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我睡得還算踏實——只要帕麗絲在我身邊,我都會很踏實。第二天早晨醒來時,雨已經停了,帕麗絲也已經不知何時離去。
早餐是洋蔥餡餅和蜂蜜洋蔥汁。正當我掰開一個烤的脆脆的餡餅時,索妮雅忽然壓低了聲音,笑著向我道:「阿甘佐先生,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氣呢。」
我心頭一凜。知道自己疏忽了。
對於香水之類的東西,男人多少要麻木一些,而女人則多半非常敏感。加上帕麗絲所用的那種香水又很特別,據她自己說是用毒藥配製的。儘管昨夜我是睡的地鋪,但帕麗絲的香氣還是多少沾染了一些在身上。
我沉默著,思索著該如何應對。然而索妮雅竟沒有再多說,只是掰碎了手中的餡餅,浸在盤子中金黃色的洋蔥汁裡。她的這種態度讓我更加的緊張。然而我又根本無從辯白。
帕麗絲畢竟還算是德羅斯的通緝犯。
「你們在說什麼?」列特笑著問。索妮雅笑著搖搖頭:「沒什麼,禮節性的問早安罷了。」
我心中的疑惑更重。經過昨夜帕麗絲的提醒,我也多少看出來一點這些洋蔥騎士們和普通的騎士之間的差別。
他們的四肢都比正常人略微修長一些。
他們衣飾簡潔,基本不佩戴飾物。沒有耳環,沒有項鏈,沒有手鐲和戒指。
他們的手都很乾淨,指甲修剪的很短、很整潔。
他們走路時步子很穩,雙肩基本不動。
在沒有拿著東西時,他們的手永遠空握成半拳。
他們在走路轉身時,都是先側過頭,然後再轉動身子。
他們都只坐有靠背的椅子,並且相當巧妙地用椅背和桌子擋住自己的大部分要害。
他們絕不落單,至少也是兩個人在一起,而且當他們在一起時,彼此的視線都看向不同的方向。
這些極其微小的細節,如果沒有帕麗絲的提醒,我根本不會察覺。
索妮雅的態度更令我不安。直覺讓我感到她好像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不過這種不安只是隱隱約約。既然索妮雅不再提起,我也樂得裝糊塗。
早餐後我們繼續趕路。我依舊和列特兩騎並行。有了昨天的經驗,我對騎馬多少有了點心得,不會再因為坐騎的一些小動作而手忙腳亂。
「你的這位未婚妻,究竟是做些什麼事情的,你總該知道吧?」我偷偷問列特。這是和騎士們一起騎馬的好處。其他騎士都戴著看起來隔音效果不錯的頭盔,所以我不擔心我們的對話會被偷聽。列特輕輕蹙起眉毛:「索妮雅?她只是個貴族。有什麼問題?」
我猶豫了一下,道:「昨夜帕麗絲來找過我。」
「嗯?」列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怪異。我尷尬地笑笑:「而且昨晚她睡在我房間裡。」
列特的臉紅了又白,看起來似乎很想把我從馬背上掀下去痛打一頓。我趕忙解釋:「我睡地上的。你別多心。帕麗絲對我來說也是姐姐。」
列特「哼」了一聲,臉色多少好看了一點。我接著道:「帕麗絲跟我說,你的這位未婚妻可是有點不尋常哦。」
然後我簡單把帕麗絲對於索妮雅的看法和我今早的觀察結果說了一下。列特的臉色又變得有些陰沉。他沉默了很久,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在帝國,確實沒有什麼人是可以讓我信任的了。」
然後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
「阿甘佐,我真羨慕你。」
「少來。」我苦笑。
之後的旅程平淡無奇,帕麗絲也沒有再出現過。這種平靜反而讓我心中不安。
隨著相處時間變長,我越來越感覺到,列特的心中似乎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絕望。那種真正的、毀滅性的絕望。更可悲的是,他似乎早已知道了自己未來的命運,然而他卻既不反抗,也不逃避。我曾經試探性地問過他,但是他都巧妙地用別的話題引開了話頭。
隨著我們越來越深入帝國的腹地,大路兩側的人煙也越來越稠密。從最初的一片荒原,到零星的民居和農田,到熱鬧的村莊和城鎮。第五天下午時分,遠方的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那座龐大城市的影子。
黃金都市,比塔隆。
就在當天的晚上,在列特的家,安德烈大公爵的府邸中,我再一次見到了盧克西。
列特的父親安德烈大公爵因為身體緣故,月餘之前前往帝國第二領的溫泉療養地去修養。當列特回來後,他就是這座豪華府邸的主人。索妮雅和她的騎士們也被安排在府邸中住下。
「按照信上的說法,他們是在第一領的海岸附近一個漁村裡發現盧克西的。」列特領著我穿過長長地走廊。走廊的地板是鏡子一樣光亮的大理石,牆壁是雪白的雪花石膏。一側的牆壁上矗立著一排落地長窗,可以看到窗外鮮花盛開的庭院。這是我第一次進入貴族的府邸,雖然毫不羨慕其奢華氣派,但依然讚歎於建築的精美和巧妙。當然,當時我沒有什麼心情看列特的房子。
「這是我姑姑的房間,姑姑出嫁之後就空了下來。他們把盧克西安置在這裡。」
沉重而華麗的木門被推開,穿過粉紅色的紗幕,在那張豪華舒適的床上,我看到了盧克西。
她正在熟睡中。兩名侍女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像雕像。
「根據我的吩咐,他們把盧克西照料的很好。」列特說。我沒有理他,只是快步走到了窗前。
盧克西的氣色很好,銀白色的長髮被梳理得乾淨整齊。暗色的皮膚光潔而柔軟,看起來她這段時間確實受到了很好的照顧。
「感激不盡。」我對列特說,列特笑著搖了搖頭:「你太客氣了。阿甘佐。」
然後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可是,盧克西似乎……還是出了點問題。」
「她看起來不錯啊。」我看著盧克西的臉,看著她纖長的睫毛,看著她小巧的鼻子,看著她豐潤的雙唇。我好像昨天才離開她,又好像已經離開了她幾百年那麼久。
也許是我們說話的聲音有些大,盧克西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睛,掀開被子坐起來。
她穿著一件雪白柔軟的絲質睡袍,兩條柔軟光潔的手臂輕輕抱在胸前。雖然已經入夜,但是屋子裡已經點上了罩著水晶燈罩的明燈。充裕的光線下,盧克西怔怔地用那雙水一樣清澈的紫色眼睛看著我。
然後她輕輕皺起眉毛,問道: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