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系舟來到現在這個異時空已經十天了。
從第一天的痛不欲生,恍若夢幻,到平淡麻木,隨波逐流,她終於認清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一切不是夢,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她不知道自己怎樣來,每當想及此事她就頭痛欲裂,當然也就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她想也許要在這異時空,以這樣的身份過一輩子了。
確切的說,穿越的只是她的靈魂,她現在的身體,應該稱之為他,是個只有十四歲的男孩子。這個男孩子長的很漂亮,那是一種用語言很難描繪,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宛如滿池殘荷敗葉中唯一盛放的紅蓮,妖嬈嫵媚,卻在驚艷中透著即將凋落的淒美。李系舟第一次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臉的時候幾乎被電到暈厥。
為了能時時欣賞這樣的容貌,李系舟堅持活著。
即使他現在的身份是見了妓女都要行禮下拜的小倌。
「游兒哥,身體好些了麼?」春生關切地問道。
游兒是李系舟在這裡的名字,沒有姓,據說他是妓女的私生子,沒有人要的野種,不懂事的時候就被人伢子賣進這所男娼館,醉香留。隨著年歲漸長,容貌越發楚楚動人,經多年調教性子柔弱順從,最是乖巧聽話,成了這裡的頭牌。
春生是館主派來專門服侍他的小廝,家貧才被父母賣掉,人伢子當年拍著胸脯說把他帶到富貴人家做僕人,卻因見他眉目清秀,連哄帶騙竟把他賣進了醉香留。他進來時已經十歲,知道醉香留是骯髒地方,無奈人小力弱只能偷偷落淚,盡力順從館主想著少受點活罪。他熬了兩年,被派到頭牌身邊,還是清倌,館主說讓他跟著游兒學一年有了長進再給他開臉。
春生原本很羨慕游兒這樣的頭牌,吃穿用度都是館中旁人沒法比的。可是貼身伺候了他才明白,游兒的日子竟過得如此苦楚。醉香留的老闆只認錢,頭牌在老闆的眼中充其量不過是更好用的賺錢工具,誰出的錢多誰就可以肆意使用。游兒的身上時常帶著傷。開始的時候春生都無法想像,平時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客人們竟然多數都有著變態的嗜好,他們喜歡用皮鞭繩索在小倌身上發洩,容貌美艷柔弱順從的游兒讓他們心底最骯髒的慾望得以實現。
這一次游兒比以往傷得重,接客後昏迷了四五日才清醒過來。館主就因為此事向那個客人額外索要了更多的銀錢,除去請大夫花錢給游兒治病,扣下游兒這幾日不能正常接客的損失,竟然還有賺頭。對於館主而言,游兒就算是現在立刻死了,他也沒做賠本買賣,他培養游兒這棵搖錢樹用去的本錢早就賺翻了幾倍回來,至於游兒的身心傷害從來都不是館主考慮的範圍。
其他的小倌更是不會關心游兒,甚至巴不得游兒早點死去,他們早日成為頭牌好有更多的生意。整個醉香留裡真正關心游兒的恐怕只有年幼善良的春生。
李系舟養傷的這幾天大致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輕輕歎了口氣,幽幽道:「好多了,只是以前的事情還是記不起來。」
春生憂慮道:「游兒哥,這可怎麼辦呢,你以前的事情我可以說給你聽,可是你彈得一手好琴,如今記不起了若是館主知道恐怕會……」
「不用為我擔心,到這裡來尋歡作樂的客人們哪個真是為了欣賞我的琴藝呢?」李系舟安慰春生,同時心中苦笑,穿越之前的「她」琴棋書畫樣樣不懂,竟然是連在娼門混飯的本事都沒有。倘若只*出賣色相在醉香留謀生,真是前途渺茫。他尋思著必須換個更穩妥的職業。
李系舟這幾天旁敲側擊地從春生嘴裡瞭解到了有關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他大致梳理了一下發現這個世界與古代中國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這裡以封建皇朝統治為主,天下分為六個大國,十幾個小國。
中部平原是疆域最大的夏國,物產豐富,國勢強盛。
突厥人為主的部落聯盟佔據夏國北面廣闊的草原,生產力相對落後,仍然維持奴隸制。
在夏國與突厥人之間是梁國,疆域面積在六大國中較小,民風強悍礦產豐富。
夏國西面群山環繞的盆地之內是蜀國,與中原文化最接近。
夏國東面是越國,境內水系眾多,魚米之鄉,再向東是廣闊的大海。
夏國南面則是昭國,也是李系舟身在的國家。
說起昭國在一百年前其實只是夏國的一部分,昭國的開國皇帝原是夏國皇族,論才智是皇子中最出色的,可是因為立長的祖制沒能當上太子,被封為昭王。等到太子繼位,昭王聚眾謀反,夏帝舉國之力鎮壓。昭王最終放棄夏國皇位,南下劃楚江而治,分疆裂土,自立為帝。因此內亂,夏國元氣大傷,北有突厥趁機南侵,夏帝最終放棄了南下誅滅叛黨的念頭,而是改用懷柔政策。夏昭兩國締結同盟成為兄弟之邦,終止戰爭,互通商貿。
其實每一任夏國皇帝應該都沒有忘記南下收復河山的事情,或許為此一直都在緊密部署,這是李系舟的判斷。
就在去年,昭國第四代皇帝,年僅六歲的劉仁繼位。論輩分,劉仁要向夏帝叫叔叔,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時下太后專權,奸佞當道,朝中混亂。李系舟心道,如果他是夏帝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定會有所行動收復河山。
李系舟所在的地方是楚江南岸的桐城,夏昭兩國通商必經之地,昭國邊境港口大城,沿楚江向東順流直下可達越國,向西逆流而上可入蜀國。因為將近百年沒有戰亂,過往商賈船隻穿流不息,經濟貿易發達。所以城內酒館客棧賭場青樓林立。
醉香留只是諸多娼館中的一家,說不上多麼有名,畢竟小倌一直是皮肉生意中的末流,被妓女都看低的最下賤行業。
「春生,前幾天聽你說夏國的重兵已經在楚江對岸駐紮,現在城裡的情況如何?」李系舟心想,按照常理判斷,這不是明顯的戰事將起的兆頭麼?城中應該人心惶惶才對,為何似乎與往常並無兩樣,醉香留依然照常營業,客流也不見少?
「游兒哥不用擔心。聽說夏國幾個月前就遣了使臣給當今聖上,要在楚江邊舉行五年一度的軍隊競賽。以前都是在他們國內腹地,如今說是要比賽水上功夫才選在楚江。十幾年前也在對岸高家渡舉行過幾次類似的活動,並未發生戰事。」春生解釋道,「開始城裡的大人們還是有點擔心,可是過了這麼多天,夏國軍隊只是佔用了一小塊河道競技,沒有影響往來通船,大人們也就放寬了心。現在據說比得差不多了,他們的軍隊已經開始撤離,甚至還有些大膽的軍官偷偷跑到咱們城裡尋歡作樂呢。」
李系舟感覺更加不安,穿越之前那些和電視劇不是白看的,他不禁想起了「狼來了的故事」。不過即使戰亂未起,他也絕對不想在醉香留繼續當小倌,他的思想和身體都無法接受這個職業。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傳話,說是館主馬上就到。春生應了一句,急忙整了下衣裝,收拾好屋子,垂手立在了門旁。
李系舟身上還敷著藥,行動困難不便起身,只是調整了一下姿勢。這是他清醒後第一次見館主,他內心不免緊張。聽春生描述,館主應該是個很有手段又嚴厲之人,醉香留內的小倌們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其實真見到館主,第一的感覺是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現在少說也有三十五六歲,可容貌怎麼看也不過二十出頭,唯有眼角幾絲細紋在微笑的時候若隱若現才顯出歲月的痕跡。
館主一身簡單便裝,沒有過多裝飾,但比起那些濃妝艷抹花枝招展神情做作的小倌們卻有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媚,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都透出優雅,但是這種優雅不是拒人千里高不可攀,反而是一種略帶挑逗的韻味,暗示著別人去碰觸,激發著別人心底的佔有慾。
館主坐到床邊,用富有磁性的聲音溫柔地問道:「游兒,身子好些了吧?」
如果李系舟還是女子,一定會被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帥哥,這樣的溫柔打動,甚至忽略館主的人格品行。可惜,現在李系舟頭腦很清醒,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離開這裡,他不想死,不想作為一個小倌被人虐待致死。
「回館主,游兒身體好多了。」李系舟恭敬地回答,畢竟現在館主掌握著他的一切,他需要暫時先扮演一下乖巧順從的角色。
「這樣我就放心了。」館主輕輕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春生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小心翼翼地插口道:「館主,前些日子大夫說過,游兒哥的身子沒有一個月是養不好的,雖說再過兩天就能下床,但若應付客人恐怕會力不從心。」
我感激地用眼神向春生道謝,內心中隱隱期待上天能再多給我一些時間,我需要體力,否則就算機會擺在眼前,我也無法抓住。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館主並沒有怪罪春生為我說話,他只是面露難色道:「我也是過來人,知道你這身子還需要休養,若是往常我絕對不會逼你接客。可是這次不同,是城督衛耿大人下的命令,徵召城內所有琴館藝閣的頭牌在三日後去對岸高家渡為夏國的大元帥賀壽。咱們醉香留也在名冊上,倘若推托,恐怕會得罪權貴。」
李系舟眼神迷茫,腦海中似乎閃過一絲靈光,卻看不清道不明。作為一個小倌,他此時的表現卻也符合常理。
館主知道游兒性子素來懦弱,不過他的手段一向恩威並施,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繼續說道:「我當時記掛著你的傷病,斗膽托關係想求人免了你這趟差事,怎料幾經輾轉竟然驚動了耿大人,不過他沒有怪罪,反而是派了督衛府裡的一個藥師給咱們,說是三日後隨你一同去,照顧你的身體。耿大人特別強調,這次去給夏國元帥賀壽的名冊禮單早就送了出去,倘若到時候缺了醉香留的人掃了對方的興致,會影響兩國關係。」
李系舟知道館主正在收買人心,他也就附和著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我那時想就算有藥師照顧,你的身體恐怕也無法登台獻藝,尋思著是不是找個人替你,可又捨不得你千辛萬苦得到的頭牌名聲就這樣輕易被旁人頂了去。最後還是和你商量,你若不想去,我再想別的辦法,若是想去,可要抓緊調養身子。」
館主這番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去是你自願我沒逼你還幫你,不去就不要做頭牌,他裡外都是好人,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李系舟對於頭牌倒是不眷戀,可他實在不想錯過這個能名正言順離開醉香留的機會。這對他來說是一場賭注,用身體甚至性命賭一個他幻想中會存在的機會。如果他贏了,他或許會逃脫現在的身份,就算輸了,他也不會損失多少,頂多回來繼續想新的辦法離開。但是他絕對不想一輩子留在這裡,他絕對不想放棄任何一次嘗試的可能。
下定了這樣的決心,李系舟答道:「館主,我知道您總是為我們著想,這次游兒一定會去的,絕不能丟了咱們醉香留的名聲。您放心,我身體撐得住的。」他的聲音也很好聽,用溫婉柔弱的語氣說得如此懇切,竟也讓館主感動萬分。
館主又隨便聊了幾句,關照了醫藥飲食,就起身離去。
等館主走遠,李系舟悄悄問春生:「春生,你跟我日子雖然不長,但是我知道在這裡,就數你對我最好。」
「游兒哥,你待我一向如親兄弟一般,你也是對我最好的人。」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李系舟看著春生清澈的眼眸,終於決定放手一搏:「春生,你知道我平素把錢財放在哪裡吧?我記不起了,你幫我找找。」
春生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你賺的錢多數是歸館主保管,說是等攢夠了,他就把賣身契還給你兩相抵了。平時客人們高興打賞的散碎銀子珠寶首飾古玩玉器,你就收在這屋裡,放的時候從來不避諱我,我多少也知道些。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情?」
李系舟心想,要逃跑自然需帶夠盤纏,先清算一下自己能支配的財產是必要的。館主那裡肯定不能驚動,從常理推斷,游兒當頭牌這幾年怎麼也能有些私房錢。逃跑雖然需要借助春生,但是他不想這麼早就透出口風,免得節外生枝。所以他編了個借口:「我想置辦一些首飾,好好打扮一番,賀壽那天咱們桐城的頭牌齊聚,我也不能落了下風。」
「游兒哥說得是,我怎麼沒想到呢。」春生果然心思單純,風風火火開始幫著張羅。
經過初步估算,游兒的私房錢主要由以下幾大部分組成:散碎銀量幾十;百兩以上的銀票兩張;金銀珠寶首飾並不多,做工良莠不齊;古玩玉器三件,除了一件可以掛在胸前的玉佛體積較小以外,其他兩件都是笨重的瓶罐,也不知道能值多少錢。
李系舟特意瞭解了一下銀票的用途,在這個世界銀票的兌換限制比較多,各國錢莊發行的銀票不能互兌,只能在本家連鎖的錢莊存取現銀,倒是當鋪什麼都收立刻支取銀錢。鑒於這種情況,為了今後生計著想,李系舟打算把兩張銀票中昭國的那張換成金銀首飾,他總覺得戰事將起,桐城乃至昭國都不是久留之地,去夏國相對更安全一些。銀票雖然便於攜帶,但是只能在大城鎮兌錢,終究不如真金白銀珠寶帶在身上踏實用的方便。至於笨重的古玩,只能捨棄。
春生本性善良單純,辦事卻伶俐貼心。他用銀票兌了現銀,又知道游兒不便出行,就請了珠寶店的人帶了名貴的首飾來醉香留,讓游兒親自挑喜歡的樣式。
李系舟挑選了幾樣做工上乘小巧便於攜帶的真金珠寶買了下來。
現在他手裡還有一張夏國錢莊的銀票,雖說桐城裡各國錢莊都有,他卻沒有兌掉,真金白銀份量不輕,他目前的年紀力氣身體狀況東西帶多了吃不消。另外他害怕頻繁兌銀購物惹人疑心。
除了準備這些,他還讓春生幫他打探一下夏國元帥和桐城督衛耿大人的背景。他腦中模模糊糊有了個猜想,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證實自己的判斷。春生能打探到的消息十分有限,對於李系舟來說卻也並不是完全無用。
桐城督衛耿大人原本在京中兵部當大官,據說還是幼帝的顧命大臣,文武全才。太后專權與顧命大臣難免磕碰,耿大人於是被下放到桐城。表面上桐城是富庶的地方,督衛控制城中軍政要務,油水頗豐,實際上耿大人的權限比在京中縮減了許多。耿大人並沒有表示不滿,反而對外宣稱「醉臥邊疆頤養天年」。
而那個夏國元帥,據說是夏國皇帝寵妃的胞弟,文治武功在夏國都排不上號,唯有好色出名,只因為出身豪門,又有寵妃撐腰,才弄到元帥一職。他這個元帥只負責軍備訓練和競賽,根本不懂指揮打仗。
李系舟心中疑慮更重,莫非自己猜錯了,夏國真的就只是一場常規的軍事演習?
「春生,夏國有幾個元帥呢?」
「這個我不知道啊,不過夏國最有名的武將是定北大將軍鄧煥,以前常聽客人們提起,突厥人一看到定北大將軍的旗幟就聞風喪膽。」春生說到這裡眼中充滿了羨慕和憧憬,「不管哪國人都說定北大將軍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真英雄。」
李系舟心中一動,出言試探道:「春生,你這輩子有什麼心願呢?做咱們醉香留的頭牌?」
春生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緊張,卻沒有隱瞞,而是小聲道:「游兒哥,你可別生氣,其實我覺得就算做到了頭牌,甚至是桐城數一數二,終歸還是被人看不起的小倌,下九流都不如。」
「你說的沒錯。」李系舟輕輕歎了一口氣,而後凝重道,「如果當時你能自己選擇,你是做乞丐呢還是進醉香留?」
春生毫不猶豫地回答:「絕不會進醉香留。我還記得小時候在家裡,爹爹最是羨慕那些當兵的,穿著整齊的鎧甲,拿著亮閃閃的刀槍,保家衛國,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如果我自己能選擇,我最想當將軍呢,像定北大將軍那樣做頂天立地的漢子。」
李系舟微微一笑,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李系舟從來都沒有想過,他今天這一問,會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他那時還沒有仔細思考自己的未來,更是無法顧及他人。他僅僅只是單純的想要尋求幫助,他只是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一點而已。
李系舟更沒有想到,自己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逃亡計劃徹底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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