒打算讓大家接受新生事物,只說是自己想聽聽舒緩的曲子,散一散有點悶的心情。
羅熙年二話不說,立即找來好些身世清白的教坊樂娘,讓她自己挑,吹笛子的、彈古箏的,還有二胡、琵琶、胡琴,甚至連彈箜篌的都有。
玉儀一看這架勢,組建一個樂器班子都足夠了。
最後留下三個,一個吹笛子,一個彈古箏,最後一個完全是被樂器本身吸引,留下了一個彈箜篌的樂娘。
並沒有留人在家裡,但凡想聽哪一個了,提前一天去說一聲,第二日國公府再派轎子過去接人,然後自有豐厚的紅包送上。
比起應對外面那些喝酒取樂的大爺,樂娘們自然願意來國公府。
一來賞銀十分豐厚;二來清清靜靜沒有是非,工作量也很小;三來能被國公府專門請過來,本身就是一種值得炫耀的事情。
這一日來得是彈箜篌的樂娘,年紀不大,身板很是清瘦,手指關節微微突起,帶著操持職業的剛勁有力。微風徐徐的掠過她的髮絲,飄在秋日的空氣裡,有一種略顯蕭瑟的氣氛,曲子輕緩悠揚,讓人的心情不自覺的放鬆恬靜。
玉儀正在聽著曲子吃點心,——最近食量不知不覺增大了,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半晌不吃東西,總覺得心裡餓得慌。
正好藉著懷孕的機會,過一把每天挑N種零食吃的饞癮。
此時已經是秋末了,天微微生涼。
桂枝走過來問道:「夫人要不進去屋裡坐著,一樣也是聽,別再凍住了。」
玉儀搖搖頭,「今兒天氣挺暖和的。」一扭臉,看見一身翡色小通袍的齊哥兒,從院子門口進來,臉上還帶著沒有散去的笑容。
大概是因為自己有了身孕,不知不覺中母愛就開始慢慢萌發,此時忍不住帶了一點溫柔,含笑招呼道:「齊哥兒,過來吃塊瓜子餅。」
齊哥兒往前走了兩步,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頓住了,搖了搖頭,「不吃了。」
奶娘顯得有些尷尬,賠笑道:「齊哥兒在上房吃了許多,怕是飽了。」
最近奶娘常帶著齊哥兒去小湯氏那邊,羅熙年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卻似乎有放任隨意的意思。
奶娘又道:「要不然……,我替齊哥兒拿兩塊等下吃。」
玉儀本來只是一片好心,沒有勉強誰的意思,看她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微微有些不快,淡淡道:「既然飽了,那就先別吃了。」
奶娘卻有些著急,解釋道:「夫人千萬別多心。」搓了搓手,「我沒有不讓齊哥兒吃夫人的東西,實是因為……」
「今兒先回去吧。」玉儀這會兒哪裡還有聽曲子的心思?看了一眼旁邊的樂娘,揮退了人,然後靜靜看向奶娘,——最厭煩這樣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今天還非得讓她說出一二三、四五六來——
不然整天這樣叫人鬧心,自己還怎麼安胎?
奶娘上次受了羅熙年的教訓,早就嚇破了膽。
如今玉儀又有身孕,倘若得了男胎,那可就是再下一代的魯國公,正是她在國公府裡橫著走的日子。見主母臉色不虞,怯怯道:「因為夫人有了身孕,怕齊哥兒年紀小淘氣,衝撞了夫人,所以……」聲音越低,「……就、就多教導了幾句。」
玉儀一聲輕笑,所以就不讓靠近自己?
這裡頭,玉儀不信奶娘有幾分是為自己,想必還是怕碰著自己了,到時候齊哥兒會因此受罰吧——
忠心護著小主人是沒錯,但這麼鬼鬼祟祟的,算個什麼事兒?弄得齊哥兒畏畏縮縮的,一點兒都沒有個小孩子的樣兒。
晚上吃了飯消食的功夫,玉儀把白天的事情跟羅熙年說了。
現在自己最要緊的事除了安胎,還是安胎、安胎,能不管的都不想管,哪怕別人鬧翻了天,也跟自己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玉儀轉著手腕上的一枚點翠纏絲金鐲子,不緊不慢說道:「我看奶娘是極心疼齊哥兒的,只是見識稍短了一些。小孩子身邊須得一些大方正派的人,長大了,才行得正走得穩,免得小雞肚腸的不成器。」
羅熙年正端著一杯熱茶在慢飲,微微皺眉,「這事我知道了。」
「要不然……」玉儀手上動作停住,問道:「再給齊哥兒身邊添一、兩個人?齊哥兒還得一年多才入學,先把性子扭正了。」自己為了避嫌,又道:「我最近是沒精力管這些事的,你得空便自己挑,不得空便讓蔡媽媽幫著看看,須得妥當一些的人才好。」
羅熙年扭臉看向妻子,視線再落在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和自己嫡親的子女比起來,齊哥兒根本什麼都不是。
從前沒有做人父的心理還不覺得,現在即便孩子沒出生,但那份量也不是齊哥兒能比的,一個來歷不清的庶子罷了。
父親說得沒錯,——為了齊哥兒,鬧得六房不消停委實不值當。
羅熙年停住了各種雜念,淡淡道:「不用專門挑人了。」最終做了決定,「還是送到太夫人身邊去,自然會有好的人看著齊哥兒。」
玉儀聞言一怔,緩緩收回視線沒有說話。
羅熙年笑道:「你就別管其他的事了,只要管好自己,管好肚子裡的孩子就行。」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裡摩挲,「我聽人說,雙身子的人精力都不如常人,你少操一點心,安好了胎比什麼都重要。」
玉儀輕輕點頭,「好。」——
這一胎,羅熙年自己也是很緊張的吧。
畢竟對於未來的魯國公來說,的確十分需要一個嫡子,需要這麼一個繼承人,來安自己和大家的心。對於古人來說,嫡子不光是自己血脈的最好延續,同時也是家族興旺的苗子,是一切的根本。
可是……,生男生女不是人為能夠決定的。
玉儀有些擔心,將身後的紫菀花挑線繡枕挪了挪,讓自己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方才輕聲道:「六爺,萬一這一胎是個閨女……」——
她怕,怕羅熙年因為急切的盼望嫡子,而對女兒有所不滿,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心下有些無力的感覺。
「別亂想了。」羅熙年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面隱隱有著擔憂,因此盡量用平和語氣,說道:「雖然我更希望是一個兒子,但就算是姑娘,也一樣是我和你的親閨女。」笑了笑,「大不了你生完以後,我再多努力努力就是了。」
玉儀稍稍寬了些心,笑道:「只要你不嫌棄,我就給你生他十個八個的。」
「小母豬。」羅熙年站起來,扶了她到床上躺下,替她掖了掖被子,「最近好像是長了不少肉,比從前瞧著更圓潤好看一些,就是可惜……」一副肉在眼前,卻吃不成的遺憾表情。
「那個……」玉儀打算投桃報李,又有點小小的猶豫,「其實聽嬤嬤們說……,除了頭尾三個月,中間的日子其實可以……」
好吧,其實自己對這方面沒有多大想法,精力都被肚子裡的寶寶吸引走了。
可是某人正當熱血沸騰的年紀,又不是沒睡過女人的愣頭青,再者以他本該三妻四妾的條件,要他完完全全的禁慾一年,……似乎有些不人道。
這是外祖母聽說了羅熙年不收房的決定,特意叫方嬤嬤過交代的,怕這一年把他憋壞了,再到外面拈花惹草,白白便宜了外面亂七八糟的人。
羅熙年先還沒大明白過來,繼而一喜,「你是說……」
玉儀略有點不好意思,訕訕道:「就是別壓著我的肚子,動作輕一點……」越說越窘,好似自己十分飢渴似的。
「那我到後面去。」羅熙年得了意外的驚喜,趕緊扒了衣服上床,動作確實輕手輕腳的,嘴裡嘀咕道:「好乖乖……,爹進來看你們了。」
「……」玉儀一陣汗顏,——拜託你別說得這麼猥瑣好嗎?
但是某人正在興奮激動之中,哪裡顧得上玉儀的心聲?輕輕從後面摟了她,一隻大手往懷裡摸去,捏了捏,嘴裡咋呼道:「嗯,比從前又大了不少……」
玉儀有些後悔了。
或許……,自己真不該多這個嘴的。
到了月末,孔家那邊傳來喜訊,唐氏生下了一個七斤重的大胖兒子。
段嬤嬤聽了不免感歎,「她倒是個運氣好的。」看著玉儀的肚子,「我去給夫人備一份禮送過去,也好沾沾喜氣。」
玉儀心裡不是太舒服,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等著自己生兒子,這種氣氛太強烈,弄得自己好像不生兒子,都對不起大家似的。
「嬤嬤……」玉儀決定還是提一、兩句,便道:「六爺說了,不管是兒是女都一樣疼的。」撫了撫肚子,「現在小傢伙還沒有出來,將來的事還說不准呢。」
段嬤嬤點點頭道:「是我心急了。」又道:「夫人放心,以後再不提這樣的話,免得眾人傳來傳去,反倒不好。」
玉儀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說。
本來就不想去孔家,如今剛好有正當的理由不去,於是稱了二兩成色好的金子,讓段嬤嬤派人送去百寶堂。打一副小孩子戴的平安如意金項圈,要光潔不要花哨,剩下的則全部鑄成小金錁子,一起裝在荷包裡面。
唐氏沒有見到玉儀,心裡略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現今玉儀不會過來,莫說人家懷的那個可能是魯國公,便是任何一個母親,誰又不是把孩子放在首位呢?
只是上次馮秀秀的那場鬧劇,隱隱聽說了一些。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但是出了這種事,誰還會對親戚們提得起好心情?甚至有些埋怨馮秀秀下作,她這麼一鬧,只怕連帶孔家也不遭待見。
唐氏還不知道,玉儀早就對娘家厭惡透了。
段嬤嬤把金項圈和荷包給唐氏看了,又道了幾聲恭喜,然後方道:「夫人還備了些禮物帶過來,全都擱在外頭了。」
唐氏道了謝,笑道:「難為三姑奶奶費心了。」問了問玉儀的胎像,「讓三姑奶奶好生安心養胎,等我出了月子就去看她。」
段嬤嬤對這個沒什麼興趣,含笑應付道:「我回去告訴夫人。」借口唐氏正在坐月子要多休息,說了幾句便告辭出去。
誰知道剛好在孔家大門口,撞見馮家過來送禮道喜。當然不會有馮懷遠,也不會有馮秀秀,來得是玉華和馮母二人,彼此一照面氣氛便有些不自然。
段嬤嬤倒也沒有避開,打了一聲招呼,「馮太太、馮大奶奶。」——
這便很是生疏了。
當初在蘇州孔家的時候,段嬤嬤是玉儀親娘的乳母,一直呆到跟玉儀走,那時候見了玉華都叫一聲大小姐。即便如今姐妹倆都出了閣,各自有了婆家,按照親戚情分,也該喚一聲大姑奶奶。
只是這情分……
段嬤嬤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是忍不住嘲諷。
玉華只覺這輩子都沒有如此丟臉過,——儘管丟人的不是她,可是大姑子居然做出那樣下作的事,叫自己還怎麼有臉面對堂妹?
人家現在只是給一個冷臉,算是客氣的了。
在她出神的這會兒功夫,馮母只來得及回笑了一句,段嬤嬤就帶著人上了馬車,臉上不免有些訕訕,小聲抱怨道:「不過是個奴才,還學會給人擺臉子了!」
玉華有些反感婆婆的嘴臉,皺眉道:「娘,咱們先進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收尾了,卻發現線頭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