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狗作前鋒戮眾生,他日燉作走狗羹。
前呼後擁主子相,屍骨皮毛穿在身。
夢裡不知身是客,陌上亡魂向誰尊?
諦聽簷外三更雨,點點滴滴疾苦聲。
我從伏羲九八三年茶花之月開始就從人類的世界裡消失了,再次回到人類要等到十年之後。
二
女權天下的人類沒有“父親”這個詞,也就相應地沒有後世父系的叔伯稱呼,我只能叫我的“叔叔”支重為支重先生,甚至叫我的“父親”破石為破石先生,從女權天下更嚴格的意義上“父親”也只能算是母親的哥哥,即使我從血脈關系上知道了破石先生是我的父親,也只能當他是我眾多舅舅中最親近的那一個。後世人類從諸多關於大洪水的傳說中都獲得類似伏羲女媧是兄妹成婚的信息,有些學者言之鑿鑿地說大洪水的時候人類尚處於原始社會愚眛無知不知倫理,所以兄妹成婚不足為怪,這些不肖的子孫總是這樣看待他們智慧的先祖。真正所謂兄妹婚姻就是象我的母親和破石先生這樣的情形,因為他們二人愛之深切,卻又堅守著爬窗民族的浪漫風俗:他們夜晚做夫妻,白天做兄妹。愚蠢的歷史看不見夜晚。
三
那一年那一夜,支重從雨美祖母(按:女權天下沒有外婆這個詞,母親的長輩女性都是祖母)的身邊把我偷抱出來,連夜就出了伏屍山來到竹溪河渡口,他把我放到渡船的船窗內去到甲板上拉住纜繩過河,就在這時,一只灰狼輕輕叼起我返回岸邊迅速逸入黑暗中。
支重渡船到了河心才驚覺我已不在船上,他本來只是計劃讓我的母親焦急痛苦一段時間就送我去風竹山,現在卻把我弄丟,他方寸大亂,退回南岸在岸邊來回奔走尋找。五個月大的我根本不可能應答他的呼喚,“小神農小神農”歇斯底裡的喊聲喊碎了竹溪河水,支重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在無法面對親人的痛苦中走入了一條逃亡之路。
名叫突地的年輕母狼當然不可能渡船過河,是竹溪河裡的千年老龜送我們渡過黑暗中的竹溪河到了北岸,北岸的黑暗中湧出密密麻麻的大地眾生。大地眾生個個都是天才的夜行高手,簇擁著突地和我在黑夜中往北疾速奔跑,眾生大軍五更時便進入風竹山中准確地找到了我的家女巫樓一號公寓,可是突地並沒有叼著我上樓。突地已經不相信任何人類,包括我的母親。名叫飛翔的年輕的鷹飛入房中叼來了一堆母親的衣服,立即有靈巧的猴子把衣服結成包袱掛在背上。盡管我對我這個人類世界的家無限留戀,我還是沒有啼哭隨眾生進入了繼續往北的漫漫之途。
只要我發出一聲啼哭,就有可能被鄰樓的虹姨娘聽見,我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為什麼不哭。
四
鳥群遮天而飛,百獸簇擁而行。牛羊馬兔猴鹿獐麂分擁隨行,根本無懼突地這只狼的存在,羊媽媽把**伸進我的嘴裡。
突地母親痛恨人類把山山水水都冠上人類的名字,人類不考慮其它生靈是否也要生息之地,人類的興旺就是眾生的末日。每到一處人類聚居地,突地母親都要率眾潛伏,等待夜深人靜時才悄然過境。出了風竹山之後,途經厘山氏豪山氏陽山氏伏牛氏,在一個星月之夜進入北土水帝族所在的共水灣。
潾潾的月光中,兩只大黿浮出水面,分別馱著我和突地母親渡水北上。不能涉水過河的眾獸相望於南岸,羨慕著倏爾飛過的鳥群。北岸叢林中的百獸聞訊而來護送,它們用各自的語言奔走相告:“神農大師,是神農大師。”
叢林獸道上響起眾生激蕩的歌謠:
山一程,水一程,
神農還在夢謠中。
哭一程,笑一程,
狼行萬裡帶我行,
鳥獸相隨淚淋淋。
識鳥語,辯獸音,
讀懂了眾生叫聰明。
叼一程,拖一程,
衣服磨破任雨淋。
睡一程,醒一程,
問問我往何處行?
為何人類不相容?
牛羊苦,豬兔悲,
不敬生命叫愚蠢。
日一程,月一程,
百草滋長在夢中。
愛一程,恨一程,
牛羊馬爭著做母親,
百家奶水養神農。
快長大,快長大,
眾生還在苦海中。
狐山氏白沙氏狂山氏余山氏勾吾氏有熊氏一一在風雨日月中過去之後,大草原進入了視野。我後來知道大約也就在這個時候破石先生為了尋找我一路北上,早過我又從這裡往西尋找葷粥族和羊羌族打探去了。
五
大草原是狼的故鄉,這時卻只見雪,不見草。
突地母親是一只南方叢林之狼,體毛短小而稀松,我們進入這個靈魂中的故鄉時剛好進入冬季,冷風如刀,把漫天的雪糾成一股股的惡勢力一波連一波狠狠地甩落。突地母親叼著我尋找草原之狼,它用兩條前腿把我夾住空出嘴來發出“嗷嗚嗷嗚”的尋問低鳴。我已經學會了狼類的語言,這是簡練至極的語種,所有的意思都通過音符的高低長短起伏停頓種種變化來實現,純正的狼語空靈悲愴極具穿透力。
天寒地凍,狂風呼嘯,草原的冬天是如此寒冷。突地母親和我都大口大口吐著不斷灌入口鼻的風雪和胃液的混合物,鼻子和耳廓在極寒中凍得麻木。突地母親不時行走,不時發出問訊的低嚎,不時又停下用它僅有的腹下的較為溫暖的體毛替我裹暖一下紅腫的雙腳。我身上胡亂裹著的衣服又時有松散之虞,更是讓它費盡辛苦。
積雪越來越深,突地母親更難憑借狼尿和狼糞的氣味尋找草原之狼。四野都是一樣的白雪茫茫,天上也是一樣的灰朦,我們失去了方向。突地母親當機立斷決定暫停尋找,它把我夾在它的腹下立於風雪中,它要等到停雪天晴,它就那樣用血肉之軀為我阻擋著風雪又不時抖落雪花。
經過一個黑夜之後,灰霾的天果真就放晴了,突地母親找准了往西的方向,它說往西是通往昆侖神的方向,狼的子孫一定守望在昆侖神的腳下。又是連續好幾個日夜的奔進,溶雪的路爛而險,途中不時穿過荊棘和死草區,有時還要穿越激流,這時候突地母親高昂著頭把我叼起老高涉水而過。它的牙齒竟是如此有力,這牙齒也曾撕斷過牛和羊的脖子,卻在凶殘的另一面給予了我如此龐大的母愛。
我們遇上了最大的麻煩,草原上最大的一條河南北延伸,河水中碎冰滿布,水流湍急,深不見底。這時河水中即使有黿和龜也早已進入休眠狀態不會醒來。
天空中一聲淒厲的鷹鳴,飛翔母親從高空急墜而來叼起我腹部的衣結,我們輕盈飛過對岸落下。
突地母親縱身投入冰冷的河水抗拒著急流的巨大沖擊力向我游來。我看著它拼盡全力,一旦失足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河水沒過它的胸膛,奔流的河水帶走了它的體溫,我眼見它命在俄頃,立即向飛翔母親求救。
若在平時,狼與鷹是敵非友,而此刻它們都是我的母親。飛翔母親展翅而去,它的嘴叼起一只狼耳朵,突地母親竟借力騰出水面落在一塊巨大的浮冰上,可是那塊浮冰也在往下流緩緩移行著。就在此時,草原之狼出現了,它們紛紛撲入水中,頂著那一塊大浮冰往岸邊游來。
飛翔母親孤傲地高飛而去。
突地母親終於上岸,它抖了抖身上的碎冰後已然搖搖欲墜,大黑頭狼蹲下,突地母親顧不得公母有別馱在了大黑頭那溫暖有力的背上。
我們進入了狼的地下宮殿。
作為神農大師的養母,矮小的突地母親受到眾狼的尊敬,體型高大披著厚長體毛的草原群狼紛紛前來看望。頭狼大黑頭把我們安排到一個無狼居住的特大洞穴裡,大黑頭臨走時很愛慕地看了突地母親一眼。我待眾狼走後悄悄問道:“母親,是不是因為頭狼看上你了,才安排我們住這麼大的洞穴?”突地母親告訴我:“我這是沾了你的光,大家都知道你是神農大師,要讓你遠離葷腥氣味。頭狼自己都不敢獨占這個大洞穴,如今卻住著我們母女兩個。”
突地母親雖然體型嬌小,卻曲線優美,有著標致的唇吻和清澈的雙瞳,不時有年輕的公狼進來求婚,都被突地母親轟了出去。我問道:“母親,你是不是在等頭狼來求婚。”
突地母親的眼角浮出紅暈歎道:“難道還要我主動去找它,這個沒出息的大黑頭?”
大黑頭在我們一天的等待中都沒有出現,突地母親開始焦躁不安。
狼類的愛情和婚姻簡單直接,第二天中午突地母親帶上我出去尋找我的食物野果之後返回洞穴,大黑頭早已等在洞中低著頭,一副請罪的樣子。突地母親讓我獨自坐在洞穴裡,告訴我它辦完事就馬上回來。
它們兩個要出到野外去進行它們的婚禮,我注意到大黑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跟在突地母親身後,仿佛它在被迫接受這一場婚姻。
六
破石也是在那一個冬季到達葷粥人的營地。
破石一生周游天下,他的葷粥馬就是更早年間從葷粥族獵人大行伯手中贏走的,據說葷粥族主母燭陰對破石一見傾情,她的情郎大行伯強行拽著破石到一個無人處進行決斗,大行伯說誰贏了誰就做燭陰的情郎,破石卻說無論輸贏自己都沒有資格做燭陰的情郎,如果自己僥幸贏了就要騎走大行伯的坐騎。決斗的結果自然是大行伯輸了,大行伯把坐下的葷粥馬拱手送給了他認定的這一輩子最好的兄弟破石。
破石走後,燭陰從弟弟燭危口中得知了大行伯和破石私下的賭局,知道破石寧願賭贏一匹馬也不願留在草原做自己的情郎,她咬牙喊道:“破石,總有一天,我要三馬鞭抽死你!”
十年之後,破石騎著當年大行伯的坐騎出現在燭陰的面前,燭陰罵道:“你這讓女人丟魂的偷心賊,你欠我三馬鞭的債還還是不還?”
破石脫去所有的上衣,亮出背脊;燭陰三鞭子呼呼地招呼過去,背上落下一個紅紅的大“三”字。大行伯趕緊找來草藥給兄弟敷上,埋怨道:“你若運上你的氣功也不致這大冬天留下血口。”
燭陰當著大行伯的面替破石穿上衣服和袍子道:“大哥,你還了我的債,還是我們葷粥人的好大哥,只是那個我不曾見面的素問大嫂為什麼看不上我們葷粥人,當年她搞公主招親,邀請天下各族,卻獨獨不邀請我們?”破石道:“素問當年招親時還是公主,招親工作是由老主母負責,你就不要怪罪素問,她讓我向你們全族人致歉哩。”
燭陰哈哈大笑:“向我們全族人致歉,你臨時想出來的詞吧。我不跟你較真了,素問大嫂管理之下的竹幾民族有大學、中學和小學,教化道德,我聽說風竹山上的竹幾人一個個彬彬有禮,哪裡象我這個民族,我帶的不是一群人,是一群狼。好了,大哥,你必有要事才會來這裡找我,說吧。”
破石便將小弟支重帶著我出走的事情講出,燭陰與眾人默記在心,答應會在草原上四處尋找,一有消息即會往風竹山發送鴿子信。
破石盤桓一日別過盛情的葷粥人拍馬往西找月亮湖羊羌族羲和主母去了,他帶著草箭,希望可以治好當時我還未曾見面的嫦娥姐姐的眼疾。
後來我知道,嫦娥姐姐一直都枕著我母親送給她的七個枕頭睡覺,她的眼睛漸漸出現了漠糊的光明,卻在拿到草箭的那一刻,她神奇般地再一次徹底地看見了久違的五顏六色。
而後,破石造訪了除了西土孔雀族之外的天下各大民族和各小氏族,每一處有人煙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只是他做夢都想不到我完全地脫離了人類。他不顧生平最大的尷尬去拜見了他最不願見到的木帝族祝融主母,幸好祝融沒有出難題,只是提出了讓祝融子羿做他的弟子,學習趕虎的手藝。
七
我跟隨突地母親留在了草原。
春日才看楊柳綠,秋風又見菊花黃。
大草原上寒來暑往,草生草長,秋收冬藏,我與眾生融為一體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在漸漸長大,也漸漸地不再有關於人類的任何記憶,我開始獨自外出尋找食物,與大地眾生廣泛地接觸,學習它們的語言。我認定自己的身份是狼,眾生們紛紛向我搖頭:“你是神農大師,你屬於一切大地生命。”我對這樣的話莫名其妙,可是只要有我存在的地方,眾生一片和諧,狼不對羊起殺機,羊也不再懼怕狼,這又不能不讓我相信自己就是神農大師。
突地母親和大黑頭做了夫妻之後,並沒有象其它母狼一樣很快懷孕,直到我在草原上渡過漫長的一段時光之後它才有了身孕,它的肚子挺得越來越大。它覺得有一團柔軟的血在體內翻江倒海一般四處亂竄,它額上汗如雨下忍受到劇烈的孕妊反應,有時候它痛得在地上打滾。
大黑頭的小妹捨花說:“大嫂,我可從未見過有別的母狼懷孕這麼辛苦受罪?”突地母親自信滿滿地道:“因為我懷的不是一般的小狼崽。”捨花背著突地母親向我做鬼臉,它覺得突地母親在說大話。
這時候,我已經能照顧突地母親的生活了,人類常常誤會狼天生就吃肉,突地母親經常讓我出去拔一些嫩草回來給它吃。從前護送過我的那只名叫飛翔的鷹媽媽還時常來看望我,我已經不再依賴飛翔母親或者猴類的朋友們給我送食物了,我小小的身體能夠敏捷地爬上各種果樹。
我赤著雙足裹著漸漸褪色發白的衣裙,衣裙上早已污濁斑斑。就在突地母親臨產這一天,捨花和我都在,大黑頭正用耳朵貼著突地母親的大肚子聽動靜,公狼大灰和白眼前來報告:“老黑哥,大草原中部不知從哪裡遷來一群惡魔,聽說叫葷粥人,這些葷粥人大肆捕殺草原眾生,它們的魔掌也伸向了我們草原之狼,別的狼群已經有不少的狼喪命了,這些惡魔捕殺我們的同胞之後剝皮做衣帽,燒著屍骨當食物。”
大黑頭一蹦而起咆哮道:“千萬年來,大草原一直都是我們狼類的神聖家園。我們堅守先祖遺訓,決不向人類的淫威屈服,有些物種已經充當了可恥的敗類向人類俯首稱臣甘做人類的家奴。我們是鐵骨錚錚的狼類,我們的先祖是偉大的昆侖神。我們要先下手為強,我們今夜就去夜襲,殺他個措手不及。”
正在孕中待產的突地母親冷笑道:“大黑頭,就憑你這幾十條狼去襲擊葷粥人,能行嗎?你給我約束好你屬下所有的狼盡可能避開葷粥人,更不要主動去招惹他們。我們要等待時機。”
白眼忿忿道:“大黑哥,我們可不願意聽一只母狼的主意。”大黑頭喝道:“放肆,突地的主意誰都得服從,包括我都一樣!”白眼伸伸舌頭不再出聲。大灰道:“我們從此都聽從頭狼和突地的命令,只是聽說那可惡的葷粥人養了一只比葷粥人還要可惡的名叫旺虎的獵狗,每一次葷粥人准確找到狼穴都是因為旺虎的引路,我們不招惹葷粥人也要除掉旺虎這只人類的走狗?”
大黑頭側過頭看著突地母親,突地母親對它道:“這個主意可行,你要主自去並多帶些公狼去,最好還去向別的狼群借調一些公狼同去,千萬不要大意,只能智取不能力敵。還有臨去之前,讓公狼們和它們的狼妻交配,就算有犧牲也要把種留下。”
大黑頭點頭贊同。
八
夕陽,亂草。
大黑頭向大灰、白眼、半瞇和獨眼等公狼布置今夜誘殺葷粥人的獵狗旺虎的計劃,鄰近火焰頭狼群一只叫半邊耳的公狼前來請求加入誘殺旺虎的計劃,它的半只耳朵就是被仗著人勢的旺虎咬去的。半邊耳道:“大黑頭狼,就讓我去充當誘餌好了?”大黑頭道:“充當誘餌十分凶險,很可能犧牲,讓你當誘餌如果出事我怎麼向你們火焰頭狼交差,豈不是讓我們大黑頭狼群背上貪生怕死的名聲。”半邊耳道:“鏟除旺虎關乎全體狼類的安危,那旺虎惡賊狡猾得很,它認為我半邊耳曾是它手下敗將,見到我才有可能得意忘形,如若見到你們這些陌生面孔,根本不可能上當,到時不但引誘不了它出來,反被它狂吠呼來葷粥人,我們計劃失敗不算還要折損許多性命。我臨來時已經告訴火焰頭狼我沒有打算活著回來了。”
大黑頭狼目炯炯:“半邊耳,我的好兄弟,我如果再推脫,就不是英雄本色了。你還有多少精力就留多少給我大黑頭狼群的未婚母狼,把你寶貴的狼種留下。”半邊耳道:“大黑頭什麼時候想出這樣的創意,我還是處狼哩。”
“捨花,過來!”大黑頭心中很為突地的主意自豪,它往後呼喚道,“捨花,你看得上我們這個英雄嗎?”
捨花點頭:“能夠火線結婚,留下英雄的狼種是我的榮幸。”
大黑頭對半邊耳道:“捨花是我的妹妹,也是我大黑狼群的第一號美女狼,我把她許配給你了。”半邊耳道:“原來還是尊貴的公主,我半邊耳受此殊榮,今夜上刀山下火海我一狼當先。”
眾目睽睽。
半邊耳和捨花四目含情,捨花用它美麗的唇吻輕輕地摩挲著半邊耳的面頰,當它吻到那已經結了血痂的半邊殘耳時,早已為這個即將奔赴殺敵沙場的英雄而五內傾服,崇敬與愛慕滲入全身的細胞,她茸茸細毛的狼尾之下已然春色蕩漾。她的身體急急地抖動著。
半邊耳爬出捨花的萬千憐愛,颼的一聲爬上捨花那無限溫柔的背臀,它在無邊的強大中進入了捨花奔湧的愛河情谷。夕陽染紅著半邊耳和捨花悲壯的幸福,捨花上下顛簸的視線中,那一輪要徐徐墜入草原盡頭去的太陽特別地大特別迷糊,看上去還不如月亮有神采。
太陽如此暗淡,天象在告訴草原和草原上最古老的居民:今晚要下雪。
九
寒風,枯草,黑夜。
大洞穴裡一片漆黑,只有幽幽的狼的眼瞳在閃著光,突地母親的產期應在了今夜,它全身漱漱顫抖,豆大的汗水不斷湧出。大黑頭道:“要不我把行動計劃改到明晚?”突地母親斥道:“虧你還是一只頭狼,今夜的後半夜會有大雪,人類和狗都貪圖安逸,他們會麻痺大意,這正是殲滅旺虎的有利時機,我們決不能錯過,你就是明天早上回來看見我的屍體你現在也要帶領眾狼出發。”
聽不見黑暗中大黑狼的反應,突地母親道:“你放心去吧,有捨花和神農大師陪著我,我會平安地生下孩子的。”
我不明白我究竟有什麼力量可以讓突地母親平安生出一個小狼崽弟弟來。大黑頭走了。
十
葷粥人營地。
寒夜如冰刀刺骨,後半夜開始下雪,先初是小雨夾著雪小粒“刷刷”地下著,而後變成了雪花,雪花如同漫天的冤魂無聲地飄落。
營帳中的葷粥人早已入睡,睡得如同死去一般。不熄的糞火跳騰著徹夜不熄的火光,映照著葷粥人各自丑態的睡相:張著嘴的,流涎的,打鼾的,半睜著死魚眼的……
主母燭陰和她的小妹燭陽一道挑著孔明燈進到男營帳內察看,男人們特別讓她操心。燭陰管理著的是女權天下最難管理的一個馬背上的民族。她替這些老大不小的男人們一一蓋上睡夢中掀開的被褥,往炕洞裡添加牛糞。男人們睡集體大炕床,女人們才擁有各自的小帳房。葷粥女人的帳房沒有窗戶,男人們不可能象中土竹幾族人那樣浪漫去地爬女人的窗戶。
一字排在最前沿的男營房負責著整個葷粥大營的安全警戒,葷粥人原來有一母一子兩條獵狗,是大行伯遠赴中土食屍族要來的。母獵狗賽虎老邁之後視力、聽力和嗅覺都下降了,竟然被多事的大行伯自作主張地殺掉燉熟吃掉了。子獵狗旺虎惹惱大行伯又招致一頓毒打,燭陰聽弟弟燭危說大行伯把旺虎的一條後腿打斷了,還是旺虎自己出去尋藥醫好了自己。
燭陰蹲下來撫摸著趴在營房外的旺虎,又用手指輕輕壓了壓旺虎兩條後腿進行比較,發現關節雖然接好了,但還是有些腫脹,她自言道:“旺虎,你明天還得自己出去找藥吃,這樣的冷凍天氣,你也睡到營房內去。”燭陰見旺虎不動又道:“唉,你也聽不懂人話,還是我抱你進去吧?”
燭陰抱起旺虎進入營房內放落,又摸了一下旺虎的頭,然後挑著孔明燈走了。
旺虎在心中喊道:“主母啊,你的字字句句我都聽懂了,只是你聽不懂我的狗語。”
旺虎待燭陰走了一會兒之後又輕輕叼開營帳出了營房,它不願辜負燭陰的慈愛,但求不要被主人拋棄。它原本生活在遙遠的伏屍山上,後來大行伯來向小鳳凰主母討要一只獵狗,小鳳凰不願見到眾生被凌辱囚禁,讓大行伯自去男工省牢營挑選。大行伯挑中賽虎和旺虎母子,小鳳凰殷殷囑咐大行伯善待它們,可是大行伯哪裡會把一個異族主母的話放在心上。旺虎隨母親初到大草原時才一歲,大草原上出奇地寒冷,可是它和母親沒有選擇主人的權力。
旺虎替幾千主人承擔著警戒的責任,它只能瞇著打盹,頭埋著地面,一雙耳的耳廓披貼著地面,這個姿式可以讓它不漏聽過方圓左右的腳步。旺虎迷迷糊糊進入一個夢中:
葷粥獵人大行伯和燭危率領眾獵戶舉著火把把一個狼窩圍得水洩不通,狼窩的四面出口燃著沖天的火光,一只又一只火狼竄落在地死於鋼叉之下。一只漏網之狼試圖逃脫,旺虎奮力追趕,那只狼突然停下轉過身來瞪著一對綠幽幽的狼眼。旺虎回顧身後,驚覺自己已遠離了火光,主人們一個也沒有跟來,沒有人勢可仗,狗可不是狼的敵手。旺虎心生恐懼,卻見那只狼張開兩圈利齒向它撲來。
旺虎在驚懼中醒來,它想象著到了明天就把這個令它驚懼的夢告訴主人們,卻又想到這些葷粥人根本聽不懂它的狗語,他們更不可能相信狗也會做夢。旺虎早已聽說過現在出了一個為眾生請命的神農大師通曉眾生的各類語言,傳聞神農大師見人說人話見狼說狼語見鳥通鳥音甚至可以同眾生的魂魄交流。
旺虎想象自己這輩子要是能見上神農大師一面就好了,請神農大師向葷粥人轉達一個訴求:“我旺虎甘願終生赤膽忠心做人類的奴才,替主人看家護院,做主人的開心玩物,只求老去之日不要燉成走狗宴,給我一個土坑埋了,我下輩子仍然回來做一只忠於主人的狗。”
旺虎的前一任獵狗賽虎老去之後活生生地被葷粥人燉著吃了,主人們還把一塊啃食未淨的狗骨頭賞賜般扔到旺虎的嘴前。旺虎搖尾感恩叼著那塊骨頭悄悄跑出營地很遠很遠,它一把淚一把鼻涕地嗚鳴著用一對前爪刨出一個坑來埋了那一塊骨頭。
賽虎是旺虎的母親,旺虎在嗚咽中經過一番內心掙扎之後,跑到小河邊洗干淨一張淚臉,主人們只喜歡時時刻刻都歡樂著的奴才。它只有回去做狗這一條路可走,它也聽說過狗與狼在很久以前是同宗的,但深入骨血的奴性替人類吃過屎的狗再也不可能變回寧死不屈的狼。
旺虎那一次回去晚了,它佯作歡快的樣子搖尾進門,大行伯正久候著它,怒火之下一頓披頭蓋臉的毒打。旺虎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後腿關節被打斷。
“大行伯,不能再打了,後腿骨好象打折了。”燭危在一旁制止了大行伯的暴行把旺虎抱到懷中。大行伯氣喘噓噓道:“大兄弟,我也打累了,你把這畜牲放到地上趕它走兩步,它的腿如果這麼不經打就斷了,現在就燉了它吃了。”燭危道:“我騙你哩,旺虎的腿好好的。好好的一只獵狗,你下次不許下這重的毒手了。”
大行伯道:“你懂個屁,不下毒手馴不出一條好獵狗。”
燭危偷偷把旺虎放到野外:“旺虎啊,你趕緊去找你的狗藥吃,等腿好了就回來。”旺虎一瘸一捌進入叢林中,它要找的狗藥叫做狼活草,狼狗異途,但老祖宗傳下的藥物還是一家。祖先傳給狼和狗兩種草,一種叫狼活草,另一種叫狼死草,狼死草還有一個綽號叫死亡之吻。旺虎在叢林中先發現了一株死亡之吻,七爪形的葉子詭異地血紅,而那花蕾呈現陰森的綠色。故老相傳,狼或狗在死亡之吻近前睡上一覺,那花蕾上的刷毒就會被吸盡還原成紅花,紅葉紅花美若天仙,只是那花下的狼或狗從此再也不會醒來。
旺虎遠遠地看著軋亡之吻,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並找到了狼活草,它咬爛狼活草敷在傷處。
旺虎三天後就回到了葷粥營地,幸好燭危把大行伯打狗的事報告到了葷粥族主母燭陰那裡,大行伯受到燭陰的嚴厲斥責才不敢再找旺虎晦氣。
狗雖不識人語,但狗類察言觀色的本事登峰造極,人類的任何細微情緒變化,都盡在一雙狗眼中,旺虎可以讀懂人類的一切,它在心中發誓:“我願意為恩人主人燭陰和燭危死上一千次。”旺虎開始模仿學習人類的語言,它想向燭危說上一聲“謝謝”,可是不論怎麼努力,每一次它沖著燭危要說“謝謝”,它模仿人類口腔動所吐出來的聲音仍然是“汪汪”的狗叫。
旺虎思緒萬千,正要在沉重的困倦中入眠,它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來者是一只狼,一只跛了一條腿的狼,狼的腳步極似於狗,只是狼更謹慎,每一步行走都帶著縝密的觀察,並隨時可能改變行蹤。
一步一個雪窯窿的腳步聲,聲聲都踩在旺虎敏銳的聽覺裡,這些該死的狼,偏要挑這樣的下雪天出來。狗跟著人類沾上了懶惰的習氣,旺虎詛咒著這只該死的狼這樣的天氣還出來窺探覓食。
十一
半邊耳一瘸一捌地靠近葷粥人的營地,它相信旺虎那一雙狗耳已經捕捉到自己的到來,它偽裝瘸腿必須到位,一步出錯都會被旺虎識破。它的身上還帶著捨花的氣味。
在漫天風雪的清冷中,半邊耳下身所保留著的捨花的氣味更加清晰,愛的力量使它更加慷然無懼地逼近葷粥營房。
十二
旺虎知道狼來了,它不敢冒冒失失就叫醒熟睡中的主人:因為它知道狼來了可是葷粥人不知道,它“汪汪”一叫驚了大行伯的好夢,那未曾現身的狼一溜煙不再現身,它又會被扣上謊報軍情的罪名招來責罰甚至毒打。旺虎悄然起身,睜大一雙狗眼,朦朧的遠處草叢中果真有一只瘸了一條前腿的狼徐徐地過來,越來越近,然後觸地嗅著氣味,立即掉頭而去。
就在那只瘸狼掉頭轉身時,旺虎看見那熟悉的半邊耳,那是自己一口咬掉留下的戰績,誰說猛狗不如病狼,旺虎攢開四爪奮勇朝著手下敗將追來。半邊耳看上去腿傷很嚴重,奮力逃走速度卻有限,旺虎果如猛虎一般撲上去一口咬在半邊耳的臀部,半邊耳驚魂般竄起負痛而逃。旺虎雄威激蕩抖擻追趕,趕了一陣卻發現了不對勁,它發現自己再也追不上半邊耳了。旺虎警急回頭,四面八方都出現了狼。
旺虎“汪汪”大叫,葷粥人的營火已經十分遙遠。
十比一,十只狼包圍了一條狗,旺虎唯一的希望就是葷粥人快馬來救。遠處的葷粥人仍然聽見了旺虎淒厲的呼救聲,火光如潮水般往這裡趕來。半邊耳颼的飛起向著那火光箭矢般奔去,旺虎隨勢撲去企圖咬住半邊耳,它分明地感到被大行伯打斷過的那條後腿讓它慢了一剎,就在這一剎,剩下的九只狼收縮了包圍圈;旺虎插翅難逃了。
半邊耳隱藏在路邊突然騰空而起撲向高頭大馬上的葷粥人,一蓬雨血中一狼一人栽落下來,半邊耳死了,鋼叉入腹,兩個叉孔汩汩流血,這次它的嘴裡咬住了一個人的半邊耳朵。
被撕去半邊耳朵臉上破開一條血槽的燭危痛得哇哇嚎叫。大行伯出叉刺狼救燭危的動作一氣呵成,他抱起燭危率眾回營。燭危喊道:“快去救旺虎啊?”大行伯吼道:“現在我要救你這個人!”
葷粥人凍得哆嗦,一致擁護大行伯,潮水般退走了,他們帶走了半邊耳的屍體。平時愛護旺虎的燭危躺在擔架上,再也無力去救旺虎。
眾狼把所有的仇恨投射到了被人類主子拋棄的旺虎身上,九只狼,十八道狼的目光同時盯住了旺虎,旺虎萎縮於地,收縮著脖子,把頭臉埋進入雪中。它知道脖子就是狼要落牙的地方,它不敢向狼求饒,因為狼的世界裡沒有求饒。它的母親賽虎死後它收埋了一塊骨頭,它想它死之後一塊骨頭都不會有了。
十三
一團生命的力量正在母腹中尋找光明的出口,突地母親堅忍地挺立著,它的挺立就是在指引方向,大地的引力在為新生命引航。
捨花問一直站著的突地母親:“您這一次能生出幾只小狼崽?”突地母親道:“只有一只。”
捨花困惑道:“只有一只狼崽?我們狼類生產一次都有三四只,只聽說人類生產才一次生一只的?”突地母親道:“我的狼崽比人類還要厲害,我給它想好了名字叫犬戎,它的個頭不小,我今夜生產將會很辛苦。”捨花驚道:“犬戎可是狼類先祖的名字啊。”
突地母親渾身疼痛起來,捨花用它的唇吻不停地蹭著突地母親的腹部來調正胎位。突地母親咬緊牙根,牙縫裡咬出血來。終於一只通體雪白的胖乎乎的狼崽滾落在地,突地母親象面條似的軟了下去,我急忙上前去撫摸母親。這個名叫犬戎的弟弟竟然一落地就睜開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著我這個不一樣的姐姐。捨花一面替突地母親推拿一面告訴犬戎:“她是神農大師,我們大地眾生都尊敬她。”
突地母親漸漸恢復了精神。我越來不明白我這只“狼”為何總是被說成是神農大師。
十四
天亮時,大黑頭叼著獵狗旺虎的屍體與眾狼一道回來,每一只母狼都走出營地從旺虎血肉糊糊的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塊肉,把連同對這只投靠人類叛祖離宗的敗類的仇恨也一同吞入腹中。
捨花躲在突地母親的身後,她吃不下去今天的早餐,因為她想著在葷粥人的營地,那些殺死了半邊耳的人類也正在用火烤吃著半邊耳,半邊耳的毛皮則會釘掛在牆上。
大黑頭看見自己的狼崽通體雪白,正爬在突地母親腹下吃奶,它的體格遠遠大過別的剛出生的狼崽,更神奇的是別的狼崽出生要經過一段日子才能睜開眼,而它賊溜溜的雙眼正在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大黑頭心花怒放地對突地母親道:“突地,你辛苦了。故老相傳,我們狼類的先祖就是一只通體雪白的白狼,白狼先祖名叫犬戎,它死之後化成了偉大的昆侖神,世代代庇佑我們狼類。”突地母親道:“我們的兒子也叫犬戎。”
大黑頭思考了一下哈哈大笑:“好,我們的兒子就與先祖同名。”突地母親道:“它不光是與先祖同名,還要建立與先祖齊名的功業。”眾狼聞言皆驚,紛紛圍了過來。大黑頭道:“突地,你是說犬戎將來要統一狼族做天下狼王?這事不能張揚,要是別的狼群聽到風聲,我們狼類也不乏嫉賢妒能者,恐給犬戎招來殺身之禍?”
突地道:“我就是要你們把風聲傳出去,我倒要看看有哪只狼想落得和旺虎一樣的下場。我們狼類的死敵是人類。”
盡管我的記憶中早已沒有人類,但突地母親的話還是讓我吃驚害怕。其它的狼也感覺到了身材纖細的突地母親的權威竟在大黑頭之上。
我刨開積雪,又刨出一個土坑來,我拾起散落在雪地上的旺虎的骨頭放入坑內,填上土,蓋上雪。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替眾生埋骨是你終生的使命。”
眾狼默默無語看著我埋葬了狼類的仇敵。
以後的一段日子,大黑頭始終耽心葷粥人會因為旺虎的死來大舉報復群狼,建議往東轉移。突地母親卻不以為然,它道:“葷粥人決不可能為一條走狗來報復,再往西遷就會接近更東部的有熊氏人和勾吾氏人,葷粥人再往東來,我們的空間就更小了。我們不必驚慌,現在最重要的是鼓勵母狼們多生狼崽,狼類一胎可生七到八只小狼崽,而人類普遍一胎僅有一個嬰兒。時機成熟,我們就可以同葷粥人一決雌雄。”
眾狼開始從心底佩服突地母親深謀遠慮。
這期間,捨花一胎成功生下九只小狼崽,這九只狼崽的父親半邊耳已經做了烈士,所有的公狼都充當它們的義父,狼群中吃的玩的都優先分給它們。
這段寧靜的日子直續到犬戎四歲,四歲的犬戎出奇地高大強健,個頭已經遠遠超過大黑頭,二目如電,王者之風已然顯露。犬戎所到之處,其它狼群無一不顧盼稱羨。
有一次,突地母親竟然命令公狼白眼帶著犬戎一道遠行進入草原南面高山去看老虎長什麼模樣,白眼很納悶卻不敢違令,就帶著犬戎去了。剛一進那山,就聞到森森虎氣。白眼道:“犬戎,我們悄悄地看一眼老虎就趕緊回頭。”犬戎道:“白眼叔叔,你只管跟著我,離開我你就會有危險。”
白眼狼猛然發現一只猛虎就在前面,已經不容許它們看上一眼就離開了。白眼縮身於犬戎身後,犬戎毫不避讓一往前行,那一直自居百獸之王的猛虎竟然避讓於路旁,犬戎徑直而過之後,目不後視,等待兩股戰戰的白眼過去。犬戎不以正眼視虎,那虎終於被激怒,長嘯一聲以示虎威,犬戎分毫不動,用它的屁股對著憤怒的虎。虎又發一聲長嘯,再示虎威,犬戎仍然一動不動。虎狂怒而作,騰空撲向犬戎,犬戎如同背後長眼一般身形閃電般向後平移,虎撲空於地,待它狂怒回頭,卻見自己的半截虎尾已被咬斷正叼在犬戎嘴裡。犬戎把虎尾交給白眼狼叼著,用它的狼語喊道:“老虎大叔,虎狼同為豪傑,我無意冒犯虎威,無奈我的母親命令我取下一顆虎頭回去樹立狼王的威望。我今天僅僅摘下你半截虎尾回去交差,萬萬請你原諒。”
那虎根本聽不懂狼語,長嘯道:“老虎無尾哪裡還配作虎!”虎拼盡全力撞向一面石牆,腦漿迸裂而死。
白眼回到草原同眾狼一五一十地宣傳了這一次犬戎逼虎斗虎最後老虎撞崖自殺的經過,有那半截虎尾作證,一條爆炸性新聞很快傳遍了大草原,各狼群紛紛趕來觀瞻犬戎的神威豐彩。
“狼類的先祖,偉大的昆侖神復活了,我們都要聽從昆侖神的號令,重振狼類雄風。”
狼類是敬重英雄的物種,年僅四歲的犬戎已然成為草原眾狼心目中的昆侖神。
十五
又是一個風雪彌漫的早晨。
“嗷嗚——”
草原上響起低沉入遠的狼嚎。
“葷粥人就要來了!”火焰狼群的信使狼奔來相告大黑頭,“西面的狼群正在往這裡撤退。”突地母親道:“不要慌亂,葷粥人往東而來,我們再往東去會撞上有熊氏和勾吾氏,他們和葷粥人一樣凶殘,我們繞過北面退到葷粥人的西面去,西面的羊羌人不殺生,我們不會腹背受敵。現在死了旺虎那個敗類,葷粥人的鼻子就沒那麼靈了。”
白眼狼道:“現在我們有了犬戎的神威,何不聯合所有狼群就在今天與葷粥人一戰?”
突地母親道:“倉猝行事豈能見效,犬戎還需要一段時間歷練,進一步樹立狼王威信,時機徹底成熟時要一戰定乾坤,讓葷粥人沒有任何饒幸的機會。”
大黑頭迅速集合狼群准備北上。突地母親吩咐犬戎道:“我的孩子,從此你要理直氣壯做狼類之王,我們母子的緣份到此為止了。”犬戎、大黑頭和捨花同時驚道:“你不和我們一道走?”突地母親堅定地說:“大黑頭,你我夫妻緣份也盡在此時了,你還要多多培養犬戎,我們狼類今後的復興大業全系在犬戎身上,你要時時刻刻保護它。半邊耳都能以死殉我狼類,今天把葷粥人引往南面去的任務就由我和神農大師來完成。”大黑頭急道:“不行不行,誘敵的任務我來完成,神農大師尚小?”突地母親喝道:“你敢不從命。你小覷我的本事不成,我單身一狼救出神農大師過了千山萬水,一次次從人類眼鼻子下面過來。”大黑頭不再吱聲。犬戎卻不與母親爭執,它向母親和我投過深情一瞥毅然一狼當先往北而去。眾狼紛紛追隨,各個狼群從各處趕來加入犬戎的隊伍,在飛揚的雪花中飛奔著。
群狼潮水一般往北而去,犬戎高大的身軀格外突出,它那奪目的一身雪白定格在我的眼前。
犬戎,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