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下)
江廷白辦事一向穩重老練,有了上次拒婚的教訓,當然不會冒冒失失的,找個媒人就到孔家去提親。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當初阮氏是出於什麼心理,才會想把嫡女下嫁商賈人家呢?
這世上讓人們忙著奔走的,無非權和錢,前者姚家肯定沒有,姚家有的也就是大把的銀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孫,手頭上也並沒有多少銀子,反而倒是玉儀是個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滿足阮氏的胃口,找她也是無用,只會落得上次一樣的結果。
那麼……,就只有先繞開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爺堅持,阮氏也沒有辦法反對丈夫,而要孔二老爺答應,最好的辦法就是孔知府開口——據江廷白的了解,孔二老爺是個不問世事的,一向只唯父親之意馬首是瞻,也就是說要打動孔知府。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錢,自己沒有。
權,自己更沒有。
原來想娶個稍微如意點的妻子,居然這麼難?
江廷白搖搖頭,不由歎了口氣。
只是讓他隨便娶一個將就,又更不願意。盡管江廷白表面上看來挺溫和,實則卻是個很固執的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寧可比旁人多花上幾倍的努力。
想來想去,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孔知府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的年紀和政績,想要升官應該不容易,況且蘇州可是個富庶的好地方,想來希望能夠繼續留任吧。
從這一個切入點來思考,問題豁然開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訝異,不明白孫子為何當初不在意,過了這麼久反倒執著起來,笑道:“難道你又見過那孔三小姐,才有了這個念頭?”
“那倒沒有。”江廷白撒了謊,——祖母是一個很正派的婦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見過孔三小姐,再扯出什麼表哥逃親之事,肯定會否定這個孫媳人選。
江太夫人笑問:“那是為何?總得有個緣由吧。”
“祖母不是著急嗎?”江廷白笑著回道:“孫兒想過了,總是這麼一個人晃蕩也不成個樣子,到底後宅得有個主母,回來時也有人噓寒問暖什麼的。當初曾經見過孔三小姐一面,模樣不錯、性子也挺好……”說到這兒,稍微卡了一下殼,“咳……,反正我覺得這門親事還成。”
江太夫人到沒有疑心其他,只當孫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該成家立業了。”又戲謔道:“那祖母就等著抱曾孫子咯。”
江廷白低頭笑了笑,“有勞祖母費心了。”
等孫子走後,江太夫人找來了賀婉貞,問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親,孔家不是說給三小姐議親了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賀婉貞早受了堂弟的重托,回道:“說出來,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氣。”
“怎麼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賀婉貞不屑的罵了一句,方道:“當時倒是給孔三小姐議親了,並不撒謊,只是議親的對象……”歎了口氣,“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難以相信,詫異道:“莫說那孔三小姐是公主的外孫女,便是單單從孔家來論,那也是知府家嫡出的孫小姐,豈能自貶身價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來,也不怕人笑話,更不擔心自己的女兒在後頭,將來沒人敢要!”
“誰說不是呢。”賀婉貞一臉厭惡,又道:“後來虧得孔三小姐機敏,躲開了,又被她二姐自個兒搶了先,不然這會兒都已經嫁人了。”
江太夫人皺眉道:“這實在也太過不堪了。”
“還有呢。”賀婉貞又道:“馬尚書不是回來守孝了嗎?聽說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吃喝嫖賭樣樣占全,那阮氏一計不成,還打算再施一計,要把嫡女嫁到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續弦,雖說對元配所出的二房不親近,但也沒有想過惡毒算計,吃驚之余感慨了好一陣,方才打趣道:“難道我們家的白大爺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誰不愛個青春年少?”賀婉貞轉了話頭,笑道:“白兄弟怎麼想不要緊,關鍵是祖母您願不願意救這個美。”又把江廷白的那些分析說了,然後道:“這件事不好辦,只怕白兄弟難以抱得美人歸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強,最受不得別人激,以往賀婉貞用這個法子百試百靈,然而今天卻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許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爺在京城任官,要幫孔知府……”歎了口氣,“不是我不願為廷白著想,拉不下這張老臉,只是此事不比尋常,事成後可就欠二房一個大人情了。”
孔府的上房裡,孔老太太正在和大兒媳說著閒話,間或說到玉華的親事,正說得有滋有味時,阮氏來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說。”阮氏笑盈盈的,對大太太打了個招呼,然後方道:“是三丫頭的親事,我瞧了一門人家挺好的,特意來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細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的孩子,說來聽聽。”
阮氏笑道:“就是剛回來的馬尚書家。”
大太太原本在閒閒的撥弄著佛珠,聞言一頓,嘴角勾起一縷嘲諷的笑容。
那馬逢春到底是個什麼人,自己已經讓人打聽清楚了。
雖然還未和女兒做親,卻也忍不住動氣,沒想到堂堂尚書家,居然養出那麼一個下流混賬!莫說是把嫡女嫁過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對方條件如何,斷然不肯輕易放人的。
可惜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的肯定看不起,況且自己也沒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樣兒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過去馬家肯定是願意的,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處。
想到此處,大太太不由有些紅了眼。
阮氏沒空猜度大嫂的心思,正在跟婆婆介紹道:“那馬公子今年二十一歲,是馬夫人的老來子,以前訂過親,因為一些緣故沒有成。”她沒說的是,那馬逢春訂了好幾次親,最後都因為女方家得知消息,堅決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譏笑道:“聽起來不錯啊,這一嫁過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著阮氏眼角一跳,心裡頓時爽快不少。
阮氏此刻沒心思斗嘴,忍了忍氣,又道:“而且馬家只有這一個兒子,將來偌大的前程都是馬公子的,三丫頭要是嫁過去,沒准還能掙個誥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點了點頭,笑問:“那馬家有什麼要求?”
“也沒什麼特別的。”阮氏回道:“人家說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樣貌好,以後能賢惠大度持家就行,至於聘禮什麼的都好商量。”
一般說這種話的人家,不是隨口說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婦的標准。
很顯然,馬家是第二種情況。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後又做了大半輩子官太太,並非那種粗鄙婦人,豈會連這些彎彎繞繞都猜不到?況且二兒媳是個什麼人,心裡也清楚,平日對待嫡女是個什麼心思,那更是明白的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個天仙也不算辱沒了。”
“不會有什麼毛病吧?”大太太皺眉道:“要不然,京城裡頭那麼多名門淑媛,難道還不比蘇州好挑一些?怎麼就輪到咱們家了。”故作鄭重道:“弟妹啊,這你可得打聽清楚了。”
“打聽過了。”阮氏盡力保持著微笑,說道:“若說大毛病是沒有的,不過年輕人難免有些愛新鮮,家裡有幾個妾室通房。”話鋒一轉,“這大戶人家誰不一樣,便是我們老爺跟前,不也有兩個姨娘、三個通房嗎?”
這話說的,仿佛自己是一等一的賢惠太太。
大太太當時嫁人自負出身不錯,般配得起孔家,對大老爺的兩個通房看得緊,只抬了承章的生母做姨娘,並且沒有再添人。
在數量上的確是遜了阮氏一籌,因此冷著臉不語。
阮氏接著道:“娘你想啊,那馬尚書最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頭若是嫁過去,將來肯定會跟著一起回京,咱們家也多了一門貴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為所動,只是“嗯”了一聲。
阮氏心裡明白,如果自己說不出打動老太太的理由,她是不會向著自己的,沒准還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說了,咱們只要把親事定下了,也就結了這門親戚。”壓低聲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許還能幫上忙呢。”
孔老太太聞言抬眼,繼而陷入沉思當中。
那馬逢春到現在還沒娶親,必定不止兒媳說得那點毛病,孫女嫁過去,本來就有些攀高門,再加上遇人不淑,將來的日子想來不會好過。
只是玉儀不比玉華,一則隔得遠一些,二則又沒有從小承歡膝下,實在談不上半分祖孫之情。以一個並不疼愛的孫女,換得丈夫的前程,換得整個孔家的未來,怎麼看都是一筆劃算的生意。
再說公主府那邊也是,既然當初強硬的要接人走,為何現在又不管了?即便兩家不能聯姻,好歹也訂下好親事再回來吧。果然骨子裡沾了一點皇室血統,都是一樣驕傲不實,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
思來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動了。
即便是大太太,雖然不願意看到阮氏得了好處,但是玉儀嫁了高門,或許對玉華的婚事亦有幫助,因此也就沒再唱對台戲。
阮氏靜靜的看著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絲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個合適的時間,跟丈夫說了此事,原本還准備了說辭,打算把馬逢春的形象好好潤色一下,以免顯得自己涼薄。
誰知孔知府連問都沒有問,自個兒權衡了一番,便頷首道:“那就給三丫頭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吧。”
孔老太太找來阮氏,將丈夫的意思婉轉的說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頭就去開始准備玉儀的八字庚帖,——至於公公說的厚厚嫁妝,倒是要費一番思量,怎麼樣才能看起來還算不錯,實則又花不了幾個銀子。
大太太私下聽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這次真是裡子面子都賺足了!”又想著得打聽好婚期,免得讓玉儀也嫁在了女兒前頭,上回三房抹了自己的臉,這口氣到現在還沒咽下去呢。
玉華見母親生氣,問道:“二嬸嬸賺到什麼了?”
“一門好親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嬸嬸要把三丫頭嫁到馬家去。”
玉華心下微微吃驚,——原本母親十分熱心這門婚事,後來卻不提了,如此看來必定是男方有問題。加上那句什麼“裡子面子”的話,再聯想到二嬸嬸的為人,不由暗暗有些擔心,只怕堂妹的這門親事不妥當。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見女兒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幾分,厲色斥道:“你一個姑娘家,休要去管這等閒事!你若是敢對三丫頭亂說話……”她一向寶貝獨生女兒,責罰的話實在講不順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你便是告訴三丫頭也沒用,要是讓她多心,只會更添亂子。”
玉華點頭道:“女兒曉得。”
大太太卻不敢馬虎,壞了這門親事,得罪的可不僅僅是阮氏,到時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兒都會被牽連。因此未雨綢繆,嚴令丫頭盯著女兒,除了老太太跟前,最近哪兒也不許去。
玉華對於玉儀談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斷,深感這世道做姑娘的不易,不忍心就這麼看著堂妹跳進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麼透信,才能萬無一失呢?既保證那個人不會多事,又要保證自己不會被牽扯進去,還要能幫上堂妹,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華還是沒有想出萬全之策。
訂親(上)
馬尚書一家奔喪之事,很快在蘇州城內乍起一圈漣漪。
那些存了攀權富貴念頭的人家,更是激動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餡兒餅似的,都急哄哄的想把女兒嫁過去,鬧得馬家門口車水馬龍。
那馬尚書的兒子名喚逢春,如今二十來歲,正是貪圖聲色犬馬的年紀,哪裡肯規規矩矩為祖母守孝一年?在家呆了一個多月就憋不住了,這日領著僕從,招來一群新混熟的狐朋狗友,一起相約到飄香樓吃飯。
馬逢春在京城都囂張慣了,回到蘇州越發沒有顧忌,吊兒郎當找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道:“把你們這兒最好的、最拿手菜,統統都端上來。”
狐朋甲趕忙跟著吆喝,“快點,快點!別讓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搶了小二手裡的茶壺,親自給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潤潤嗓子。”
“什麼味兒!”馬逢春只嘗了一口,便扔在了旁邊。
狐朋甲趕忙叫人去換茶,殷勤無比。
“要不……”狗友乙建議道:“找個姑娘過來唱歌小曲兒?”又色與魂授道:“芳菲閣新出了一位頭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樣兒那更叫一個惹人憐愛。馬公子若是有興趣,這就叫人去請。”
馬逢春嘻嘻笑道:“最近來我家探口風的人,都快把門檻壓斷,要不是看在我家還在守孝,只怕媒人都該來了。”朝狐朋狗友環視一圈,“你們說說,我連良家女子都顧不過來,還有心情去找粉頭?”
“原來如此……”
“難怪馬公子最近氣色這麼好……”
眾人紛紛奉承,狗友乙討好問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閨秀?馬公子說出來,也讓咱們羨慕羨慕。”
“什麼大家閨秀?蘇州攏共才多大的地界兒?”馬逢春有些看不起,夾著剛端上來的小菜,下著酒道:“不過有一位身份還不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住不說,只顧低頭吃起菜來。
“到底是誰?”
“馬公子,你快說啊……”
“就是,就是。”
馬逢春也不顧別人著急,吃了個小半飽才道:“嘿嘿,說出來嚇你們一跳。”故作神秘壓低聲音,實則周圍的人都能聽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的嫡親外孫女兒。”
“啊?”狐朋甲配合的做出誇張表情,還看了眾人一圈,驚呼道:“竟然是知府家的孫小姐?!”
狗友乙忙問:“這麼說,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親戚了。”
“倒也未必。”馬逢春用指甲剔著牙,不時的彈一彈,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長得如何?萬一是個丑八怪母夜叉,大爺我可沒興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親戚,還管那麼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脫光衣服,還不都是一個樣兒。”
“你才睡過幾個女人,懂什麼?”馬逢春哈哈大笑,比劃了一個下流的手勢,“雖然用起來差不多,但是摸起來可就大不一樣了。”
眾狐朋狗友也跟著大笑起來,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邊飛來一個茶碗,“匡當”一聲,不光茶碗摔在桌上碎了,還濺了眾人一臉滾燙的茶水。
馬逢春立時大怒,扭頭罵道:“誰這麼不長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應最快,已經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抓住那罪魁禍首,喝道:“剛才是不是你小子扔的?!沒看見……”話未說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轉跪下,疼得嗷嗷亂叫,“快放手!你知道我是誰嗎?竟敢……”
“爺管你是誰!”羅熙年一腳踩在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馬逢春道:“給爺記住,以後說話嘴裡放干淨點!”
“哎喲喲,有兩手嘛!”狗友乙撂著袖子走過來,打量道:“你哪兒來的啊?”見其穿著富貴不俗,猜度著是不是那家貴人的親戚,“在蘇州都認識誰,說來聽聽!”先給對方一個台階下,免得來頭太大,到時候不好收場。
狐朋丙卻沒這份兒耐心,大聲道:“還囉嗦什麼?咱們這麼多人,先把這小子揍一頓再說!看他還敢不敢囂張?!”
羅熙年喝道:“都滾一邊兒去!”
“六、……六爺,你老人家怎麼會在這兒?”馬逢春煞白了一張臉,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撣了撣椅子,討好道:“六爺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氣。”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結舌,還以為產生了幻覺。
“爺沒空!”羅熙年冷哼一聲,松了手走人,臨到樓梯口又道:“你記住,六爺我在京城能賞你馬鞭子,在別處也是一樣!”
馬逢春雖然臉色十分難看,但還是連連點頭,“是是,六爺慢走。”
來到江府,羅熙年的火氣還沒消完。
江廷白見狀笑道:“怎麼了?誰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個混賬東西,真是晦氣!”羅熙年端起茶喝了兩口,潤了潤,忽而“哧”的一笑,“你的那個心上人小辣椒,好像處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認不再反駁。
羅熙年悠悠的撥著茶蓋,不緊不慢道:“今兒遇到戶部馬尚書的兒子,也不知怎麼從京城來蘇州了,聽說要娶你的小辣椒呢。”冷哼一聲,“那姓馬的就不是個玩意兒,因為是個嫡出的老來子……”說道此處,像是想起什麼不愉快來,冷笑一聲,“反正家裡慣得不像話,在京城裡早就臭名遠揚了。”
江廷白臉色微沉,沒做聲。
關於姚家求娶玉儀一事,雖然知道內情的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現的蹊蹺,孔府下人間也免不了議論。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風被拒,以及賀婉貞偶爾透露的信息,江廷白已經猜得七七八八,心裡大致有個了解。
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孔三小姐是養在深閨的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沒對馬家流露半點意思,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說。
孔二太太居然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嫡女往火坑裡推。
“哎……”羅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雖然父母早亡,但當時自己也算成人了,況且上頭還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樣了,繼母狠心,父親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個官心甚重之人,家裡沒准真會答應這門親事。
畢竟馬家不比姚家,從表面上來看,孔家要嫁女兒還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羅熙年歪著頭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還來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會再回來,你找人去孔府提親,自己娶回來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許久,點頭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羅熙年噴了一口茶,好不狼狽,甩了甩手,然後瞪大眼睛問道:“你來真的?真的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麼不妥嗎?”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橫豎都要娶妻生子,那還不如娶一個有些了解的,況且孔三小姐各方面的條件都不錯,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頭上利害一點,那也算不上什麼大毛病,再說當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沒有。”羅熙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還管她叫嫂子?以前的過節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過節?還提什麼。”
羅熙年有點郁悶,搖頭道:“沒勁。”突然覺得外面也沒啥意思,到哪兒都一樣,這些爭權奪利、妻妻妾妾的事,沒有誰能夠免俗,“罷了,我還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問道:“什麼時候?”
“最近吧,不拘哪一天。”羅熙年晃了晃腳,說道:“下個月是我們老爺子壽辰,我雖然是一個不肖子,但也沒有不理老子的道理。”又冷笑,“再說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礙他們的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來,認真道:“六爺若總是這麼在外面呆著,家裡有什麼事都不知道。況且……,國公爺年紀也大了,六爺總該為將來想想,好歹先尋摸個一官半職的,萬一以後有個什麼,也好硬起腰桿自立門戶。”
羅熙年的嘴抿成一個漂亮的弧度,但卻沒有笑意,眼神裡更是充滿復雜之色,片刻後才道:“你說得對。”目光轉向了北方,篤定道:“我一定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的心事,並不輕松,淡淡笑道:“但願下一次與六爺見面,你我都已經不再為瑣事煩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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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孫,手頭上也並沒有多少銀子,反而倒是玉儀是個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滿足阮氏的胃口,找她也是無用,只會落得上次一樣的結果。
那麼……,就只有先繞開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爺堅持,阮氏也沒有辦法反對丈夫,而要孔二老爺答應,最好的辦法就是孔知府開口——據江廷白的了解,孔二老爺是個不問世事的,一向只唯父親之意馬首是瞻,也就是說要打動孔知府。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錢,自己沒有。
權,自己更沒有。
原來想娶個稍微如意點的妻子,居然這麼難?
江廷白搖搖頭,不由歎了口氣。
只是讓他隨便娶一個將就,又更不願意。盡管江廷白表面上看來挺溫和,實則卻是個很固執的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寧可比旁人多花上幾倍的努力。
想來想去,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孔知府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的年紀和政績,想要升官應該不容易,況且蘇州可是個富庶的好地方,想來希望能夠繼續留任吧。
從這一個切入點來思考,問題豁然開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訝異,不明白孫子為何當初不在意,過了這麼久反倒執著起來,笑道:“難道你又見過那孔三小姐,才有了這個念頭?”
“那倒沒有。”江廷白撒了謊,——祖母是一個很正派的婦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見過孔三小姐,再扯出什麼表哥逃親之事,肯定會否定這個孫媳人選。
江太夫人笑問:“那是為何?總得有個緣由吧。”
“祖母不是著急嗎?”江廷白笑著回道:“孫兒想過了,總是這麼一個人晃蕩也不成個樣子,到底後宅得有個主母,回來時也有人噓寒問暖什麼的。當初曾經見過孔三小姐一面,模樣不錯、性子也挺好……”說到這兒,稍微卡了一下殼,“咳……,反正我覺得這門親事還成。”
江太夫人到沒有疑心其他,只當孫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該成家立業了。”又戲謔道:“那祖母就等著抱曾孫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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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孫子走後,江太夫人找來了賀婉貞,問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親,孔家不是說給三小姐議親了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賀婉貞早受了堂弟的重托,回道:“說出來,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氣。”
“怎麼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賀婉貞不屑的罵了一句,方道:“當時倒是給孔三小姐議親了,並不撒謊,只是議親的對象……”歎了口氣,“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難以相信,詫異道:“莫說那孔三小姐是公主的外孫女,便是單單從孔家來論,那也是知府家嫡出的孫小姐,豈能自貶身價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來,也不怕人笑話,更不擔心自己的女兒在後頭,將來沒人敢要!”
“誰說不是呢。”賀婉貞一臉厭惡,又道:“後來虧得孔三小姐機敏,躲開了,又被她二姐自個兒搶了先,不然這會兒都已經嫁人了。”
江太夫人皺眉道:“這實在也太過不堪了。”
“還有呢。”賀婉貞又道:“馬尚書不是回來守孝了嗎?聽說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吃喝嫖賭樣樣占全,那阮氏一計不成,還打算再施一計,要把嫡女嫁到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續弦,雖說對元配所出的二房不親近,但也沒有想過惡毒算計,吃驚之余感慨了好一陣,方才打趣道:“難道我們家的白大爺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誰不愛個青春年少?”賀婉貞轉了話頭,笑道:“白兄弟怎麼想不要緊,關鍵是祖母您願不願意救這個美。”又把江廷白的那些分析說了,然後道:“這件事不好辦,只怕白兄弟難以抱得美人歸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強,最受不得別人激,以往賀婉貞用這個法子百試百靈,然而今天卻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許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爺在京城任官,要幫孔知府……”歎了口氣,“不是我不願為廷白著想,拉不下這張老臉,只是此事不比尋常,事成後可就欠二房一個大人情了。”
孔府的上房裡,孔老太太正在和大兒媳說著閒話,間或說到玉華的親事,正說得有滋有味時,阮氏來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說。”阮氏笑盈盈的,對大太太打了個招呼,然後方道:“是三丫頭的親事,我瞧了一門人家挺好的,特意來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細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的孩子,說來聽聽。”
阮氏笑道:“就是剛回來的馬尚書家。”
大太太原本在閒閒的撥弄著佛珠,聞言一頓,嘴角勾起一縷嘲諷的笑容。
那馬逢春到底是個什麼人,自己已經讓人打聽清楚了。
雖然還未和女兒做親,卻也忍不住動氣,沒想到堂堂尚書家,居然養出那麼一個下流混賬!莫說是把嫡女嫁過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對方條件如何,斷然不肯輕易放人的。
可惜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的肯定看不起,況且自己也沒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樣兒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過去馬家肯定是願意的,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處。
想到此處,大太太不由有些紅了眼。
阮氏沒空猜度大嫂的心思,正在跟婆婆介紹道:“那馬公子今年二十一歲,是馬夫人的老來子,以前訂過親,因為一些緣故沒有成。”她沒說的是,那馬逢春訂了好幾次親,最後都因為女方家得知消息,堅決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譏笑道:“聽起來不錯啊,這一嫁過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著阮氏眼角一跳,心裡頓時爽快不少。
阮氏此刻沒心思斗嘴,忍了忍氣,又道:“而且馬家只有這一個兒子,將來偌大的前程都是馬公子的,三丫頭要是嫁過去,沒准還能掙個誥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點了點頭,笑問:“那馬家有什麼要求?”
“也沒什麼特別的。”阮氏回道:“人家說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樣貌好,以後能賢惠大度持家就行,至於聘禮什麼的都好商量。”
一般說這種話的人家,不是隨口說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婦的標准。
很顯然,馬家是第二種情況。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後又做了大半輩子官太太,並非那種粗鄙婦人,豈會連這些彎彎繞繞都猜不到?況且二兒媳是個什麼人,心裡也清楚,平日對待嫡女是個什麼心思,那更是明白的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個天仙也不算辱沒了。”
“不會有什麼毛病吧?”大太太皺眉道:“要不然,京城裡頭那麼多名門淑媛,難道還不比蘇州好挑一些?怎麼就輪到咱們家了。”故作鄭重道:“弟妹啊,這你可得打聽清楚了。”
“打聽過了。”阮氏盡力保持著微笑,說道:“若是大毛病是沒有的,不過年輕人難免有些愛新鮮,家裡有幾個妾室通房。”話鋒一轉,“這大戶人家誰不一樣,便是我們老爺跟前,不也有兩個姨娘、三個通房嗎?”
這話說的,仿佛自己是一等一的賢惠太太。
大太太當時嫁人自負出身不錯,般配得起孔家,對大老爺的兩個通房看得緊,只抬了承章的生母做姨娘,並且沒有再添人。
在數量上的確是遜了阮氏一籌,因此冷著臉不語。
阮氏接著道:“娘你想啊,那馬尚書最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頭若是嫁過去,肯定會跟著一起回京,咱們家也多了一門貴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為所動,只是“嗯”了一聲。
阮氏心裡明白,如果自己說不出打動老太太的理由,她是不會向著自己的,沒准還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說了,咱們只要把親事定下了,也就結了這門親戚。”壓低聲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許還能幫上忙呢。”
孔老太太聞言抬眼,繼而陷入沉思當中。
那馬逢春到現在還沒娶親,必定不止兒媳說得那點毛病,孫女嫁過去,本來就有些攀高門,再加上遇人不淑,將來的日子想來不會好過。
只是玉儀不比玉華,一則隔得遠一些,二則又沒有從小承歡膝下,實在談不上半分祖孫之情。以一個並不疼愛的孫女,換得丈夫的前程,換得整個孔家的未來,怎麼看都是一筆劃算的生意。
再說公主府那邊也是,既然當初強硬的要接人走,為何現在又不管了?即便兩家不能聯姻,好歹也訂下好親事再回來吧。果然骨子裡沾了一點皇室血統,都是一樣驕傲不實,眼睛都長到頭頂上去了。
思來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動了。
即便是大太太,雖然不願意看到阮氏得了好處,但是玉儀嫁了高門,或許對玉華的婚事有幫助,因此也就沒再唱對台戲。
阮氏靜靜的看著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絲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個合適的時間,跟丈夫說了此事,原本還准備了說辭,打算把馬逢春的形象好好潤色一下,以免顯得自己涼薄。
誰知孔知府連問都沒有問,自個兒權衡了一番,便頷首道:“那就給三丫頭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吧。”
孔老太太找來阮氏,將丈夫的意思婉轉的說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頭就去開始准備玉儀的八字庚帖,——至於公公說的厚厚嫁妝,倒是要費一番思量,怎麼樣才能看起來還算不錯,實則又花不了幾個銀子。
大太太私下聽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這次真是裡子面子都賺足了!”又想著得打聽好婚期,免得讓玉儀也嫁在了女兒前頭,上回三房抹了自己的臉,這口氣到現在還沒咽下去呢。
玉華見母親生氣,問道:“二嬸嬸賺到什麼了?”
“一門好親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嬸嬸要把三丫頭嫁到馬家去。”
玉華心下微微吃驚,——原本母親十分熱心這門婚事,後來卻不提了,如此看來必定是男方有問題。加上那句什麼“裡子面子”的話,再聯想到二嬸嬸的為人,不由暗暗有些擔心,只怕堂妹的這門親事不妥當。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見女兒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幾分,厲色斥道:“你一個姑娘家,休要去管這等閒事!你若是敢對三丫頭亂說話……”她一向寶貝獨生女兒,責罰的話實在講不順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你便是告訴三丫頭也沒用,要是讓她多心,只會更添亂子。”
玉華點頭道:“女兒懂得。”
大太太卻不敢馬虎,壞了這門親事,得罪的可不僅僅是阮氏,到時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兒都會被牽連。因此未雨綢繆,嚴令丫頭盯著女兒,除了老太太跟前,最近哪兒也不許去。
玉華對於玉儀談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斷,深感這世道做姑娘的不易,不忍心就這麼看著堂妹跳進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麼透信,才能萬無一失呢?既保證那個人不會多事,又要保證自己不會被牽扯進去,還要能幫上堂妹,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華還是沒有想出萬全之策。
、訂親(下)
“小姐,我們就只能等京城裡的信了嗎?”彩鵑擔憂問道。
玉儀苦笑道:“那還能怎樣?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自從三天前猜出阮氏又有詭計,玉儀就一直坐臥不安,趕緊給外祖母親筆寫了一封信,這是她唯一的外援,——只可惜,距離太遠了。
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是外祖母收到信,立即就派人過來調停,最快也是半個月後的事了。眼下自己根本摸不清情況,連阮氏到底做了什麼都不知道,就好像一只無頭蒼蠅一般,只能干著急瞎撞。
不過從阮氏得意的表情來看,應該不會對自己有利。
玉儀深感古代女子的無奈,終生大事竟然半分參與不得。如果外祖母那邊來不及救援,自己也沒有想出對策,難道就只能認命或者抹脖子?可別說出家什麼的,尼姑更加是弱勢群體,發生在尼姑庵的醃臢事還少嗎?到時候,只怕結果會更加糟糕。
哎,這悲催的古代。
難不成自己要再穿一回?如果是的話,還是穿回現代算了。
方嬤嬤和段嬤嬤兩人知道此事後,亦是憂心忡忡。
“小姐。”方嬤嬤眉頭緊皺,“你再把前天的情形說仔細一點。”
玉儀也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將當時的情況再次復述,其中任何一點可疑之處都不放過,然後道:“這件事,只怕老太太和大太太也知道。”
“這……”段嬤嬤詫異道:“這說不過去啊?除非……”
方嬤嬤接口道:“除非這門親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能認同,而不是阮氏一人獨自獲利!照這樣說,對方必定不會是小門小戶了。”
可是蘇州能有什麼高門大戶?除了孔家,數得上的也就是江家了。
然而江家適齡的公子中,因為門風甚嚴,雖然不說個個都優秀吧,但也沒有什麼品行敗壞的,都還說得過去。
阮氏會有這麼好,突然要給自己擇一門好親事了?
“對了。”段嬤嬤突然一拍大腿,“聽說前些日子,有個什麼馬尚書回蘇州奔喪,難不成……”繼而點點頭,“多半就是!據說那馬公子人品不太好,祖母孝期未過,就經常出去花天酒地,大手大腳的花錢,惹得咱家的小廝們羨慕了好一陣。”
“馬尚書家?”方嬤嬤大驚失色,氣聲道:“那個混賬東西,在京城的時候就臭名遠揚了!”
的確是臭名遠揚,就連玉儀早先也風聞了幾句。
方嬤嬤急道:“這可怎麼辦?我看孔家老太爺官心甚重,咱家大少爺又另外娶了親事,小姐孤身一人在這裡,只怕孔家要去攀高門了。”——
難怪阮氏會那麼得意,只怕這門親事家裡人都同意了吧。
玉儀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早知道女兒不值錢,但也沒想到自己會被當做貨品,被奇貨可居的賣掉了!並且是被自己的家人賣掉!
方嬤嬤恨聲道:“這都是一家子什麼混賬!”
“我不會嫁的。”玉儀能夠想象,以貨品身份嫁過去是什麼遭遇,淡淡道:“不管是裝病或者別的,總之我不會答應這門婚事。如果孔家不願意養我這個女兒,那更好,就等外祖母把我接回去。”
她沒說的是,如果外祖母那邊也不管的話,——哎,到時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不能啊!”
玉儀心裡難過,面上卻是淡淡笑著,“那還能怎樣呢?”
以賣女兒去換的家族利益,這種事實在是太多了,更何況還是個沒親娘的,如何能夠不叫人惦記?段嬤嬤心情十分沉重,勉強道:“這只是咱們的猜測,也未必的。”
玉儀笑道:“即便不是馬家,也不會有什麼好人家的。”
正在錦繡堂的人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柳暗花明。
沒隔幾天,江家派人過來下聘禮!
“真的是江家?”玉儀實在是難以相信,連聲問道:“你沒聽錯?太太居然肯把我嫁到江家?而且正好是那個黑心小白臉?”
“是啊,是啊。”彩鵑高興得眼淚都出來了,用力點頭。
“怎麼會……”
“的確是江家七房。”段嬤嬤亦是一臉喜色,匆匆進來,“聽上房老太太身邊的丫頭說的,千真萬確,這次絕對不會錯的。”
“可是……”以江家的勢力,肯定只會按正常程序辦事,不可能像姚家那樣,私下還給阮氏大把回扣。若自己嫁得好了,難不成阮氏還能真心祝福?為自己高興?玉儀實在想象不出,這有什麼值得阮氏得意的?
“不會錯的。”方嬤嬤也道:“小姐你不知道,方才江家的人剛走,前頭那位就開始發脾氣了。”
玉儀這才有點相信,——也就是說,阮氏本來訂的不是江家,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把阮氏的陰謀破壞了。
“多謝佛主保佑。”方嬤嬤雙手合十,連連道:“也不枉我日日吃齋誦經,好歹保佑了小姐一回。”自從那次玉儀船上出事,方嬤嬤許了願,等玉儀救過來以後,不顧眾人勸阻,便堅持日日吃素了。
上天真的這般眷顧自己?玉儀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回頭看向方嬤嬤,或許真是虔心起了作用?這般峰回路轉,也只能這麼想了。
玉儀雖然不信神佛,但此時卻忍不住握了方嬤嬤的手,感激道:“嬤嬤,真是多謝你了。”
方嬤嬤笑道:“只要小姐好就行。”
“江家動作倒是快,這才幾天功夫就開始下聘禮了。”段嬤嬤也是滿臉高興,喜滋滋道:“小姐還不知道吧,江家這次可是用了心的,一共六十四抬聘禮呢。”
聘禮多,間接說明男方對女方的重視程度。
方嬤嬤感慨道:“玉儀娘嫁的時候可是一百二十八抬。”
“我怎麼能跟母親比?”玉儀覺得這些都是次要的,況且顧氏是公主的女兒,比自己嫁妝厚重也很正常,沒什麼可比性。
段嬤嬤掩嘴笑道:“那一位……”指了指前面,“只得十八抬不說,且裡面的東西都不值錢,據說大太太當年算過,攏共也就值三百兩銀子。至於田莊、商鋪什麼的,那更是想都別想,在庶女裡面也是寒磣的了。”
給人做續弦的,還能陪得起多好的嫁妝?
玉儀沒有心思去笑話阮氏,只希望自己真的訂下來了,不要再出什麼波折,能夠順順利利嫁到江家去。黑心小白臉再黑心,也不是那種下流無恥的種子,等自己成了他的妻子,不會不管自己的。
方嬤嬤亦放松了心情,笑道:“嫁妝豐厚一點雖好,但最要緊的還是人好。”又對玉儀說道:“以阮氏的性子,只怕不捨得給你什麼陪嫁。不過不用擔心,咱們手裡有你母親的陪嫁單子,除了當初陪的布料、藥材,以及平常用的,其余的應該都還在。”
“就是。”段嬤嬤笑道:“到時候小姐嫁過去,江家的人也不敢小瞧了。”
玉儀心裡還是有些擔心,只要沒到嫁進江家門的那一天,事情都有可能變化,只盼江家訂的婚期不要太久,免得夜長夢多。
仿佛心有靈犀似的,江家居然把婚期定在了次年三月。
江廷書驚訝道:“這也太快了。”又好笑道:“那孔三小姐才得十三歲,過一、兩年進門也不遲,想不到白兄弟這般猴急。”
“不是人家猴急。”賀婉貞忍俊不禁一笑,接著道:“那孔家二太太做的事,你還不知道呢。”揀要緊的說了說,“你說,白兄弟他能不急嗎?”
“竟然有這種事?!”江廷書吃驚道:“我說祖母怎麼突然變性子了,居然肯找到祖父,還欠下二房這麼大的一個人情。”然後點點頭,“那倒是越早娶了越好,一則免得那孔三小姐在家煎熬,二則也免得給人帶壞了。”
賀婉貞笑道:“以後我可就有個好妯娌了。”
“你呀。”江廷書跟妻子感情甚好,取笑道:“瞧你高興的,跟一個小姑娘似的。”
有道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大太太得知這個消息後,就十分的郁悶。
玉儀的婚事定在了明年三月,不足半年。也就是說,玉華必須趕在這半年時間內訂親,然後迅速嫁人,不然又要落在妹妹的後頭了。
三房抹了一回臉不夠,還要等二房再抹自己一回?
大太太又氣又急,也顧不得挑挑揀揀了,趕緊找了人,去江家四房打探消息,想把女兒嫁給四房的喻二爺。
孔老太太知道消息後,不悅道:“怎麼又是江家?難道兩姐妹都要嫁給他家?好像咱們多稀罕似的,還上趕著去!再說了,四房的二爺又比七房的大爺年紀小,以後華姐兒見了三丫頭,豈不是還得叫嫂子?不妥不妥。”
大太太一向聽姑姑的話,這次卻不肯答應。
誰知道去了江家四房的人回來,並沒有得到准信兒,沒過幾天又傳出消息,說是江家四房另外訂了親事。
大太太一氣之下,便病倒了。
玉華在跟前伺候母親湯藥,勸道:“女兒該嫁什麼人,那都是命裡頭注定的,母親又何必著急上火?若是連累的母親不好,豈不是女兒的罪過?三妹妹先嫁就先嫁吧,也沒什麼大不了。”話雖如此說,心裡頭到底還是難過的。
“胡說!”大太太更是惱火,斥道:“女兒家出嫁,這可是關系一生的頭等大事。你不只要嫁在三丫頭前面,還要比她嫁得好!”
玉華實在有些忍不住,湧出眼淚道:“母親只為了自己的臉面,就急著把女兒嫁出去,萬一嫁錯了人,又當如何?既如此著急,早些年又何必那般挑揀。”這些話,在她心裡已經憋了太久,今日終於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大太太更加生氣,“我難道不是為了你好!”
玉華眼淚簌簌的流,輕聲道:“母親,我真的不想嫁人了。”說完,也不管大太太如何作想,站起身來,一臉疲倦的走了出去。
大太太那邊病了,阮氏這邊也不好受。
公公婆婆和丈夫訂下來的親事,不容她不答應,——且玉儀不是她生的,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反對,不論對錯,都會顯得她居心不良。
更何況,馬家的親事本來就有問題。
還有江家送來了六十四抬聘禮,從來聘禮和嫁妝都是互相匹配的,那就意味著,玉儀也得陪六十四抬嫁妝過去。
如果想要少花錢辦好事,還真的費點腦子。
最最主要的是,阮氏不甘心就這麼讓玉儀嫁了。
一是自己沒得到半分好處,二是將來玉嬌很難比過去,三是先前雙方已經交惡,——可以想象,嫡女嫁得春風得意以後,肯定不會給繼母好臉色。以後見了面,難道自己還要低聲下氣?一想到這兒,阮氏就仿佛吞了一只滾燙的蒼蠅,又疼又惡心。
阮氏想起了自己未出閣時,百般討好嫡母和嫡姐,結果嫡姐高高興興嫁了出去,回頭卻對自己百般挖苦、譏諷,說自己是只配給人做妾的命。雖然趕上了巧宗,好歹沒給富貴人家做妾,但也只是一個繼室,到底矮了一等。
倒是玉嬌還不識愁滋味,聽說玉儀要嫁了,滿心高興道:“等她走了,我就可以搬回錦繡堂正房咯!”
“你懂個屁!”阮氏氣不打一處來,罵得女兒不知所以。
玉嬌委屈的不行,氣道:“我說錯什麼了?”
因為阮氏自己是庶出,在家受了不少的委屈,所以對兒女十分的溺愛,凡事都是盡量滿足,生怕吃了一點點苦頭。
正所謂過猶不及,阮氏自己卻尚不察覺。
玉嬌從沒被母親如此罵過,鼻子一酸,就哭了起來,“明明從前說好的,錦繡堂只給她住一段日子,等她嫁了,我還要搬回去……”
“小祖宗!”阮氏急忙過來捂嘴,低聲斥道:“你還嫌不夠亂啊!亂嚎個什麼?”又往外面看了看,“虧得這是在咱自個兒的屋子,外面都是自己人,不然傳出什麼,你爹還不知道怎麼怨我呢!”
玉嬌扁嘴道:“我沒說錯嘛。”
“是是是,你沒錯。”阮氏安撫了兩句,但心中卻是恨意難消,——江家的人突然來提親,還能說是意外,但丈夫聽到的那些閒話,到底是誰傳的?!叫自己知道,一定要叫那個人好看!
阮氏惱恨的這個人,眼下正在玉儀的屋子裡說話。
“照姨娘這麼說……”玉儀詫異道:“是大姐姐透露的消息了?”
“是啊。”周姨娘道:“要不是大小姐,我也不知道太太訂了那樣一門親。”卻對丈夫高看了幾分,也對自己的功勞高估了不少,“到底老爺還是明理的,疼愛三小姐,這才許了江家的親事。”
便宜爹對自己有這麼好?江家提親,真的是便宜爹促使的?
不是玉儀不孝,從便宜爹平日裡不聞不問的態度來看,實在想象不出,他內心深處還藏一份濃濃的父愛。
濃濃的?父愛?
呃……,真是想想都叫人起雞皮疙瘩。
不過不管怎麼說,便宜爹到底還是有一點良心的,還記得有這麼一個女兒,肯為自己出頭,——到底還是親爹啊,至少會盼著女兒過得好一點。
倒是周姨娘這邊,玉儀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明白她的心思,於是笑道:“多謝姨娘,這次多虧你幫忙了。”
周姨娘忙道:“不用不用,這原是應該的。”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應該的,除了親生父母,誰肯掏心掏肺、不記得失的付出?玉儀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鄭重道:“姨娘只管放心,今後但凡有我一口飯吃,就絕不會忘了四妹妹的。”
“三小姐,我能幫忙的地方一定不馬虎。”周姨娘得了這個保證,自己也表了一番忠心,然後歡天喜地告辭了。
作者有話要說:>>>>和江家訂親的事告一段落~~後面……,呃,怎麼說,劇情會進入到一個小高潮~~~總之,玉儀的婚事已經大致想好,這之前應該不會瓶頸~~~另外,個人不喜歡太短的章節,所以每一章還是比較飽滿的~~~盡量保持日更,加更基本是沒有了,當天修改一般是有蟲子,親們記得多多冒泡~~
風起(上)
“太太,就這麼答應江家了?”趙榮家的也不甘心,如果阮氏收了銀子的話,自己肯定能撈上一點油水,“三小姐嫁到江家,那可是一個虧本買賣啊。”
阮氏冷聲道:“還能怎樣?”
“太太……”趙榮家的壓低了聲音,“還記得三小姐回來的時候,不是在船上被那江家七房的救了?聽回來的人說,兩個人仿佛還見過一面……”
阮氏看了她一眼,明白趙榮家的話裡的意思,倒也有一絲心動,繼而搖了搖頭,“這件事不行,若是毀了那丫頭的名聲,壞了這門親事,老太爺那邊不會放過我的。”說著冷笑,“老太爺連嫡親的孫女都捨得,難度還會心疼我一個兒媳婦?”
趙榮家的想了想,歎氣道:“也是。”
阮氏道:“江家必定給了老太爺偌大的好處,至少要大過馬家才行,——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應該就是今年秋末考察之事。”臉上帶著怨恨和不甘,“罷了,如果老太爺秋末考察政績不好,咱們也會跟著孔家失勢,那可得不償失啊。”
“算她命好!”趙榮家的憤憤道:“那如今,也只有在嫁妝上做文章了。”
“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阮氏煩躁道:“倒是馬家那邊,咱們還得親自去一回,不然可怎麼行。”說著,打起精神收拾利落出門。
與馬家做親之事雖然沒有說定,但也談了有五、六分了。
聽聞阮氏的說辭,馬夫人頓時惱怒道:“好好好,你們家姑娘是個有本事的,這麼快就找到貴婿了。”
阮氏陪笑道:“我原是極想和夫人做親戚的,不想我們老爺……”
“送客!”馬夫人原本就是因為兒子不成器,這才降低標准娶媳,想不到卻被人耍了一回,豈能不惱?根本懶得和阮氏囉嗦,直接叫人取了庚帖出來,摔在地上,一甩袖子便進去了。
阮氏鬧了好大一個沒趣,灰頭土臉回到家。
“都是那個丫頭鬧得!”阮氏對嫡女的恨達到了極點,氣了好一陣,自個兒撂下一句狠話,“叫我不痛快,你也休想就這麼高高興興的嫁人!”
阮氏氣得肝疼胃疼,玉儀的心情卻好了不少。
上午還追了一封信去京城,說了江家的親事,又說了自己對這門婚事滿意,讓外祖母放心雲雲。因為整個人輕松了不少,也有了笑靨,喚來彩鵑道:“對了,把前兒收到的壽禮拿出來瞧瞧。”
先前一直提心吊膽,哪裡顧得上看什麼壽禮?
首先是孔家人給的賀禮,除了玉清親手做了一雙鞋子外,其余的都很普通,估摸像玉嬌等人,應該都是阮氏一手操辦的吧。
玉儀從沒想過他們能給自己什麼好的,所以談不上失望。
繼而挑出顧家的賀禮,外祖母送了一套老坑玻璃種的翡翠頭面,包括兩只發釵、一副手鐲,一對耳墜,兩只指甲蓋兒大小戒面的戒指,全都翠綠的叫人愛不釋手。
到底是外祖母,打心眼兒裡疼愛著自己。
玉儀心中暖暖的,又揀起了舅舅舅母送的一支金步搖,看那華麗麗的樣子,應該是京城裡大珠寶店裡訂做的,金子夠純夠足,上頭的寶石也足夠漂亮。
明芝則送了一個小小的荷包,彩鵑見了笑道:“難得表小姐還肯做東西。”
素鶯抿嘴一笑,“你這丫頭,還敢背著小姐打趣人。”說完立即後悔,如今已經是在孔家過日子,按理說應該管明芝叫做表小姐,一時失口居然叫成了小姐,不免顯得身在曹營心在漢。
玉儀聽見了只做不知,與彩鵑笑道:“快打開瞧瞧,都送了什麼好東西。”
打開荷包,裡面裝著六顆渾圓無暇的白珍珠,個個都有半截指頭大小,堆在一起好不喜人。裡面還有一張小小的信紙,明芝在上面說,本來一共是有十二顆的,現在一人一半,留著以後嵌在頭面上用。
玉儀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免又想起當初在外祖母家的時光,表姐性子大方活潑,表哥敦厚體貼,加上有親人呵護疼愛,日子過得一派無憂無慮。
“這個是表少爺和……”彩鵑頓了一下,繼而覺得自家小姐也訂了親,沒必要再遮遮掩掩,於是道:“是表少爺和顧家大奶奶送的。”
既然是夫妻,當然應該合為一體送東西。
玉儀覺得沒什麼可避諱的,打開看了,不由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這是……”彩鵑吃驚道:“哪有人送這麼奇怪的東西?”
“哪裡奇怪了。”玉儀將那一對小金豬拿了出來,圓嘟嘟的十分可愛,想來是因為自己屬相是豬,所以才會打了這麼一對吧。
掂了掂,分量可是不輕吶。
“送就送吧,還故意打成一對兒。”彩鵑忿忿不平,嘟噥道:“什麼意思?!”
玉儀倒是笑了笑,覺得這位表嫂挺有趣的,——以明淳對自己的心意來看,沒個一年半載應該難以忘懷,且他的性格比較正統,不會弄什麼新奇稀罕的玩意兒,想來這應該是出自表嫂的手筆了。
送一對,是在暗示祝福自己早結良緣嗎?
“挺好的呀。”玉儀笑道:“收起來,回頭還能換成銀子花花呢。”
素鶯因為方才說錯了話,一直不自在,見狀忙道:“我去收起來吧。”見玉儀點了點頭,這才松了一口氣似的,摟著盒子匆匆進去。
彩鵑怕玉儀心裡不痛快,忙道:“我看江公子比表少爺好多了。”
“你又知道。”玉儀覺得好笑,趣她道:“當心方嬤嬤聽見了不依。”
自己心裡卻是有些茫然,就這麼把終生大事定下來了?比起盲婚啞嫁,好歹還見過江廷白幾次,雖然中間有一次不愉快,但後來他還是幫了自己。
不能算最好,但也不算太差了吧。
“這對翡翠鐲子真是漂亮。”彩鵑小心翼翼拿起來,看了又看,朝玉儀道:“小姐你瞧著顏色、水頭,只怕全蘇州也難找出幾對來。”
玉儀知道她這是故意打岔,怕自己因為表哥傷心,於是順手套在了手腕上,對著陽光比了比,笑道:“是挺好的,還是先收起來吧。”手頭有不少貴重的首飾,回蘇州後就沒再戴過,不想礙了別人的眼,免得平白給自己招來是非。
“公主好生大方。”彩鵑笑道:“這一整套的頭面,沒有六、七百兩銀子絕對拿不下來,都夠尋常人家嫁好幾回閨女了。”
外祖母對自己一向捨得,玉儀笑道:“你急什麼,將來我也會好好的把你嫁了。”
彩鵑啐道:“呸,小姐說的都是什麼話。”
玉儀笑了笑,心下卻在奇怪。
原本還以為自己離得遠了,外祖母淡忘自己了,現在看來是在不像啊。可為什麼自己去了好幾封信,外祖母都渾然不理,還是依舊說著平常的問詢話,都是囑咐自己保重之類。
因為徐月嵐新進了門,再加上李氏性子比較懶散,所以便慢慢的將家務事放手,改由兒媳婦來主持中饋。
這日上午,外面的小廝送來一封蘇州的信。
徐月嵐一看便猜到,應該是那位表小姐寄過來的,因為是指名交給公主親閱,所以並沒有多琢磨,立即拿了信去了上房。
畢竟作為孫媳婦,緊著祖母的事也是應該的。
豫康公主不是那等心胸狹窄之人,雖說更加中意外孫女兒,也不太喜歡徐家,但是對這個孫媳婦還是滿意的。見她特意過來送信,便笑道:“讓個丫頭送過來就是,那用的著你親自跑一趟。”
徐月嵐笑道:“剛忙完家裡的事,正好閒著,就想過來陪公主說說話。”
“你不嫌我年老囉嗦就行。”豫康公主笑了一句,拆開了信來看,誰知看著看著臉色就變了,半晌才抬起頭,淡笑道:“你去忙吧。”又朝丫頭們吩咐了一句,“去,叫夫人過來說話。”
徐月嵐亦是官宦大家的女兒,一見便知道出了什麼事,且自己不方便在場,趕忙笑著應了,領著丫頭匆匆出了房門。
李氏尚不知情,一如平常般閒閒的往上房過來。
剛一進門,豫康公主就吩咐道:“所有的人都出去,關上門!”聲音雖然不大,臉色卻是十分的難看,好似凝結了一層冰霜。
“娘……”李氏有些害怕,換了親近一點的稱呼,“出什麼事了?”
“你!你瘋了嗎?”豫康公主氣得不行,將信狠狠的甩在李氏的臉上,“你說,是不是你扣了玉丫頭的信?還有前幾個月蘇州的來信,是不是你叫人偽造的?!”
李氏臉色一白,“這……,這是從何說起?”
“你自己看!”豫康公主指著地上的信,怒道:“玉丫頭說,上次說的馬家已經退了親!上次?上封信裡我怎麼沒有看到!”
“我……”李氏眼見掩蓋不了,嚇得跪在地上,哭道:“我只是想著明淳好不容易回來了,又成了親,怕玉丫頭說什麼……,再惹出亂子來。”又忙道:“那幾封信我都沒有打開,這就叫人拿過來。”
李氏顧不得叫小丫頭,自己慌慌張張取了蘇州的舊信過來。
看著外孫女一次又一次求援,自己卻絲毫不知,還以為外孫女過得平平安安,豫康公主真是又氣又傷心,“你自己瞧瞧,玉丫頭這受得都是什麼罪?幾次三番,都險些被那阮氏算計了!你……”指著李氏,“你這是害死她啊!”
李氏也嚇住了,分辨道:“我……,我沒有……”
“前江閣老家繼室之孫,無父無母,且沒有一官半職,就是這樣……”豫康公主看得連連冷笑,“就連這樣的人,玉丫頭都覺得已經很好了!好好好,你還真是一個有良心的好舅母!哄得我毫不知情,還在這裡慢慢的給玉丫頭挑親事,等我挑好了,只怕黃花菜都涼了!”
李氏知道此事鬧得大了,低頭一言不發。
“要不是看在你生下了淳哥兒,我這就叫紹廉休妻!”豫康公主目光銳利,直直的盯著李氏說道:“從今天起,你就回自己的屋子好好反省反省,不准出屋子半步,也不准再插手家裡的任何事!下去吧。”
李氏早嚇得六神無主、腳下虛浮,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不敢再看公主一眼,逃也似的出門而去。
木槿從外面進來,撿起地上的信問道:“公主,出什麼事了?”
豫康公主先沒有回答,只是道:“立即派人去蘇州,好好的給我查一查那阮氏,是人都不可能不出錯,查到什麼統統回報與我。”然後才把事情大致說了,“讓去人仔細打聽一下,看看男方人品有沒有問題。”
木槿問道:“公主打算讓表小姐出嫁?”
豫康公主道:“既然已經訂了親,無故退親只會損了玉丫頭的名聲,只要男方人品好,家世、錢財那些都是次要的。”歎了口氣,“再說江家的門風和家世,也還算說得過去。”說到底,還是這世道做女子的不易啊。
顧紹廉晌午了才回府,一進門便被告知上房讓過去說話。
“母親,我也有事要說。”顧紹廉來不及問公主有何事,先道:“今兒朝堂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彈劾蘇州知府貪墨受賄!”
“有這事?”豫康公主抬起眼皮,心中快速的分析著,“是什麼人?可看得出又何來頭,或是為了什麼緣故?”
“是密折。”顧紹廉搖了搖頭,“這件事有點棘手,主要是最近朝堂十分動蕩,只怕拔出蘿卜帶出泥,沒准兒還會牽連出其他的事。”
豫康公主沉思了一陣,歎氣道:“孔家都是些沒良心的人,我才懶得管,只是還有玉丫頭……”把信推給了兒子,“你看看吧,你媳婦干的好事!”
“這……”顧紹廉越看越吃驚,氣道:“這個蠢貨!”
豫康公主冷笑道:“如今看來不用我撥弄孔家,他們就已經自顧不暇了。”又擺了擺手,“別管你媳婦了,先琢磨琢磨孔家這件事吧。”
魯國公府某處涼亭內,微風習習。
“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的生辰,送什麼東西好?”
“我怎麼會知道?”羅熙年睨了好友容珮一眼,嗤笑道:“你幾時見我給姑娘送過東西?還問到我這兒來了。”
容珮抬手直抓頭皮,洩氣道:“女人家的心思真難猜!送金銀說你俗氣,送字畫又說你挑的沒品味,送首飾又說你不合規矩……”
“哪兒那麼多廢話!”羅熙年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怎麼跟個娘們兒似的,羅裡囉嗦個沒完?要是喜歡,直接娶回去不就完事了。”
“嗐……”容珮傻笑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才懶得懂。”羅熙年嘲笑他道:“你可真是個一根筋!從小就喜歡那丫頭,長大了眼裡還是只有她,不是傻子是什麼?”
容珮不服氣道:“行行行,我是傻子!哼,將來有你做傻子的時候!”
羅熙年理都不理他,自顧自悠閒的喝著小酒。
“你那麼多的女人,真的不懂?”
羅熙年瞬間變了臉色,惡狠狠道:“那些不是我的女人!還有,以後少在我面前提這種話!沒得叫人惡心。”
“是是,我說錯了。”容珮趕忙陪了不是,為了調節氣氛,岔開話題道:“你真打算這麼在家呆下去?你不知道,最近朝堂上可熱鬧了。”說著又笑,“就今兒早上,還有什麼蘇州知府被彈劾,聽說會牽連到好些人呢。”
羅熙年這才抬頭,問道:“什麼知府?”
“蘇州知府。”容珮本是隨口一說,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感起興趣來,心思轉了轉,試探問道:“是不是上次去蘇州的時候,認識哪家小姐了?”
“爺沒你那麼無聊。”羅熙年沉吟了片刻,探身問道:“你們錦衣衛,最近有沒有什麼空缺?”
“咦?你想來我們錦衣衛?”容珮聞言滿心高興,連連撫掌,“來吧,來吧,沒空缺也得給你騰一個不是?放心,有哥哥我罩著你呢。”
“放屁!要你罩著?!”
“你來可以。”容珮收起嬉皮笑臉的神色,認真道:“不過最近沒有什麼好缺,要不……,叫你家老爺子想想辦法?”
“不必。”羅熙年擺手道:“要往上爬,還是自己慢慢來的好,強插進去做一個小頭頭,沒意思不說,別的人還不服氣。”
“你真要來?”容珮想了想,說道:“我雖然只是一個小旗,但上頭的千戶是我的族兄,讓他安排一下,你過去了不會有苦差事的。”
羅熙年沒有答應,而是道:“我要去北司。”
“你去北司做什麼?”容珮詫異道:“我們南司還好一點,那邊盡是問供的、受刑的,哪天不弄死幾個人?血淋淋的,保管叫你飯都吃不下。”
羅熙年堅持道:“你別管,幫我安排一下就是。”
“行行行。”容珮算得上是他的發小,知道這是一個下了決心,就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人,無奈只好答應了,奇怪道:“北司那邊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非要去!”
“嘿嘿……”羅熙年露出雪白的牙一笑,嘴角勾起,“刺激!”
“啪!”容珮的下巴掉在桌子上,半天沒合上。
風起(下)
大太太到底不甘心,幾經周折,終於把玉華的婚事定了下來。
“哎……”大太太忍不住歎氣,“早些年,何曾把袁通判家看在眼裡,現在卻只能自降身份,和這種人結親。”
“母親。”玉華埋怨道:“既然已經訂了親,又何苦再說這種話?”
大太太哼道:“三房的嫁在前頭也罷了,到底是庶出,嫁得又是商賈人家,沒什麼值得拿出手的。”頓了頓。“可是你瞧三丫頭……,那江家也是瘋了,居然捨得出六十四抬的聘禮,也不知裝的都是什麼破爛!”
難怪她心裡惱火,袁家只願意出三十六抬聘禮。
玉華只得安慰道:“母親不是說江家七房的無父無母,又沒有官職,將來的前途不夠好嗎?袁老爺雖然只是通判,但將來卻有做京官的機會,況且不是說……”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不是說袁家大少爺挺上進的,母親還愁什麼?總之,母親還是先好生養病才是。”
“你呀。”大太太雖然對袁家不滿意,但親事都訂了,還能說什麼?只得戳了女兒一下,“你就是個傻丫頭,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誰?真是拿你沒辦法。”
玉華笑道:“女兒當然是像母親。”
像自己嗎?大太太心頭突然一跳,想起了一件不願意想起的事,當初……,如果那件事成了,今天的局面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呢?不能怪自己太心狠,為了女兒,只要她能夠過上好日子,自己做下再多的罪孽也沒關系。
若有因果報因,那就全都算在自己的頭上吧。
“太太?”瑞雪問了一聲,待裡面讓進方才入內稟道:“太太小姐,二房那邊好像吵起來了?”
“出什麼事?”玉華問道。
“聽說因為三小姐訂了親,暖衾姑娘就給做了一套衣裳,偏生不巧,送過去的時候遇見了五小姐。”瑞雪簡明扼要揀了重點,回道:“五小姐罵暖衾姑娘是個下賤的,做的東西也下賤,還說什麼人配得什麼東西,把三小姐也繞進去了。”
大太太眼裡閃過一絲幸災樂禍,問道:“那三丫頭吵了沒有?”
玉儀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吵架?又不是瘋了。
可惜這邊玉嬌破口大罵,那邊暖衾哭得淚水漣漣,兩個人都是卯足了勁兒,自己反倒成了一個看客。
巧的是,孔仲庭今兒沒出去找人喝酒。
“怎麼回事?”錦繡堂跟阮氏的正房相距甚近,孔仲庭聽見動靜趕了過來。因見小女兒和愛妾鬧得不可開交,嫡女卻在旁邊冷眼旁觀,微微不悅,“你是個做姐姐的,怎麼也不勸一下?”
阮氏尾隨其後而來,聞言好不得意。
玉儀感慨,果然感情都是時間培養出來的——
只因自己跟便宜爹感情生疏,玉嬌和暖衾更加親近一些,便宜爹本能的就護著她們倆,反把自己這個嫡女排斥在外。
“女兒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解。”玉儀決定像演技派學習,雖然沒有擠出眼淚,但委屈之色卻是十足,訴苦道:“暖衾姑娘好心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怎麼得罪了妹妹,就說她的人和東西都是下賤的,還說女兒收了東西,也是一樣下賤。”
“你居然說這種混賬話?”孔仲庭有些下不來台,朝玉嬌怒斥。
不等玉嬌開口,暖衾先跪了下去,哭道:“三小姐說得一字不差,還請老爺為三小姐做主,為婢妾做主啊。”
看看人家這種實力派的演員,眼淚就跟自來水似的,真是收放自如。
玉儀佩服之余,又哽咽道:“自己和五妹妹都是爹爹的骨血,若女兒有了不是,那豈不是爹爹的過錯?若爹爹有了不是,那兄弟姐妹們豈不都是……”言下之意,自己若是沾個“賤”字,那二房一大家子就都是賤人。
玉嬌先氣得跳腳道:“你放屁,我沒有那個意思!”
玉儀轉過頭去,問道:“那妹妹的意思,是單獨針對我和暖衾姑娘了?”不過才九歲大的小姑娘而已,不信把你繞不進去。
“我……”玉嬌氣呼呼的,她本就是個不轉彎的性子,一梗脖子道:“我就是罵你了,還罵暖衾那個賤人了,怎麼樣?!”
阮氏臉色十分豐富,眼裡噴火似的直勾勾盯著玉儀。
“放肆!”孔仲庭一向覺得小女兒乖巧,從前雖然有些任性,但也不會如此口不擇言,當著眾人氣得不行,揚手就要一巴掌扇過去。
不等阮氏上前,玉儀看准時機搶先拉住人,勉強擠出幾滴眼淚,勸道:“父親有話好好說,若是失手打重了,豈不是叫妹妹更加恨我?怕是以後更加難以相處了。”
真是無奈了,這雞飛狗跳的日子快點結束吧。
不然的話,還要整天陪著演這種三流劇目。
正在這個時侯,三流劇目的反派暖衾姑娘出鏡了,上前拉住玉嬌,用又嬌又軟又擔憂的口吻勸道:“五小姐,你快給老爺認個錯吧。”
玉嬌哪裡肯讓她拉自己?當即反手一甩。
這一甩產生了華麗的特效,居然把暖衾甩得退了好幾步,繼而側身跌倒,緊接著便是一生尖叫,“哎喲,我的肚子好疼!哎喲……”
孔仲庭雖然有六個子女,但顯然對懷孕這種事了解不深,見暖衾疼得冷汗直滴,趕忙喊道:“快去叫大夫過來!快點!”
什麼叫實力派?什麼叫真正的實力派?
眼前這位姑娘就是!
玉儀心裡在對暖衾佩服之際,也對便宜爹的情商參數打了個折扣。看來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而不管事情究竟合不合理,——九歲的小姑娘,再用力又能有多大力啊?玉嬌又不是變身後的希瑞。
或者說,美色能降低男人的情商?
比如暖衾姑娘相貌平庸,身材也不是這般纖細嬌弱,那視覺上就有點滑稽了,便宜爹肯定不會憐香惜玉,沒准還要上前踹上一腳。
玉嬌不料低估了自己的潛能量,見狀怒道:“你少裝模作樣!”
“不要說了!”沒等孔仲庭開口,阮氏先把女兒護在了身後,朝丫頭珍珠遞了一個眼色,示意趕緊將人帶走。這邊還得忍住氣,吩咐道:“還愣著做什麼?快點去把大夫請過來。”
玉嬌滿臉不甘之色,帶著比竇娥還要冤的莫大冤屈,被珍珠等人拖走了。
“小姐,那個暖衾也太會做戲了。”彩鵑眼裡有一絲揶揄,抿嘴笑道。
玉儀搖頭一笑,“再會演戲又能如何?還不是個配角兒。”
暖衾即便一時勝了一小局,也改變不了自己是通房的事實,還是得看阮氏的臉色過日子,肚子裡孩子也未必能生下來。縱使小心翼翼順利生下了,今後一樣是個庶子,一樣得在嫡母收下討生活,這一路還不知道多艱辛呢。
還有那位潘姨娘,看起來好像是讓阮氏吃了個暗虧,可是她自己呢?難道從今後青燈古佛的伴著,心裡就不淒涼痛苦嗎?便是勝了,也一樣是可悲的。
即便是自己,因為處在晚輩的這個身份上,且繼母也是母,很難對阮氏做出什麼算計。而且如果不能一擊成功,只會加深阮氏對自己的怨恨,她若存心撕破臉,吃虧的人更多會是自己。
有什麼法子,才能一擊讓阮氏不能翻身呢?
玉儀支起下巴望天凝想著,一時找不到突破口,耳畔聽得有人進來了,然後是問棋脆生生的聲音,“小姐,江家七房的兩位小姐過來了。”
江家七房?錦珠繡珠?玉儀腦子轉了轉,才想起這兩位是自己未來的姑姐,雖然感覺有點別扭,但還是笑著迎了人進來。
“給妹妹做了個荷包。”江錦珠一向快人快語,掏出一個蹙金線的小荷包,又看了繡珠一眼,“你的手帕呢,也拿出來瞧瞧吧。”
“做的不好。”江繡珠微微羞赧,遞上了一塊繡蘭花的素色絹帕。
玉儀少不了要誇贊一回,笑道:“過來說話便是,何須兩位姐姐親自勞煩。”
江錦珠笑道:“上次得了你的好胭脂,說是要謝,一直都沒找著機會。”笑著從丫頭手裡接了茶,放到一邊,“還有兩件東西,是大哥屋裡的兩位姑娘做的。”打開包袱,取出一雙粉色繡花鞋,一件海棠紅的雙襴邊儒裙。
玉儀接過來看了看,做工很是精細,比起那荷包和絹帕,至少得多費上六、七倍的功夫,——只是方才她說什麼?大哥屋裡的兩位姑娘做的?
玉儀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說的是什麼人。
不由有點囧了。
也就是說,這繡花鞋和儒裙是黑心小白臉的通房做的?他的小老婆?為了討好自己這個未來的正室,所以提前開始拍馬屁?一口氣噎在胸腔滾動,好久沒咽下去。
“不喜歡這顏色嗎?”江錦珠顯然領會錯了,想了想笑道:“你喜歡什麼?我回去跟她們說說,改天再從新做一遍便是。”
大約在她們看來,通房小妾什麼的在平常不過,這兩位難得如此懂規矩,知道在新奶奶面前做小伏低——嗯,估摸還有一種油然的自豪感,若是自家哥哥不會調教人,哪裡會讓通房丫頭這般懂事?
可是……
玉儀實在不知道該作何表示,是驚喜?還是欣慰?還是挑三揀四,擺一擺正房奶奶的派頭?或者是無動於衷,覺得這都是通房丫頭應該做的。
前幾天,光顧著擔心阮氏對自己算計。一聽說江廷白來提親,松了好大一口氣,也沒顧得上問他身邊有什麼人,眼下才明白自己高興過早了。
以江廷白的年紀、家世,身邊不可能沒有一、兩通房妾室。
照這麼說,以後自己還要和兩個通房分享丈夫,等於只得到了三分之一?不,正房奶奶應該派頭大一些,自然能霸占的更多一些。
那麼自己該如何面對那兩位呢?當做是丈夫婚前備的兩個充氣娃娃,只是偶爾用來解決生理問題?只不過是會說話有感情的,呃……,自己還能多兩個丫頭使喚,而且保證聽話乖巧。
“妹妹你怎麼了?”江錦珠看出玉儀心情低落,但卻猜不到原因,她自認今兒沒有說錯什麼,怎麼未來的大嫂就不高興了呢?
“沒事。”玉儀笑了笑,敷衍道:“最近家裡有些事。”
阮氏的那些豐功偉績,江錦珠自然也聽說了一些,這才釋然,露出一副我們支持你的表情,低聲道:“且忍一忍,好歹只再呆半年就好了。”
或許吧,玉儀笑道:“上次我還帶了些小玩意兒回來,走去瞧瞧。”讓人開箱子,取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出來,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著笑,心思早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等送走了江家姐妹,玉儀跑去了玉華那裡,閒話幾句,便轉了話題問道:“那位袁家大爺,屋裡頭可有通房丫頭?”
玉華一臉詫異,“還用問?當然有了。”
看看人家這覺悟!呃,果然不愧是古代大家閨秀。
玉儀又問了一個無聊的問題,“有幾個?”
“你問這些做什麼?”玉華嗔笑道:“聽說有三個吧,一個是他祖母給的,一個是他母親給的,還有一個是自個兒挑的。”
這一位比自己還要慘?玉儀忍不住歎氣,但願黑心小白兩的通房丫頭,不是他祖母給的才好,也千萬別是他母親留下的,不然以後只會更加麻煩。
玉華見她有些不快的樣子,心下有點明白過來,勸道:“不過是幾個丫頭罷了,管她們作甚?若是不好,你一句話就能打發走的。”
“嗯。”玉儀點了點頭,知道彼此不會有共同語言。
玉華又道:“即便是有生兒子好命的,頂了天就抬做姨娘,終歸是給人做小的,還有孩子也得管你叫母親。”
玉儀頭疼了,接著深深的無奈了。
好吧,反正只是找一個避風港+合伙過日子的,就當他是自己的BOSS,通房們是公司的同事們,湊吧湊吧著就這麼過吧。
即便再找一個,估計也改變不了這個歷史問題。
以前在外祖母家時,舅舅身邊沒有妾室通房,外祖母對這一條要求的很嚴,仿佛在防著什麼似的。後來明淳大了,舅母也曾想過安排一、兩個通房,外祖母那邊何打算不知道,反正明淳自己先拒絕了。
玉儀想,如果舅舅家是妻妾成群的狀況,或者自己不是嫡女,而是庶出,是不是對小妾這類問題,會有更深一層次的接受力?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感覺突兀,只能阿Q精神的勉強接受。
“太太!”外面的丫頭聲音著急,尖聲道:“老太太病倒了,太太快過去瞧瞧吧。”
玉儀和玉華都是一驚,趕忙跟了出去。
到了前面,才知道方才下人進來遞了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孔老太太一聽就暈了過去。丫頭僕婦們頓時忙亂起來,趕著過來請大太太鎮場,又急急的請了大夫,一時間擠得玉儀都沒落腳的地方。
沒過幾天,居然傳出了袁家退親的消息。
大太太本來就不太好,強打著精神照顧孔老太太,這事一出,連帶她也跟著倒了下去。阮氏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把三太太也叫來了幫忙,孔仲庭更是忙著進進出出,連暖衾那邊也顧不上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
從孔老太太無故暈倒,再到袁家退親,以及便宜爹難得的管起事來看,竟有一種風雨欲來大廈傾的感覺。
玉儀心裡七上八下的,沒空再琢磨江家的那些“同事們”,只是希望千萬別出什麼大事,不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小姐……”段嬤嬤一臉恐慌跑了進來,“消息打聽出來了。”
屋裡眾人都是一臉緊張,忙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是老太爺……”段嬤嬤搖了搖頭,苦澀道:“老太爺被人彈劾了,說是貪墨受賄什麼的,聽說朝廷已經派了人下來,不日就要查案。”
玉儀深吸了一口氣,“怎麼會這樣?”
方嬤嬤的臉色變了變,半晌才好些,安慰玉儀道:“沒事,又不是什麼誅九族的大罪,且不說還沒查清楚,便是真有問題也不會太大,頂多也就是丟官罷職。”又道:“小姐別怕,公主不會不管你的。”
玉儀沒有半分高興,只道:“讓我靜一靜。”揮了揮手,讓方嬤嬤等人都退了出去。
如果僅僅只是貪墨受賄,的確不用太過驚慌。便孔知府是貪得多了,丟官罷職也不夠處罰的話,了不起再處決他一人,斷然沒有連坐的道理,更不用說後宅的女眷們了。
玉儀很抱歉,在知道孔知府要把自己賣給馬家後,就再也生不出半分祖孫情,完全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方才有一個念頭閃過,——阮氏起先要把自己嫁給姚家,後來又要嫁給馬家,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銀子。可是姚家是私下回扣倒罷了,馬家應該不會也給銀子,那麼阮氏圖的是什麼呢?想來想去,只有母親顧氏留下來的嫁妝了。
可是,一應嫁妝都是有單子的。
難道阮氏……
玉儀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覺得很可能這就是扳倒繼母的機會。且在孔家風雨飄搖之際,自己又是突然才回來的孫女,若是不做出一點點貢獻的話,到時候會不會被孔家撇下不管?還有袁家都退親了,江家會不會也這麼做?到時候,沒准還會再重來一次嫁入馬家的買賣。
到底要不要試一試?
玉儀緩緩閉上了眼睛,心裡正在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雲湧(上)
在筆直的官道上,一行鮮衣怒馬的年輕人飛馳而過。
為首的一人眉目張揚、表情倨傲,用力一勒韁繩,令馬兒在嘶鳴聲中停下,然後回頭與同伴道:“我還有點私事要辦,回頭再請兄弟門一起喝酒。”
身後五、六人緊跟著停下,其中一人笑道:“羅校尉只管去忙自個兒的,我們幾個先到府裡報個到,回頭若是尋我們,找人問一聲便知道了。”
羅熙年笑瞇瞇道:“好說,我辦完事就回來。”雙腿一夾馬腹,抱了抱拳,一陣風似的抄小路走了。
“張大哥,就這麼讓他亂跑?”其中一人問道。
“管他作甚?”張姓男子年紀稍大,看起來是這幾人中的領頭者,冷笑道:“你別看人家今兒跟咱們一樣,可是憑著國公爺家公子的身份,沒准明兒就是你的上司了。只要他不惹事,隨便他愛干嘛干嘛去。”
另一人笑道:“就是,人家可還給了五百兩銀子呢。”
“走吧。”張姓男子咧嘴笑了笑,手一揮,“先找到蘇州府裡管事的,然後再尋一家大點的花樓,叫幾個漂亮姐兒出來,咱們幾個好好的放松一下!”
“走咯!”眾人嘻嘻哈哈的起著哄,很快策馬跑遠了。
這邊羅熙年熟門熟路,尋摸到了江家七房,等丫頭們都摒退下去了,方道:“你這回可是魚兒沒吃到,就先惹上一身腥了。”
江廷白剛得知孔知府被彈劾,正在琢磨著該怎麼活動,不想羅熙年突然冒了出來,又穿了一身嶄新的飛魚服,不由笑道:“你怎麼混到錦衣衛裡面去了?”
“衣裳好不好看?”羅熙年笑問,又自問自答,“我覺得還挺精神的。”又笑,“不過我們老爺子見了,罵了我一頓,嘿嘿……,說我真是沒事閒得慌。”
江廷白好笑道:“我看也是。”
羅熙年自我感覺挺滿意的,坐在椅子上蹺起腿,“哼哼,還不快點來巴結爺?這次我可是奉了聖旨來的,專門辦理蘇州知府貪墨一案。”
江廷白聞言抬頭,“你去了北司?”
北司專門審理皇帝欽定案件,自己擁有詔獄,不需要經過正常的司法程序,就能自行逮捕、審問,甚至可以直接處決犯人。
羅熙年得意的點了點頭,笑道:“先問問,你還要不要娶那小辣椒?若是已經打算退婚,那這件事就不用管了。”
“退婚?”江廷白聞言失笑,問道:“我像是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
“有點像,又有點不像。”羅熙年一本正經看了看,支著下巴,“看來你還真被小辣椒迷住了。”說著歎氣,“罷了,孔知府丟官就丟官吧。反正你們江家也不差一個做知府的親戚,影響還真是不大。”
江廷白卻收斂了笑容,問道:“上頭是個什麼意思?”
“我又不是天子近臣,怎麼會知道?”羅熙年搖搖頭,頓了頓,“不過聽說對方證據很足,那孔知府的烏紗估摸是保不住。如果不牽扯出其他的事,頂多也就再罰沒家產什麼的,好用來填補一下虧空。”
“嗯。”江廷白頷首道:“只希望孔知府別病急亂投醫,到處白花了銀子。”琢磨了一會兒,又道:“只是像孔三小姐這樣的內宅婦人,不知事情輕重,怕是私底下嚇得不輕,須得叫人勸解幾句。”
江廷白顯然低估了未婚妻的承受力,此刻孔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始作俑者便是在他眼裡嬌滴滴的孔三小姐——孔玉儀。
“小姐,你真的要那麼做?”
“嗯。”玉儀認真的點了點頭,——捐出母親顧氏的嫁妝,即便阮氏沒有虧空,不能夠一擊而中,也要叫孔府欠下自己一個大大的人情。
萬一江家真的退親了,自己可是捐了幾萬兩銀子出來的賢良女,除非孔府所有的人都不要臉了,否則他們斷不會再賣自己一回。
方嬤嬤猶豫道:“小姐何苦這般執著?便是孔家不濟了,好歹還有公主府那邊,又何必虧了自己,讓別人占了便宜?”
玉儀在心裡歎了口氣。
方嬤嬤太相信公主府的力量,一輩子見慣的,也是豪門貴族中斯斯文文的詭計,可是這對孔家並不適合,——到了危急時刻,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撕破臉皮?上次孔知府為了官職,都可以出賣孫女,難道在這種烏紗不保的時候,還會顧及到孫女願不願意?
外祖母雖然好,但是終究不在自己身邊。
彩鵑也道:“便是要捐,小姐也不用全都捐了啊。”
“傻丫頭。”玉儀這具身體只得十三歲,靈魂卻是兩世為人,說話口氣顯得老氣橫秋的,歎道:“哪有做人情只做一半的?況且我聽說,老太爺的虧空數目可不小,只怕我都捐了出去,還補不上那個口子呢。”
彩鵑抱怨道:“他們自個兒胡亂花費了,卻叫小姐來填補。”
“罷了。”方嬤嬤歎了口氣,說道:“小姐若是執意要這麼做,我也不勸了。只是既然肉都割出去了,就沒有白割的道理,此事須得經過老太太和大太太兩人,方才能夠辦得穩妥。”
段嬤嬤亦是點頭道:“這種時候,留著銀子反倒是一個禍害。”孔家的人是個什麼心性兒,她在孔家的這十幾年,比方嬤嬤了解更加深刻,更加清楚明白。
來到上房,玉儀含笑對丫頭道:“有事要回老太太。”
那丫頭進去了,片刻後折出來道:“三小姐,大太太剛才說了,老太太這會兒剛躺下,空了再來吧。”
方嬤嬤的臉色變了變,忍住氣塞了一塊銀子過去,“有要緊事呢。”
玉儀心下冷笑,——這一家子誰把自己放在眼裡了?可別說老太太心煩什麼的,如果現在是玉華過來,肯定不會是像自己的這般冷遇。
只不過玉華在袁家退親後,便一直沒有出過房門。
那丫頭猶豫了片刻,最終沒能敵過二兩銀子的誘惑,咬牙又進去了。
也不知裡面是個什麼狀況,半晌才傳出大太太的聲音,還頗為不耐煩的樣子,“讓三小姐進來吧。”
“大伯母。”玉儀給她見了禮,說道:“有一件事,想要直接稟告祖母知道。”
大太太歎氣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有話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玉儀堅持道:“煩請大伯母進去說一聲。”
大太太的臉色便沉了下來,但好歹還是進去了,又過了小片刻,孔老太太才在裡面說道:“三丫頭,進來說話。”
“祖母。”玉儀進去先磕了一個頭,然後道:“孫女有一件事想稟告祖母。”
孔老太太氣色不太好,眼裡更是微微不耐煩,皺眉道:“何事?說吧。”
玉儀跪在地上,——心裡暗暗咬牙,給人送錢還得低三下四的,偷偷的用袖子揉了揉眼,立馬被蔥汁熏得淚眼婆娑,哽咽道:“聽說家裡出了大事,孫女知道後,這幾天都是寢食難安,更擔心祖母的身體。”
孔老太太勉強誇了一句,“難為你了,是一個有孝心的。”
玉儀又道:“孫女雖然從小在京城住了十年,不曾吃孔家的飯長大,但身體裡流的也是孔家的血,終歸是孔家的女兒。”拭了拭淚,“如今家裡出了這樣的大事,少不得該盡自己的一份力。
孔老太太耐著性子聽了半晌,還以為是來表孝心的,不由煩躁道:“不管你們小輩的事,自己回去安生呆著就是了。”
“祖母請聽孫女說完。”玉儀抬頭盯住旁邊的丫頭,目光堅定無比,一時間沒人敢上來攙扶她,接著說道:“聽說家裡急缺銀子辦事,孫女思前想後,願意將母親的嫁妝全部捐出,以解此次燃眉之急!”
“你……”孔老太太聞言怔住,著急時不是沒打過顧氏嫁妝的主意,但是動用兒媳的嫁妝,這話傳出去實在太難聽,不到萬不得已不願意張這個口。沒想到孫女竟然這般賢惠懂事,那樣大的一筆嫁妝,居然捨得自願捐獻出來!
大太太原本病懨懨的,一聽也來了精神。
孔老太太搖頭道:“哎,還沒到那個時候呢。”
玉儀心中冷笑,眼裡依然還是水汪汪的,“母親的所有嫁妝,都是孫女自願捐出來的。”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遞了上去,“現如今先讓祖母保管著,若是用了孫女絕對不會反悔,若是實在用不上,以後祖母再還給孫女也是一樣。”
“這……”
顧不上孔老太太答應,大太太先接過了顧氏的嫁妝單子,勸道:“娘,這是三丫頭的一份孝心,你就成全了她吧。”
這話聽了,直叫玉儀心裡一陣惡心。
眼看排場已經做足,孔老太太又推辭了幾句,大太太又勸了勸,這才頷首道:“罷了,那我就先替你保管著吧。”
玉儀垂淚道:“多謝祖母明白孫女的一片心。”
大太太笑著將玉儀扶了起來,“傻丫頭,有你這一份孝心,咱們家肯定平平安安度過這個坎兒,快別哭了。”叫來丫頭,“快扶你們三小姐下去歇著。”方才那些虎視眈眈的丫頭,這會兒都是恭謹無比,一窩蜂似的上來攙扶。
玉儀知道這裡用不上自己了,沒再堅持,只搭著彩鵑的手起來,欠身道:“祖母和大伯母多保重身子,我先回去了,等空了再過來說話。”
孔老太太等人走遠,在身後感慨道:“往日倒是錯看了她。”
大太太喜道:“我這就去告訴爹,也好讓他老人家少煩心一些。”這麼大的功勞,當然要去表白表白,玉儀肯獻出母親的嫁妝單子,裡面可不能少了自己一份力。
孔知府這次查處虧空將近十二萬,東挪西湊的拼命湊銀子,奈何平日裡花銷如同流水一般,現今還差著六、七萬的缺口。聽說孫女獻出了自己的嫁妝,孔知府亦是喜不自禁,急急問道:“顧氏的嫁妝,大抵能值多少銀子?”
“都過了十幾年,再加上有些東西用掉了。”大太太算了算,篤定道:“多的數目不敢說,少說也有小三萬的樣子。”
“不少了,不少了!”孔知府十分高興,說道:“剩下的幾萬,到時候找人先借一借墊上,應該也就差不多了。”趕忙吩咐,“你快帶著人去查點一下,有多少讓人來回個數兒,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反正要捐的銀子又不是自己的,大太太自然不會心疼,只是可惜這些銀子沒落自己的腰包,連連道:“兒媳這就下去查。”竟然比孔知府還要著急三分,病也好了一大半兒似的,腳不沾地一陣風走了。
回到老太太這邊,大太太商量道:“這事兒不宜驚動太多的人,不然雖說是三丫頭自願捐的,可傳來傳去,還不知道歪曲成什麼樣兒。”
這倒是其次,反正要搬顧氏的嫁妝,那麼大動靜,家裡下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太太防得主要是阮氏,怕她在事成之前出什麼ど蛾子。
“嗯。”孔老太太心下了然,叫來了吉祥,厲色道:“讓今兒在屋裡伺候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有人多嘴的,仔細回頭揭了你們皮!”
吉祥忙道:“老太太放心,我這就下去交代。”
大太太這邊琢磨了一番,又道:“如今是二房掌管著庫房鑰匙,不如這樣……,只說是娘要找一樣東西,然後我親自帶人去找。”
孔老太太深知阮氏的性子,這麼大的一筆嫁妝,少不了動過心思,如今孫女雖然大方捐了出來,只怕阮氏還未必願意呢。未免惹出什麼風波來,鬧得人盡皆知,當然是悄悄辦理的好,因此頷首道:“也好,你帶著吉祥一起過去。”
大太太臉色微變,——這是連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心了,只是當著婆婆兼姑姑的面,不敢反駁什麼,笑著點頭,“事不宜遲,我這就和吉祥姑娘過去辦了。”
孔老太太被孫女這一劑強心劑下去,精神好了不少,起身下了床,琢磨著是不是該拿自己的私房錢了。
不拿,說不過去。
拿,到底又該拿多少才合適?
且不說孔老太太的猶豫不定,玉儀這邊也沒有閒著。
先是公主府的一位管家來了蘇州,方才剛剛上岸,方嬤嬤和段嬤嬤出二門見了,回來道:“是顧忠帶著人過來了,小姐可有什麼要交代的?”
外祖母派了人來?玉儀想了想,應該還是自己上次那封信,外祖母以為自己要嫁到馬家去,所以才會派人來調停。
只是現在已經用不上了。
不……,似乎還有別的用處。
玉儀沉思了一陣,方道:“老太爺出了這種事,即便是把虧空補上了,想來這官職也肯定不保。到時候,家裡也用不上這麼多人。”叫來了所有的丫頭,“顧忠顧管家從京城來了,回頭我拿銀子出來,讓他去租一處干淨的大宅子,你們先跟過去住著吧。”
彩鵑趕緊道:“小姐,我是絕對不走的。”
素鶯亦道:“我也不走。”
“沒說你們。”玉儀笑道:“這樣吧,方嬤嬤和彩鵑、素鶯先留下來。其余的人都由段嬤嬤帶著,連同曹禮家和何萬良家,全都先出去,也剩了孔家一些嚼用。再說,等到事發肯定亂糟糟的,省得一忙就顧不上了。”
段嬤嬤是顧氏的陪嫁人員,現在已經是孔家的人,按理說玉儀並沒有權利安排,但是看在才捐了幾萬銀子的份上,想必孔老太太會給一個面子。
只要孔老太太開口,阮氏應該不敢反駁吧。
方嬤嬤起先有些遲疑,最後點頭道:“也好,等事情定了再回來。”
其余的人還好,見小主人和管事嬤嬤都發了話,便磕了頭,跟著段嬤嬤出去了。只有問棋和碧如還不肯挪窩,問棋先道:“小姐,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們伶俐,可是小姐身邊也要人端茶倒水,我是情願留下來的。”
“去吧。”玉儀笑道:“難道彩鵑和素鶯沒有手腳?你乖乖聽話就行了。”
問棋氣鼓鼓的,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樣子。
方嬤嬤板起臉道:“好了,別添亂了。”
“小姐還是嫌我笨!”問棋反倒哭了起來,到底不敢再堅持,且想著出去不過幾日就回來,只得再次磕了頭出去。
剩下碧如戰戰兢兢的,緊張道:“小姐……,別讓我回太太那邊。”
碧如的心思,玉儀如今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微笑道:“你放心,從前我說過的話還算數。”又笑了笑,“你先留下來,沒准這幾天就能找到機會,替你安排妥當。”
“給我安排?”
“希望我沒有猜錯。”玉儀笑道:“你做的一切,都是想換回一個自由身吧?”
碧如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這位年幼的小姐,是怎麼猜出自己想法的,但卻情不自禁點了點頭,“小姐若能讓婢子出去,大恩大德一定不敢相忘。”
“可是為什麼呢?”玉儀還是有一些沒想明白,“你就算出去做了良民,也未必比在孔家過得好,當然了,我是說從前的時候。”
如今孔府風雨飄搖,人心動搖的可不止碧如一個了。
“其實,當初也沒想著要出去。”碧如臉色白了白,低頭道:“只是想能夠留在小姐的屋子裡,免得……”咬了咬牙,“免得落個潘姨娘的下場。”
玉儀聞言生出一絲興趣來,傾身道:“哦?你且仔細說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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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錦衣衛三大特征:飛魚服,鸞帶,繡春刀。
PS:校尉只是普通軍士,不是官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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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阮氏看著大太太遠去的背影,低聲問道:“什麼治肝郁的熏香?從前怎麼從沒聽過?今兒倒是怪了,還非得讓長房的那位親自去找。”
“誰知道呢。”趙榮家的敷衍了一句,因為孔知府被彈劾,孔家下人早已經是人心惶惶,她也不例外,“許是有什麼值錢的?或是要緊的?”
阮氏撇嘴道:“家裡有什麼東西,我還不清楚?老太太的那幾箱破銅爛鐵,一向看得緊,難不成……,要拿出來補老太爺的虧空?”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不對勁,但是因為家裡情況不好,自己也是心神不寧。
誰知道剛過沒一會兒,就有跟過去的丫頭慌張跑了回來,三步兩步沖到內屋,連行禮什麼的都顧不上了,急道:“太太,大太太讓人搬先頭太太的嫁妝了!”
“什麼?!”阮氏聞言大驚失色,手上一松,茶盞“啪”的一聲碎在地上,濺了一裙子茶水也渾然不覺,恨恨道:“好你個寧氏,到底想做什麼?!”不管不顧,立即朝庫房那邊趕去。
剛到庫房門口,就見幾個丫頭在外候著,儼然是在放風了。
阮氏哪裡會等到她們通報?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都滾開!”然後領著趙榮家的沖了進去,過了幾個門,總算見到了正在指揮的大太太,冷笑道:“大嫂可真會找東西,連先頭二太太的陪嫁也翻起來了!”
“弟妹啊,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大太太早沒了病容,帶著幾分得意、痛快,笑吟吟的看著阮氏道:“這是先頭二弟妹的嫁妝不假,可是就在不久前,三丫頭已經把她母親的嫁妝捐出來了。”
“捐出來?!”
“這種事情我可不敢撒謊。”大太太揚了揚手裡的嫁妝單子,掩面笑道:“這可是三丫頭的一片孝心,要用嫁妝給老太爺添虧空呢。”
阮氏連連後退了好幾步,臉色慘白,強撐道:“你胡說……”心裡卻明白,大太太絕對沒有撒謊,沒想到那丫頭居然……,忽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大太太冷笑道:“快扶二太太下去。”
阮氏暈倒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玉儀知道後更加篤定,這嫁妝肯定被她做了手腳,不然不至於怒火攻心,忍不住嘲笑道:“她萬萬沒有想到,我會這麼大方吧。”
彩鵑歎道:“別說二太太了,就是我們也不曾想到啊。”
不是玉儀大方,先不說這嫁妝有問題,即便沒問題,自己也很難全部拿到手,況且時逢孔家風雨飄搖之際,哪裡還能夠獨善其身?錢雖然可愛的緊,但到底還是自己的命更要緊啊。
彩鵑又道:“這一次,咱們真的能扳倒二太太嗎?”
“若是扳不倒……”玉儀嘴角彎彎一笑,低聲道:“那咱們就再給她加把火?你別忘了,方才碧如說得那件事……”——不是自己非要跟阮氏過不去,實在是被她逼得沒辦法了,她若是不倒下的話,自己的將來就時時刻刻懸在空中。
“碧如?”彩鵑想了想,“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玉儀卻道:“如果沒有嫁妝的這件事,或許用處不大,但是眼前情況不一樣,一兩力也能當做四兩使呢。”又冷笑,“再說盼著她出事的,可不只是咱們。”若是一個人推不動,那就多拉幾個人進來好了。
然而讓玉儀吃驚的,大太太對顧氏的嫁妝清點完畢,除了一些消耗品以外,居然十九八九都還在——莫非自己估計錯了?這三萬兩銀子白白便宜了孔家?可是不對啊,如果阮氏沒做虧心事,她急什麼?又暈什麼?
玉儀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過下午,卻傳來了一個巨大的“好消息”。
大太太決定先將一批古董瓶子出手,趕緊換成現銀,趕著讓家人裝了一車出去,千叮嚀萬囑咐路上要小心一些。
誰知管家去了沒多久,就哭喪著臉跑了回來,“大太太,人家古董行的人說了,那些東西全都是假貨、仿貨!還把我們好生嘲笑了一番。”
“假的?全部都是?”大太太血壓上升,晃了晃,好容易扶著丫頭站穩了,突然雙手一拍,“哎呀,不好!快把所有的門口都堵住,誰也不准出去!”
下人們都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大太太急道:“快去啊!都還傻愣著做什麼?”又抓住身邊的丫頭,“快去問問,方才二太太那邊有人出去沒有?!”
被叫到的丫頭慌忙去了,片刻後回來,“沒有人出去。”補充道:“因為二太太暈了過去,大伙兒都正忙著找大夫、熬湯藥,仿佛說這會兒才醒過來。”
“她這會兒才醒?那可就晚了!”大太太笑得有些猙獰,吩咐道:“讓人守著二房的流霞院,一個人也不許出去!”轉身去找了孔老太太,將事情回稟了。
孔老太太又氣又怒,“什麼?老二媳婦居然做得這麼絕!”
大太太顧不上擠兌阮氏,急忙分析道:“東西既然都是假的,那肯定就是她私下換成銀子了!還有那些商鋪、田莊只怕也有問題!好在方才老二媳婦暈了,房裡並沒有人出去,所以我特意來求娘一個示下。”
孔老太太旋即領悟過來,冷臉道:“我跟你一起去,搜屋子!”
如果要讓阮氏做一個選擇題,生平中哪一件事最後悔,那麼肯定是今兒上午暈倒一事,——如果不暈倒,就有機會把手頭的東西轉移出去,再來個死不認賬,然後自有千百條計策應對。
可惜的是,她血壓升高暈倒了。
等她蘇醒過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轉移東西,結果孔老太太已經帶著大太太趕了過來,並且一路殺到了內室。
“娘?”阮氏強行掙扎著起來,要上前行禮。
“不必了。”孔老太太一擺手,在正中的椅子坐下道:“所有人都不許動!”然後朝大太太看了一眼,“開始搜吧!”
阮氏花容失色,驚道:“娘,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大太太吩咐丫頭僕婦們去忙,冷笑道:“二弟妹且安生坐著,等會就知道了。”
那些丫頭僕婦都是從底層爬上來的,深知內宅之事,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僕婦搶先出來道:“回稟老太太和大太太,找到幾張田契!”
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又有人出來道:“箱子裡有十幾根金條,還有一堆金元寶!”
“我這兒找到了銀票,一共八千兩!”
“有銀票三千兩,還有兩處房產的契據!”
“…………”
大太太的人猶如虎狼之師,很快把阮氏的家底翻了個底朝天。
阮氏渾身發抖,早被兩個強壯的婆子架住了,她的丫頭們也不敢動,只能看著大太太進行地毯式搜索。
片刻後,那邊去查商鋪、田莊的人也回來了。
來人回道:“雖然沒有仔細查清,但是商鋪的賬目都有虧空,田莊上不少良田變成了薄田,好地變成了沙地。”總而言之,顧氏的嫁妝已經一塌糊塗。
大約誰也沒料到,阮氏居然真敢動元配的嫁妝。
震驚驚駭之余,大太太冷笑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當初二弟妹的嫁妝也就值個三百兩銀子,什麼生意這麼好做,十年就翻成了四萬多兩?”
孔仲庭聞訊趕了回來,驚詫道:“你、你……,居然做出這種丑事!”繼而罵道:“你瘋了嗎?!”
“我、我……”阮氏真想再暈過去,偏生這回血壓卻不配合了,渾身顫抖著立在屋子裡,嘴唇囁嚅了半晌,也沒有吐出來一個音節。
阮氏病了。
這一回是徹徹底底的病了。
“這就叫做自食惡果!”方嬤嬤快意道——
的確如此。
阮氏之所以敢這麼大膽,就是拿准了自己出嫁時不敢大鬧,而孔家的人,也不會向著一個要出嫁的小姐。即便是便宜爹知道了,阮氏梨花帶雨哭訴一番,說是自己為了幾個兒子考慮,難道還能不心軟?
畢竟錢留在孔家大伙兒還能沾沾光,做嫁妝可就一分都摸不著。
可惜事情變化太快,自己把母親的嫁妝捐了出去,在孔老太太和孔知府的眼裡,應該等同於是他們的東西了吧。阮氏拿孫女的東西,他們不心疼,而動了他們自己的,那豈能只是心疼?估摸肉都要疼了。
更何況,大太太巴不得阮氏能夠倒台,眼下又有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不趁機下狠勁才怪呢。
最後孔老太太做了主,撤了阮氏的主持中饋之權,因為大太太是孀居不適合,孔府內宅便由大奶奶梅麗卿主持,她是長房長媳倒也名正言順。
如果是在從前,梅麗卿肯定要忍不住欣喜交加,可惜眼下孔府亂糟糟的,這個時候簡直就是臨危受命。她在孔家沒什麼說得來的人,這事兒跟丈夫也沒法商量,只好找到了玉儀,歎氣道:“我年輕不懂事,倒不怕辛苦,只怕弄不好鬧出笑話來。”
“你怕什麼?”玉儀倒覺得沒什麼,微笑道:“上頭不是還有大伯母嗎?若有不懂得地方,只管去問,做婆婆的教導兒媳原是應該的,沒有不管你的道理。”
一語點醒了梅麗卿,——看來自己這個當家奶奶只是個虛名兒,還得看著婆婆的臉色行事,倒是自己瞎著急想左了。
庶子媳婦向來都不好做,梅麗卿唯一覺得幸運的是,婆婆膝下沒有嫡子,不然自己就跟三太太一樣,永遠都只能做個陪襯。
玉儀又道:“依我看,你便是一時有想不到的地方,也不打緊。只要你把大姐姐放在心上,大伯母自然會明白你的孝心,有了錯也不會為難你的。”
梅麗卿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點頭道:“三妹妹你說得對。”又彎了彎嘴角,“倒是我糊塗了,沒想到你想得比我還清楚。”——婆婆之所以優待庶子,不就是為了給嫡女立一個支撐嗎?好讓娘家有個好哥哥、好嫂嫂,將來嫡女也有個依靠,自己只要對玉華盡心盡力了,也就能讓婆婆滿意。
玉儀撫了撫鬢角碎發,笑道:“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梅麗卿不願再說這個話題,轉而笑道:“你也快要嫁人,看你到時候去了江家,到底是迷還是清?可不見得,有個好心的小姑子提醒你。”
“應該還好吧。”玉儀歪著頭想了想,分析道:“江家的錦珠、繡珠你也見過,脾氣都是挺好的,況且我又是她們的長嫂,只有我給她們氣受,斷沒有她們為難我的,那我還怕什麼?”
“呸!”梅麗卿指著她笑道:“你的臉皮怎麼這般的厚?還沒嫁人呢,就拿自己當長嫂自居,羞是不羞?”
玉儀原本見她心事重重,不過為逗她一笑,——其實心底對江家並不滿意,現在一空下來,不免又想到江家的那兩位“同事”,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適應呢。
只是這些事,玉儀不願意跟外人說起,因此笑道:“大嫂,你可有消息了?”
梅麗卿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臉上頓時紅暈一片,細聲道:“還沒有。”又朝她啐了一口,“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少問這些。”
雖然玉儀本身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但在古代呆久了,深感有兒子的重要性,於是認真道:“我也是擔心你,能先生下嫡長子來是最好。”
梅麗卿“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小姐,太太請小姐過去說話。”
玉儀還沒說話,梅麗卿先變了變臉色,低聲道:“你當心一點兒,二嬸嬸那邊只怕沒什麼好話。”
那還用說嗎?自己捐了母親的陪嫁,大太太又搜刮了她所有的私房錢,簡直等同於割了阮氏的心肝,對自己能有好臉色才怪呢。
只是不知,阮氏叫自己過去到底要做什麼?
“沒事。”玉儀笑著站了起來,說道:“有祖母和大伯母看著呢。”頂多也就是言語譏諷自己幾句,要下絆子也應該是暗地裡,總不能明著給自己一刀吧?一時間理不清頭緒,決定去了看情況再說。
梅麗卿不放心道:“要不,我陪著你去?”
“別。”玉儀擺手道:“你自己都顧不過來,哪裡還敢在趟這趟渾水?再說你也是做晚輩的,去了也幫不上忙。”
梅麗卿知道這是事實,只得道:“那你千萬當心一些。”
雲湧(下)
“三小姐,太太在屋裡等著呢。”趙榮家的在門口笑著迎人,皮笑肉不笑的。
玉儀一進去,便看見阮氏扎了一根綢帶在頭上,素面朝天,連簪子也沒有帶,一副大病當中的樣子。旁邊站了周姨娘、潘姨娘,紅袖、添香、暖衾等人,以及玉嬌、玉清和承文幾個小兄弟。
看起來,二房所有的內眷都到場了。
阮氏的眼裡仿佛淬了毒,看得玉儀渾身不舒服,但當著眾人,還是端端正正上前行了個禮,“給太太請安,幾位弟弟妹妹們好。”
阮氏冷笑道:“聽說我們三小姐是個大方人,把自己的嫁妝都捐了。”
玉儀只是微笑著,並不答話。
“既然如此。”阮氏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發洩什麼似的,咬牙道:“眼下老太爺那邊還缺著口子,不如大伙兒也都出點力,咱們二房先帶頭各自捐一點。”環顧了眾人一圈,恨恨道“雖說不見得能幫上什麼,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咦?自己遭了殃,就要把別人也都拉下水?!
玉儀又好氣又好笑,難不成阮氏真的瘋了嗎?竟然要得罪二房所有的人,讓大家都再出一回血!不過想想也不奇怪,她的私房錢被大太太搜刮一淨,只怕沒剩下幾百兩銀子,當然巴不得大家一起放血。
可是姨娘、通房們能有幾個銀子?再者像玉清又拿得出什麼?至於玉嬌、承文三兄弟,還都只是小孩子而已,豈會拿得出錢來?
如此看來,這件事還是針對自己來的吧。
阮氏讓人捧出幾只發簪,說道:“我現在可是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這些,也都一並捐了吧。”又看了自己兒女們一番,“你們幾個小,先都下去吧。”
眾人沉默之際,潘姨娘先開口道:“我已經是不管這些事的了。只是既然太太都捐了,少不得也要捐一點,就出五兩銀子的香油錢吧。”又歎氣,“阿彌陀佛,但願佛主能夠寬恕我些日子,回頭再慢慢補上。”
阮氏今兒沒空跟她抬槓,冷笑了一聲便罷。
接著周姨娘也捐了五兩,玉清捐了八兩,暖衾幾個一人捐了三兩,再加上阮氏的那幾根破簪子,湊一塊兒也就四、五十兩銀子。
玉儀不由更加好笑了,這點錢能頂什麼用?況且自己不信了,老太太還真能不讓兒媳戴首飾?阮氏倒真是會做戲,都該頒一個奧斯卡金像獎了。
“三小姐捐多少呢?”阮氏直勾勾盯著問道。
“那我捐十兩吧。”玉儀忍住啼笑皆非的心情,把頭上的兩只金釵拔了下來,“這兩支釵是足金的,好歹也能值點銀子。”——
你會捐首飾做戲,我不會難倒還不可以現學啊?
“喲,就捐這麼一點兒?”阮氏不依不饒,直起身子道:“我怎麼記得,三小姐回來的時候,可是大箱小箱的東西,差不多裝了整整半艘船呢。”又朝眾人道:“莫非那幾萬兩嫁妝只是小頭,私下還藏著小金庫?”
“哪有什麼半艘船?”玉儀好笑道:“太太病了,記性也不大好了啊。”
“哼!”阮氏柳眉倒豎,譏諷道:“要我說,眼下咱們這個府都快保不住了,三小姐也就別再藏私,既然要捐就都捐了吧。”
玉儀淡淡道:“不知太太這是從何說起。”
“你不知?你膽子大著呢!”阮氏在忍不住裝賢惠,惡狠狠道:“眼看家裡都快要亂套了,三小姐還留著銀子做什麼?難不成留著以後買幾個丫頭,好給新姑爺用?我勸三小姐,還是先顧一顧自家人吧!”
這話說得實在太難聽了。
說自己留著大把銀子,卻不顧娘家人的死活,而且這錢還是留給買丫頭,用來給新暖床侍寢,——一個沒出閣的大姑娘,想法居然這般齷齪下流。
要是玉儀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沒准兒都能羞暈過去,甚至得一頭碰死,以示自己是純潔猶如白蓮花般的好姑娘。
可惜……,阮氏低估了嫡女的抗壓能力。
在眾人都臉色大變之際,玉儀只是怔了怔,然後笑道:“太太說話真是奇怪,我回來時的箱子雖多,也不過是衣服、布料,況且還有好幾箱公主府的禮,當初就給各房的太太小姐們送了。”
正在說話間,突然聽得錦繡堂那邊一片喧嘩。
“小姐……”素鶯慌慌張張跑了過來,手裡抱著一個首飾盒子,哭訴道:“太太派了人翻小姐的屋子,方嬤嬤攔不住,只好讓我抱著東西先出來了。”——
原來是故意把自己留在這兒,好施展調虎離山之計。
玉儀歎了口氣,把首飾盒子接了過來,說道:“太太也不必搜了,更不必說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既然家裡面出了這樣的事,自家人盡一份力原是應該的,這些首飾我都不要了,這就送到老太太那邊去。”
阮氏又急又怒,罵道:“趙榮家的呢?辦個事半天也回不來!”
片刻後,趙榮家的垂頭喪氣趕了過來,面帶難色稟道:“回太太的話……,三小姐屋裡並沒有什麼,有幾樣值錢的,也是從前就放在屋子裡的了。”
“你這個蠢貨!”阮氏對陪房的辦事能力很失望,繼而血壓再次上升,——這次可是撕破了臉皮,要讓嫡女吃一個大虧的,沒想到居然不能奏效,如何不氣?如何不惱?倒是沒有暈過去,只是被一口痰噎得臉色發青。
“太太!太太……”趙榮家的慌忙上去揉背,珍珠等人忙著打水,又著人去請大夫過來瞧,屋子裡好一片忙亂。
玉儀皺了皺眉,這種時候自己不方便出去,心下卻是冷笑,阮氏還真拿自己當十三歲的小姑娘了。
自從知道孔知府貪污的消息,就不免開始擔心自己的私房錢不保,除了捐出顧氏的嫁妝,對私房錢也做了一番處置。
銀票當然是縫在小衣裡貼身收好,好在自己是從京城回來,沒有什麼笨重的值錢物件,把那些貴重首飾都打包裝好,趁著段嬤嬤帶人出去,便一並交與托付了。
不然的話,就算阮氏不撕破臉皮來搜屋,也保不齊將來官府來搜,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嫁妝一分都沒有了。而自己名下還有兩房陪房和嬤嬤、丫頭們,一共二十多個人要養活,不做點打算,難道叫大家喝西北風去啊?
剩下的首飾,都是從前在孔家曝光過的,藏也無宜,索性大大方方留下來。玉儀不信,孔家連這點兒東西都不給自己留了。
只是沒有料到,阮氏已經徹徹底底不要臉面!
不過也難怪她瘋魔了,要知道大太太搜出價值四萬多的東西。最後還是孔老太太垂憐,想著二房的人還要過日子,還有三個孫子要花費,這才留了兩千多兩現銀下來。
要不然,阮氏現在只能一無所有。
花了十年時間,從三十萬的壓箱錢,一直攢成了四千萬的天文數字,結果現在四千萬都沒了,只剩下了一個零頭。
不論古代現代,這事兒擱誰身上也淡定不起來啊。
玉儀雖然捐了三萬兩,可並不是小心翼翼攢下來的,沒有那種偷偷摸摸的滿足,更沒有等著揚眉吐氣的期盼。況且那三萬兩銀子,本來就很難拿得到手,捐了雖然那有點心疼,但終歸也是有限。
不像阮氏,十年心血付之一空。
“太太呀,你可別嚇唬大伙兒啊。”趙榮家的聲音抑揚頓挫,又是給阮氏揉搓,又是富有張力的哭訴,“你不為別的,也要為三個哥兒想一想啊……”
也沒看見誰去報了信,玉嬌、承文等人立即跑了進來,四個小毛頭圍了一圈,齊刷刷的哭了起來,場景好不壯觀!
“都怪你!都是你害的……”承武一扭頭,就朝玉儀這邊跑了過來。
仿佛這是一個信號,玉嬌和承文、承寶也蜂擁而至。雖然年紀小,但也架不住四個人拉扯一個,玉儀一下子被扯倒在地上,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正要推開,就見承武拔了玉嬌的發簪,朝著自己的臉扎了下來,只來得及本能的反手一擋,手腕立馬劃出一個大血口子。
還好彩鵑和素鶯反應快,趕著把承文和承武用力拉開了。
可惜屋裡的其他人卻沒人動彈,玉嬌和承寶仍然吊在玉儀身上,承寶到底年紀太小了些,只知道胡亂拳打腳踢一氣。玉嬌倒是比較有技巧性,先是抓玉儀的頭發,接著還想要去抓臉,似乎不毀了姐姐的臉就不甘心!
如此配合有素,玉儀瞬間有些明白過來了。
屋裡的這些丫頭僕婦,即便沒有得到阮氏的搜意,想必也明白主母的心思,誰也不敢再這個時候冒傻氣,壞了主母的好事。周姨娘似乎想上前拉人,可是看了看玉清,卻又低下了頭,甚至還悄悄拉住了玉清的衣襟。
看來眼前的情況,阮氏早就衣襟算計到了啊。
幸虧玉儀年紀要大一些,且不是古代嬌滴滴的弱女子,一下便將玉嬌的頭發抓在手裡,用力一扯,使得她不得不先去掰自己的手。然後站起身來,朝旁邊的人喝道:“你們都是死人啊,摔著小少爺怎麼辦!奶娘呢?媽媽們呢?!假裝看不到是吧!”
這頂大帽子扣下去,不信沒有人出來把承寶抱走。
“小祖宗,快點過來。”承寶的奶娘不敢再遲疑,只得硬著頭皮去抱了人,不然回頭追究起來,自個兒可是推不了責任。
玉儀反剪了玉嬌的一只手,冷冷道:“五妹妹再不松手,等會兒可別怪我扭了你的胳膊!”
玉嬌哪裡吃過這種苦頭?立即痛得眼淚直流,松開手道:“你敢欺負我?!”
這場鬧劇至始至終,阮氏都是一副噎得說不出話的樣子。
玉儀看的清楚明白,將玉嬌的手用力一甩,冷笑道:“這話說得好,我今兒可是一個欺負了四個!”低頭揀起首飾盒子,也不管自己形象多難看,干脆抬手再往臉上抹了一把,方才蓄了淚往上房跑,進門便朝孔老太太哭道:“祖母救我……”
看著面前披頭撒發、鮮血淋漓的孫女,孔老太太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哆嗦道:“快把三丫頭扶起來!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太說家裡艱難,要讓大家再湊一點錢……”玉儀邊哭邊揉,揉得臉上血跡慘不忍睹,“還說我藏了私房錢,准備將來給新姑爺買丫頭……”
孔老太太罵道:“這都是什麼混賬話?!她也敢對姑娘家說!”
大太太本來在旁邊屋子,聞訊趕來,驚詫道:“怎麼弄成了這樣?!”
“大伯母……”玉儀用一種遇到久別失散親人的口吻,無限委屈訴道:“太太讓人搜了我的屋子,因為沒搜出值錢的東西,太太一著急就被痰噎住了。結果……,玉嬌和承武幾個惱了,然後就……”
“這……”孔老太太氣得臉色鐵青,斥道:“老二媳婦是瘋了嗎!”
玉儀臉上又是血又是淚,就是那無聲的控訴,哽咽道:“孫女只剩這點首飾了,若是祖母派的上用場,就全都拿去吧。”
大太太忙道:“傻丫頭,哪裡用得著你的東西?快起來。”——
這話說得可笑,感情顧氏的三萬嫁妝不是自己的,本來就是孔家的了?玉儀當然不會跟大太太抬槓,抽抽搭搭站了起來。
孔老太太厲色道:“去,把二老爺找來。”
大太太原是要讓玉儀去梳洗的,聞言立刻止了口,正巧看見追來的彩鵑和素鶯,忙道:“好好陪著你們小姐,看都嚇壞了。”
孔仲庭進門一見嫡女,嚇得不輕,“出什麼事了?誰弄的?!”
“你問的好!”孔老太太氣不打一處來,“你那賢惠媳婦做的好事!居然派人去搜三丫頭的屋子,說了好些不堪入耳的醃臢話,還縱使幾個小的打人!”
孔仲庭有些難以接受,“有這種事?”
“人站在你面前,你自己瞧瞧?”孔老太太惱道:“難道還是我撒謊不成!”
“兒子不敢。”孔仲庭忙道:“我這就回去好好的教訓她!”
孔老太太冷笑道:“你那個賢妻也該管管了。”頓了頓,“你便是不心疼三丫頭,也該為幾個兒子著想,有這樣的母親,將來能養出個什麼好樣兒?再說你瞧瞧,三丫頭都弄成什麼樣子了?你若不罰,我可是斷然不依的!”——
若不是眼前的孫女,哪裡能夠這麼快弄到四萬兩銀子?
“是是是。”孔仲庭又氣又惱,不料那個一向溫柔賢惠的老婆,先是私自吞了嫡妻的嫁妝,鬧得自己沒臉,繼而又弄出這麼一攤子事來,難道還嫌家裡不夠亂?一路氣沖沖趕了回去,進門先將丫頭們悉數喝退。
面對孔仲庭的指責,阮氏只是傷心無限哭道:“我是動了先頭太太的嫁妝,可還不是為了嬌姐兒和幾個哥兒嗎?難道只有三丫頭是你親生的?承文他們還那麼小,嬌姐兒還沒出嫁,哪一樣不要用錢?我又沒有拿錢貼補娘家,便是有錯又能多大,結果呢,大嫂居然全都拿走了。”——
阮氏動用嫡妻的嫁妝固然不對,但她的確也沒有貼補娘家,再說這種事實乃大大的丑聞,孔仲庭自己並不希望張揚開了。
孔仲庭的氣勢緩了緩,皺眉道:“大嫂拿走又不是自己用,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不不上虧空怎麼辦?再說了,娘不是還給你留了一些。”
阮氏又恨又痛,氣道:“那一點夠什麼用?還不夠給哥兒辦一次親事,將來一大家子還要嚼用,如今弄成這樣……,還不如找根繩子勒死我算了。”
“行了!”孔仲庭斥道:“只要孔家還在,將來孩子們的親事自有公中掏銀子,倒是你一點不要臉面,動了儀姐兒的嫁妝也罷了,怎麼還去搜她的屋子?還把她弄成那幅樣子?!你的心也太狠了些。”
阮氏只恨今天兒女們沒有得手,撇清道:“哥兒幾個淘氣,我哪裡會事先曉得?”
其實在最初的時候,自己也沒想著太過分,好歹還是打算給嫡女做點嫁妝,可是她壞了姚家的好事,害得自己少了七千兩銀子!哼……,既然這般不識趣,那就休想從孔家拿到一分!
這邊孔仲庭半信半疑,為免繼妻以後再惹什麼事,厲色訓道:“你是繼室,又沒有為父母守孝三年,若是再有壞心,我便休妻!”
不過只是恐嚇而已,以阮氏對他十年的小意溫柔,只要沒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都不會真動這個念頭。
只是希望繼妻以後能安分一點,少給自己再惹什麼事。
阮氏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道:“老爺好狠的心!只是聽信別人的話,就這般半分不念夫妻之情!難道也不管幾個兒子了嗎?如今承章媳婦掌了家,將來承文、承武可怎麼辦?長房再親,也沒有自個兒的兒子親啊。”
孔仲庭原是要來訓斥的,眼下反倒被阮氏繞得頭暈,眼下又忙著外面的事,只得煩躁道:“家裡都亂成這個樣子了,你就安生些吧!”
“老爺太太,三小姐過來了。”
阮氏眼裡閃過濃濃的恨意,——自己苦心經營了十年,才為兒女攢下了那些銀子,如今全都泡了湯?這叫兒女們以後怎麼辦?玉嬌拿什麼去做嫁妝攀好人家?三個兒子又如何成家立業?都是元配留下的這個丫頭,把自己害得這麼慘。
那種恨意,簡直不是言語能夠描述的。
眼下玉儀來了,阮氏完全不願見面,但當著丈夫又開不了口,只得一扭臉別過臉去不言語。孔仲庭看了微微不悅,朝玉儀問道:“臉上沒有傷著吧?好些沒有?”畢竟即將出嫁的女兒,弄花了臉可不好跟江家交代。
“沒有大礙。”玉儀新換了一身煙霞色的素面褙子,顯得整個人十分溫柔,看不出動過氣,反倒朝阮氏欠了欠身,“方才讓太太生氣了,特來賠個不是。”
古人有雲,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玉儀雖然不認同這一條,但是阮氏的心太惡毒,自己也該回敬她一點麻煩,眼下這便是第一步。心裡恨不恨暫且按下,面上總要站得住理,叫人斷斷挑不出錯來,回頭也好叫人沒法說嘴。
孔仲庭皺眉道:“都是你幾個小兄弟淘氣,回頭我會好好教訓。”——
到底兒子比女兒金貴多了,今天承武險些毀了自己的容貌,玉嬌等人也是不死不休,卻不過換來一句淘氣而已。
眼下自己還能說什麼?說承武他們黑了心,受了阮氏的教唆,想對自己不利?且不說便宜爹信不信,又肯不肯處罰,自己單是指責繼母有錯,就是一頂不孝的帽子。
罷了,反正也不指望便宜爹能向著自己。
然而不知為什麼,玉儀心下還是有些難受,——阮氏對自己狠辣也罷了,還能說是她有她的私心。可是便宜爹呢?自己好歹是他的親生骨血,卻也涼薄如斯。真是枉費了大太太的一番“苦心”,仿佛自己洗了一把臉,身上的傷就全然不存在了。
玉儀心下苦笑了一回,方才問道:“太太這會兒可好一些?”
阮氏明知她是虛情假意,卻不得不應聲道:“嗯,好多了。”
孔仲庭也道:“沒事,你去歇著吧。”
“老爺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玉儀一如平常行了禮,緩緩走出門,雙手攏在袖子緊緊拽成了拳,——看來自己真的該做點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阮氏瘋魔了~~我也快……,日更叫人瘋魔了,日更五千更叫人瘋魔~~~~現在寫完以後,已經不想再回頭檢查推敲鳥~~~感覺和這文的蜜月期要過去了,希望能堅持日更到玉儀結婚吧~~~
PS:這幾章拔得太高了,下一章會緩一點,寫一點勉強算作感情戲的戲份~~~種田宅斗類的文,感情戲會比較慢~~~~
雷霆(上)
孔知府到處東挪西的湊銀子,又變賣了家裡幾處房產以及良田,再加上從阮氏那裡刨出來的四萬兩,最終總算把虧空給補上了。
好在他雖然貪了不少銀子,但好歹沒別的大罪,頂多也就算一個貪官、昏官,還夠不上奸臣一類的高度。又有公主府、江家以及羅熙年等人周旋,馬馬虎虎遮掩過去,落了一個為官無能的罪名。
最後被罷免了官職,責令家眷在三天之內搬出知府宅子。_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孔知府趕忙派人去跟公主府道謝,又親自去了江家,倒是羅熙年他並不知曉,當然少不了打賞錦衣衛一干人等。
羅熙年哪裡會把二百兩銀子放在眼裡?自嘲笑道:“咱們費了老大的勁兒,就為了這麼幾兩破銀子?打發要飯的呢!”“整整十二萬兩銀子,孔家怕是都掏空了。”江廷白喝著酒,說道:“再說你原本就是為了幫我,何曾稀罕這些?六爺要是嫌少了,回頭我再找幾樣好東西補上。”
“算了吧。”羅熙年因在江家閒著,早脫了錦衣衛的服飾,換了一身寶藍色的刻絲暗紋直裰,配著秋香色的綢褲,一副豪門貴族公子哥兒的派頭。手上還戴了一個碩大的祖母綠戒指,在白瓷茶杯的映襯下格外翠綠,悠悠道:“你有好東西,還是留給你的小辣椒好了。”
江廷白也知道他不稀罕,方才不過是說笑,因此笑了笑,問道:“你這次打算在蘇州呆多久?還是跟著他們幾個一起回京。”
“有差事就是這一點麻煩,再呆個幾天就走。”羅熙年夾起花生米往嘴裡送,吃完又是一笑,“誰叫你跟小辣椒的婚期在明年,不然就可以看你做新郎官了。”
江廷白微笑道:“國公夫人還在給你四處訂親?”
“提她作甚?”羅熙年臉色驟冷,面前的花生米也不吃了,“她不就是想著,讓我落個挑三揀四的壞名聲,好讓老爺子教訓我一頓嗎?真是無聊!”
羅家的情況有些復雜,魯國公先後一共娶過四任夫人。
羅熙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所生,當時魯國公已經年過半百,因為是老來子,所以平日裡格外的寵愛。如今的國公夫人小湯氏乃第四任,是第二任夫人湯氏的堂妹,由於嫁進來時太晚,魯國公的種子已經報廢,所以膝下並無子女。
要說小湯氏找的那些親事,實在不能算差,可惜羅熙年素來和繼母不大對盤,無法接受繼母插手自己的生活。於是就陷入了一個怪圈,繼母找的親事也算門當戶對,可是他拒絕了一門又一門,惹得父親魯國公頗為不悅。
羅熙年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坑,偏偏卻跳不出來。
江廷白鳳目微瞇,問道:“你既然不喜歡國公夫人的安排,怎麼不自己找一個?”
“怎麼找?”羅熙年反問道:“難不成把小姐們一個個拉出來,看看到底哪一個合適?哪一個又不適合?你以為誰都像你,還能自己挑一個喜歡的。”
古代的盲婚啞嫁,對於男女來說都跟撞大運一般。
江廷白歎道:“哎,後宅的事本就該女人來管。”
如果羅熙年的母親還在,自然會為兒子用心挑一門親事,他即便沒有見過女方,也會相信母親的眼光,便不會一直別扭到今天。
不過說到喜歡,——自己真的喜歡孔三小姐嗎?-
江廷白試著想了想,搖頭一笑,這種念頭平日還真沒深想過,應該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吧,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娶她了。
“大哥……”江錦珠從門外急步進來,看見羅熙年嚇了一跳,趕忙回避出去,在門外細聲道:“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說。”
裡面安靜了一會兒,片刻後江廷白方道:“進來吧。”-
江錦珠這才小心翼翼進來,方才那個俊朗的公子已經不見,心裡松了一口氣,又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靜了靜心,方道:“早起我和繡珠去孔家了,眼下正忙著搬家,亂哄哄的,不過還是見到了孔三小姐……”
“怎麼了?”江廷白見妹妹語速有點慢,猜度必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孔二太太也過分了。”對於江錦珠來說,玉儀已經算是半個腳跨進江家的,早算作了自己家人,忿忿道:“我見孔三小姐手腕上有道傷,這麼長……”比了比,“一看就是才弄上的,問她卻不肯說,後來只好私下打聽了下。”
“出什麼事了?”江廷白不由吃驚,好好的一個閨閣小姐,怎麼會把手弄傷的那般厲害?又不是西大街屠戶的女兒,其中一定有文章。
“聽說……,是被幾個弟弟妹妹弄傷的。”
“幾個?”
“是啊。”江錦珠有些不屑,說道:“那孔二太太養的好兒女,仿佛說是一窩蜂的都上去了。”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大哥你想,孔三小姐一個人哪裡擋得住?聽說要不是旁邊丫頭拉著,險些把臉都弄花了。”
江廷白臉色微沉,問道:“總得有個緣故吧。”
“再詳細的就問不出來了。”江錦珠搖了搖頭,“不過……,好像孔三小姐把母親的嫁妝拿了出來,給孔家添補虧空了。或許,其中有什麼關聯吧。”
未婚妻把嫁妝捐了出來,——以她母親的身份,這比嫁妝肯定價值不菲。可結果卻惹惱了繼母,唆使幾個兒女弄傷了嫡女,難道說……,那阮氏在打未婚妻嫁妝的主意?這也實在太不堪了!
江錦珠又道:“我記得家裡有上好的金瘡藥,已經讓五妹妹送了過去。”
江廷白能猜到孔家會亂一陣子,但沒想到亂到這步田地!一想到那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卻在家裡受這等委屈,忍不住有些惱火,問道:“難道孔家的人就不管了?就算這個孫女跟他們沒感情,好歹也是公主的外孫女兒,他們家如今正遭了事,就不怕公主府的人追究?!”
“對了……”江錦珠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孔二太太已經不再主持中饋,據說是病了,誰知道做了什麼沒良心的事。可是這種內宅俗務,應該不是孔二老爺的決定,倒像是孔家老太太做的主。”
江廷白搖頭道:“如果只是這件事,不至於撤了孔二太太的掌家之權,依我看多半還是牽扯到那份嫁妝,這裡面的水太混了。”
“這都是一家子什麼人?”江錦珠長長歎了一口氣,“大哥不如把婚期提前,免得大嫂再受這種窩囊氣!”
“那幾位少爺小姐呢?孔二老爺也不管?”
“倒是管了。”江錦珠很是不滿,不屑道:“聽說要罰跪三個時辰的,結果小少爺受不住,孔二太太又在旁邊哭,最後不了了之。至於孔二太太也沒怎麼著,只是不許她出房門,不許再插手孔三小姐的事,還請了大夫去瞧病呢。”
“罷了。”江廷白聽得心煩,起身道:“我去找孔老太爺說說話。”
“哎哎哎……”羅熙年從屏風後頭跑出來,喊道:“你急什麼?還想把我一個人撂這兒啊!不行,今兒爺也得去湊湊熱鬧。”
江錦珠一見陌生男子出現,忍不住紅了臉,“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江廷白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羅熙年笑嘻嘻道:“等我換身衣服,過去嚇唬嚇唬那孔老糊塗!嘿嘿……,再敢欺負我們的小辣椒,爺要他好看。”
江廷白哭笑不得,“六爺,這事兒好好說就行。”
“不行。”羅熙年堅持道:“我從京城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你能順利成親,不然理會他什麼孔家洞家的?他們家要是再不識趣,回頭就把那老糊塗流放三千裡。”
江廷白看了他一眼,微有沉默,繼而笑道:“好,就靠六爺撐腰了。”
孔老太爺眼下正在焦頭爛額當中,公主府的顧忠帶著人找上門來,不帶感情的把後宅的鬧劇說了,然後質問道:“雖說三小姐是你們孔家的女兒,可好歹也是我們公主的外孫女,且在跟前養了十年,如今就被自家人這般欺負!老太爺若是說不出個緣由,只怕公主知道了也不依!”
“是是是,是我管教不嚴。”孔老太爺現今無官無職,今後仰仗公主府的地方多了去,哪裡還敢輕易得罪?況且玉儀是要嫁給江家的,這也是將來的一大依仗,兩邊都得罪不起,只能放低身段賠不是。
顧忠豈會聽他幾句話就輕易揭過?冷笑道:“說句難聽的話,若是三小姐也把弟弟妹妹打了,是不是一句管教不嚴就說得過去?若是一個少爺小姐淘氣也罷了,四個人齊刷刷的淘氣,換做誰又能不多想一想?小孩子還說是不懂事,大人也不知禮數嗎?”
孔老太爺連連賠笑,心裡早把二房的人罵了個遍,他為官時日甚久,還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狼狽過!只是眼下發作不得,陪笑道:“顧管家請放心,該罰的一定要罰,絕對不讓儀姐兒白受委屈。”
顧忠臉色稍微緩和,說道:“那我就相信老太爺一回,等著信兒了。”
“放心,放心。”孔老太爺連連答應,又道:“這次多虧公主府出力周旋,不然孔家必將不保,大恩大德老夫不敢忘,絕不敢忘!”
顧忠笑道:“我倒不擔心三小姐,好歹還捐了三萬兩銀子的嫁妝呢。”——
孔三小姐為什麼捐嫁妝?這麼多銀子又是做什麼使?哦……,原來他祖父貪污了官家銀子,用以添補虧空去了
孔老太爺聽得冷汗直冒,又愧又氣道:“這個孽子,連個媳婦都管不好!”私下恨得牙根癢癢,還得陪著笑臉把顧忠送出去,又說了不少好話。
剛到門口,就撞見一身錦衣衛打扮的羅熙年,要不是旁邊站著江廷白,孔老太爺還以為是過來抓人的呢。
“六爺?”顧忠不想撞見了熟人,上前請了安道:“怎麼六爺也在蘇州?”“瞎逛逛。”羅熙年打著哈哈,叮囑道:“回頭見到我們老爺子,你可千萬別說遇見我了,免得又是好一頓囉嗦。”
顧忠好笑道:“不曾見過,不曾見過。”
羅熙年有樣學樣,也笑道:“多謝,多謝。”這邊讓顧忠上了馬車,那邊江廷白已經寒暄完畢,孔老太爺正笑著請人進去,他也大大咧咧進了門。
孔老太爺畢竟為官多年,一看江廷白的臉色,便知道是為孫女的事來的,心下叫苦不已,還得繼續賠笑。等人上了茶,便先道:“方才那們是公主府的管家,已經說了儀姐兒的事,這都怪老夫平時對家人管教不嚴,讓……”
若在以往還能叫一聲“白哥兒”,然而今非昔比,況且玉儀雖然是孔家的小姐,但卻是江家未來的媳婦,哪裡還敢再攀什麼交情?
江廷白根本沒心思琢磨這些,只是道:“既然世翁都如此說了,那麼我也就不再囉嗦,只求三小姐在家過得順當些,也免得委屈了我們寬家的媳婦。”
孔老太爺忙道:“這都應該的。”又朝羅熙年看去,“這位大人怎麼也……”先頭給過幾個錦衣衛謝禮,卻沒什麼深刻認識。
羅熙年搶先道:“我是來給江家撐腰的,嘿嘿……”笑得頗為陰險,“上次能把你那案子抹平了,將來也就能再翻起來。”
孔老太爺瞬間變了臉色,心思轉得飛快,可惜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何來歷,不知該說點什麼是好,喃喃道:“大人……”
江廷白忙道:“這位是魯國公府的六爺,說話一直心直口快,並沒有別的意思,還望世翁不要介意。”
魯公府?江家什麼時候攀上了這樣的權貴?
要知道,魯國公府、鎮南王府、威北公府三家,並稱為開國三貴,國為早年的從龍立朝之功,幾家的爵位都是世襲罔替繼承。即便是每一朝的後代天子,亦得拉攏拉攏這三家,用爭取到權貴舊臣們的支持,可謂尊榮之極。
“六爺。”孔老太爺冷汗直冒,連忙道:“都是老夫管家不嚴,回頭一定會好好教訓那幾個不成器的。”又對江廷白道:“到時候,再給儀姐兒添上份好嫁妝,好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
“嫁妝多少都不要緊。”江廷白擺手道:“只要人好,別的事都好商量。”
這句叫孔老太爺聽了,無疑是夏天裡喝了冰鎮水,——眼下孔家哪裡還拿出的像樣的嫁妝?正愁江家那邊不好說,眼下得了保證,忙笑道:“我們儀姐兒真是有福氣的。”
這個時候,有福氣的玉儀正在收拾箱籠。
孔家必須在三天內搬走,好在早年還置辦了一處大宅子,三進三出,比起原來的知府小了不少,不過也夠一大家子住了。
玉儀屋裡的大件都搬走了,想必經過阮氏的手,也不會再放在自己的屋子。不過這也無所謂,反正再住小半年就該出嫁,到時候去了江家,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至於其他值錢的,上次段嬤嬤差不多都帶走了。
玉儀走出錦繡堂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聽說眼下由梅同知暫任知府,等梅家搬進來以後,不光人是另個一群,只怕這名字也得換一換了。
自己回到蘇州不過半年光陰,轉眼物是人非。
因為下人們都在忙著搬家,院子裡便有些亂哄哄的,方嬤嬤等人護著玉儀,准備到側門去坐馬車。誰知走到半路,卻遇到兩個身材高大、鬼鬼祟祟的小廝,方嬤嬤不由皺眉喝道:“沒規矩!看到小姐還不回避?!”
要在平時,小廝們自然進不到內院來,但今兒非同尋常,單是婆子們肯定搬不完東西,所以不時由人領著小廝進來,只是稍作回避。
偏那兩只呆頭鵝充耳不聞,徑直朝著玉儀走了過來。
“江公子?”玉儀有些意外,看著對面兩人又忍不住好笑,“怎麼弄成這麼一副模樣?怪滑稽的。”
方嬤嬤卻盯著另外一人,詫異道:“六爺,你……”
羅熙年郁悶了,怎麼到哪兒都能遇見認識的的人,但方嬤嬤是公主身邊的舊僕,只得笑著招呼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江廷白只顧打量著玉儀,問道:“你還好吧?”
“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玉儀微微一笑,——想必是聽說了那一出鬧劇,又不知詳細,所以才特意過來,倒也算是有心。右手卻不自禁的搭在歷邊手腕上,那裡有一道七、八厘米長的傷疤,雖然傷得不深,但樣子頗為猙獰。
江廷白掃了她手腕一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兩人又還沒有成親,實在不方便看傷,琢磨了片刻,凝重道:“我這就回去和祖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要是換做真正的古代女子,這時候早該羞得臉紅了,玉儀反倒是松了口氣,只是不便說自家是非,因此頷首道:“嗯,也好。”
江廷白仔細的看著未婚妻,一襲天水碧的如意紋綢面夾襖,下著煙黃色的儒裙,樣式都很簡單大方,只在邊角處繡了不少花紋。頭上隨意挽了一墮馬髻,斜斜的簪了一支珍珠釵,余下便是幾朵零散的珠花,很是清減的樣子。
玉儀見他眉頭微皺,心思轉了轉,笑道:“眼下家裡亂糟糟的,怕戴了貴重首飾白丟了,還不至於寒磣的見不得人。”
江廷白看著那張宜嗔宜喜的小臉,不由一笑,——反應還是這般敏捷,自己多看了兩眼,她便一下猜出來了。想到此處心頭更是一暗,這樣伶俐的一個妙人兒,失了生母的庇佑也是一樣無助,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氣。
玉儀笑道:“你們兩個快走吧,回頭讓人瞧見又是一番是非。”轉而看羅熙年:“原來你是國公爺家的六爺。”其實對羅熙年早有耳聞,那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小霸王,只是男女有別,從前不曾見過面罷了。
羅熙年咧嘴一笑,“正是在下。”
玉儀側頭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想起來了,上次在路上的那位瓊姿姑娘,說的主人就是你吧。”
羅熙年怔了怔,回頭朝江廷白大笑道:“完了完了,你小子這回完了,這娶得不是一個情怪嗎?回頭有你受的!”
“六爺。”方嬤嬤嗔道:“看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羅熙年嘿嘿一笑:“好話。”
“行了,快走吧。”玉儀也是好笑,只是不敢再耽擱下去,“你看你們兩個,哪一點像小廝了?一個氣宇軒昂的樣子,一個眼睛都長到了頭頂上,當心被人抓住,回頭就是一頓亂打。”
江廷白也是不放心,眼下親自見了,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於是點頭道:“那你好生保重,再忍一段日子就好了。”
羅熙年的臉又綠了。
回到江家,一臉憤憤然道:“居然說我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哼……”掰過江廷白看了看,“你也沒見得哪兒比我好,怎麼就氣宇軒昂了?真是好沒道理!”
江廷白失笑道“孔三小姐都要嫁給我了,說話自然偏向一些。”
“沒眼光!”羅熙年還在發著牢騷,蹺起腿道:“六爺我明明生得面如冠玉、風流倜儻,她居然連這都看不出來,真是不識貨。!”
江廷白忍俊不禁道:“六爺自然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咳……”羅熙年自己開玩笑還好,被人這麼一說,自個兒先被惡心到了,“你就打住吧。”連連擺手,:“還是你小子運氣好,找了一個有點意思的媳婦。哼哼……等我回頭挑一個更好的,天天守著我看都看不夠!”
江廷白心思一動,問道:“今天我妹妹你也見了,覺得如何?我可只有這一個同胞妹妹,不知根底的人還不敢嫁呢。”
“啊?”羅熙年差點又被茶水嗆到,連聲道:“別別別,我還是過幾年再說吧。”
外頭跑來一個小廝,“大爺,有信送來。”
江廷白接過後,只看一眼信封便收了起來,回頭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只怕不能陪六爺吃飯了。”
羅熙年不在意笑道:“你忙你的,等會兒我自己出去找好吃的。”
“回頭再請六爺的客。”江廷白抱了抱拳,急匆匆出去。
羅熙年看著他很快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看起來是十分要緊的信件,且需要回避自己,方才能夠放心拆閱。只是不知,他是因私事單單回避外人呢,還是回避自己這個錦衣衛,若果是後者那就有意思了。
羅熙年這個人,脾氣上看著很胡鬧任性的樣子,還有幾分跋扈,但心裡卻是清楚明白,在大事上從來沒有犯過迷糊。只是他對別人的私事沒興趣,對那些涉嫌權力的隱秘事更沒興趣,因些只是一笑了之。
自己家裡還有一堆爛攤子,哪裡有空管別人?
羅熙年使勁喝了一口茶,站起身來,門口小廝都是認得他的,個個陪著笑臉,他一路大步流星出了門,叫住掃藥、倚松,笑瞇瞇道:“走,爺帶你們去飄香樓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