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正版是女權天下 正文 第九章 干魚革命成仁 破石射虎滅凶
    一

    鳳凰女來到雨美家門外,大門緊閉,她從門縫裡瞧見雨美媽抱著小孫女站在樓上窗口傾聽鄰舍鮑干家激烈的爭吵聲。鳳凰女拎著雨傘轉到鮑干家門前,也是大門緊閉,她湊近門縫,看見鮑乾媽打橫坐在樓道口,兩條腿一上一下堵在那裡。鮑干魚在樓上大嚷:「今天在渡口,嬰小月要抽我耳光,她要是痛痛快快打了我我也認了,可是她看見我的臉之後她那只打人的手也嫌棄我這張臉,她不打了。我還活在這世上幹什麼。什麼人都可以嫌棄我,獨獨嬰小月沒有資格,她一雙斬嬰手斬殺了多少嬰兒,我計著數哩,如果當時只有她一個人,我就把她——」鮑乾媽罵道:「你這個天殺的,你想把小月公主怎麼著,她是替先祖殺嬰,人家有先祖撐腰,你會遭報應啊。」

    「邦邦——」鮑干魚猛擊砧板:「狗屁先祖,別人怕我不怕,我一心求死我還怕什麼。我本來想等訓練好小鬼之師才去消滅他們,我不等了,我現在就去,我今天一殺鳳凰世家,二殺主母世家!」「你這個畜牲啊,大鳳凰是我的恩人你都要不分青紅皂白去殺啊!」「我恨破石,他不就生著一張俊臉讓女人們都圍著他嗎,而且我今天警告過他讓他不要去風竹山,他偏要去,我殺光他的家人讓他也知道什麼是痛苦!」鮑乾媽號哭道:「你先殺我吧,殺了我你想殺誰我也管不著了!」

    樓上突然聲息俱無,鮑乾媽倒下不再動彈。

    鳳凰女萬萬不曾料到鮑干魚首先要報復的竟然是鳳凰世家,她一時進退兩難:這裡鮑乾媽生死未卜急需救治,另則鮑干魚可能已從後門出去殺往鳳凰世家,雨美嫣獨自在那裡。她急推木門已從裡面上了栓,情急之下再無顧忌身如蝴蝶般縱起踏足而上從二樓窗口翻身而入,塹背推胸急救之後鮑乾媽悠悠醒來,鮑乾媽驚道:「大鳳凰,不得了,你趕緊回去,孽畜殺到鳳凰世家去了。

    鳳凰女箭一般下樓走了。

    二

    鳳凰女一路疾行回到鳳凰世家,見到老園丁若無其事在院內走動,她的心放下了。

    老園丁迎上來道:「大鳳凰,剛才鮑干魚手舞雙刀進院撒潑,我看得清楚,他拿的正是保管在主母世家的那兩把斬嬰刀,他大罵大公子不是人,三小姐從房中趕出來面對雙刀毫無懼色,她一頓臭罵,鮑干魚抱頭鼠竄走了。您這乾女兒認得好啊。」「我女兒她人呢?」「在您房內哩。」

    鳳凰女快步進入房中,她見義女平安就急著要去主母世家。雨美嫣道:「我不知道這個惡人還要殺往主母世家,弟弟在那兒,我要去保護弟弟。」

    三

    鳳凰女和雨美嫣趕至主母世家。

    大門敞開,院內的角落擠滿了恐懼的女人,嬰小雞扶著剛交喪女之痛的嬰楚楚站立在一旁。鮑干魚手舞雙刀正在大聲訓斥:「嬰小月,你這個萬惡的斬嬰手,你有什麼資格輕賤我。我今天讓你死個明白,我要看一看你這個雙手沾滿鮮血身負一千零七個嬰兒性命的兇手自己怕不怕死,你給我站出來受死!」

    鳳凰女和雨美嫣看見支重立在鮑干魚身後十步處,嬰小月躲在嬰美美和嬰笑笑身後,她的右肩正淌著奪目的血,嬰美美的弟弟嬰三沒有半分男人氣概畏索地與嬰美美擠在一堆不敢出頭。這時候院牆外匯聚了越來越多的男人準備撲進去擒拿鮑干魚。

    鮑干魚血紅著雙眼長嘯一聲就要殺進女人叢中,嬰小月奮力甩掉嬰美美和嬰笑笑的阻攔衝出人群喝道:「你殺我一個,放過她們!」

    嬰小月低下頭把脖子伸到鮑干魚刀下喝道:「你砍啊!」

    鮑干魚雙刀互擊發出「邦邦」之聲大叫一聲「好」,他緊閉雙眼雙刀向著那一截雪白的美頸狠命斬下。

    雙刀沒有切入嬰小月的脖子就被一股大力鉗住,鮑干魚睜開雙眼發現支重鉗住了自己手腕半分動彈不得,他血氣上湧一身蠻力暴漲,支重突然鬆手身子彈後而去遠遠立定,雙刀仍然在鮑干魚手中。

    鮑干魚回頭再尋嬰小月,嬰小月己在鳳凰女懷中,雨美嫣替她在包紮傷口,鳳凰女平靜地望著雙刀道:「鮑干魚,你把刀放下,我向主母討個人情饒過你這一次?」這時鮑干魚看見嬰美美指揮著六旺、小牛皮和禿頭鷹等幾十個手持鋼叉的男人包抄過來把他團團圍住,他更加握緊了雙刀。雨美嫣向鮑干魚大喝一聲:「我母親叫你把刀放下!」

    「噹啷,噹啷。」雙刀落地。

    六旺、小牛皮和禿頭鷹見鮑干魚已經繳械在地,從三面撲上將鮑干魚四仰八叉按在地上呼喚著拿繩索來縛。鮑干魚狂吼一聲攢起頭來狠命撞向六旺,六旺不願硬碰把頭閃開卻把一隻耳朵白白撞上鮑干魚的牙齒,「嗤」的一聲濺開一蓬血雨。六旺劇痛中抱頭逃走,鮑干魚吐出半邊耳朵露著兩排猙獰的血牙又是一聲狂吼,小牛皮和禿頭鷹膽寒力怯,鮑干魚如同發怒的猛虎咆哮而起五指如鉤撲向小牛皮竟生生咬斷小牛皮半截手指,又一蓬血雨飛灑在陰沉的暮天之下。禿頭鷹心膽俱裂返身飛奔而去,小牛皮痛在地上打滾。

    鮑干魚懦弱了幾十年,沉埋了幾十年的力量加上他無女身可近的一身精陽爆發出來有如排山倒海,他空著雙手睨視場中手持鋼叉的男人從容拾起了兩把斬嬰刀。

    嬰美美繞行到鳳凰女眼前急道:「要是大公子不走,哪容這醜人猖狂,還請姐姐分付小公子再出一回手,這些男人空長著一身膘肉啊?」鳳凰女道:「我要鮑干魚活著,你答應嗎?」嬰美美點頭應允。

    鳳凰女向遠處一直在等待她發出指令的支重點了點頭。雨美嫣急道:「弟弟這麼小能行嗎?」鳳凰女道:「你照顧好小月,我去給兒子看著。」

    身形單薄半大孩子的支重再次徒手面對鮑干魚,他瞥見母親站在離自己五步的側後角,女人叢中的嬰小雞也悄悄站到鮑干魚側面,支重信心倍增向鮑干魚鞠躬道:「干魚大哥,每個生命都應該好好活著,請你放下刀。」鮑干魚道:「你一個小孩趕緊退開,看我殺盡這些貪生怕死之輩。」

    支重目光變冷,一步步走向鮑干魚。

    鮑干魚掄起雙刀張揚作勢,支重視若不見仍然一步步驚心動魄向他而來。鮑干魚凶性爆發把雙刀向支重同時斬下。

    雙刀深深砍進泥土之中,鮑干魚雙手被反折在背後。

    四

    五花大綁的鮑干魚被押往食嬰廣場先祖石像前,禿頭鷹按住他的頭一下又一下給石像磕頭。

    他不能破口大罵,他嘴裡塞著棉球。

    鳳凰女跟著一干男人把鮑干魚送到他家交給了鮑乾媽。

    這是嬰美美對鮑干魚的從輕發落。

    五

    鳳凰女對鮑乾媽再三安撫寬慰又見鮑干魚再無鬧騰之意才來到鄰舍雨美家接走小美嫣回鳳凰世家。

    晚餐後,鳳凰女抱著小美嫣和雨美嫣在房中敘話。

    「我哥今夜在哪裡過夜,他不是被風竹山邀請的客人?」

    「你不是去犧後峰見到他怎麼睡覺了嗎,你還耽心什麼?」

    「可今夜如果再下雨,難道他就在網兜裡淋雨?」

    「我不把你哥怎麼睡覺說清楚,你今夜睡不著覺了。風竹山南面有一座獨立高山叫做南山,南山頂上有竹几族人修的驛館,你哥今夜高臥其中。」

    雨美嫣露出笑臉接過小美嫣起身出門去破石房中睡覺,嬰小雞出現在門外,她伸過一雙手笑瞇瞇地向著小美嫣,雨美嫣有些侷促叫了一聲「二姐」,嬰小雞甜蜜蜜應道:「我就等你叫我這一聲哩,你和我進母親房中,有事要商量。」下午時在主母世家混亂的現場雨美嫣沒來得及和嬰小雞招呼,現在見嬰小雞如此親切,她有些虛懸的心徹底放下了。

    嬰小雞神情肅然告訴母親:「鮑乾媽和鮑干魚就在下午眾人離開後都上吊了,被人發現時早已斷氣。主母親自料理他們母子後事去了。現在最苦的是小月,她被鮑干魚的鬼魂纏上了,右肩傷口沒好,又瘋瘋癲癲手舞足蹈,她說她看見鮑干魚要殺她,可我們看不見啊。奇怪的是她還嚷著要美嫣趕快去救她,這麼晦氣的事本不該來告訴美嫣,可她淚汪汪地央求我,我只好來了。」鳳凰女從兩個生命驟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道:「這都是胡鬧,我們美嫣又不是醫生怎麼能救她的瘋症?」

    死亡是人類最深刻最沉重的教育,雨美嫣驚聞死訊,心中的那個恥辱痛苦掛空了,她把小女兒更加緊貼於懷,生命相連時的幸福與生命突然分離而去的空茫尖銳地對立著。她鄭重對義母說:「我跟姐姐一道去救小月。」

    鳳凰女點頭道:「你們去主母世家,我得去美嫣家,鄰舍死了兩個人,雨美媽一個人在家哩。」

    鳳凰女穿戴整齊往雨美家去了。

    六

    主母世家。

    老祖母和小女兒嬰楚楚站在門口束手無策看著房內嬰小月兀自向著空氣喃喃自語哀苦求饒。雨美嫣進入房內坐在嬰小月的床沿上,她也望著空氣怔怔出神,她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嬰小雞抱著小美嫣也悄悄站在了門口觀望。雨美嫣向門口示意,眾人退開進入隔壁嬰小雞房中。

    嬰小月雙手被無形的力量拿捏著伸長在空中,雙眼恐懼地放著白光。鮑干魚陰森的聲音飄蕩在整個主母世家:「你那惡毒的老乾媽生不出小孩那是報應,你也是個不下蛋的石頭女,你這鐵石心腸的女人還想和破石公子在一起,人家嫌棄你這雙斬嬰手你不知道嗎!」嬰小月蓬髮呆面哭道:「我再不做斬嬰手了,你放過我這一回?」陰森的聲音厲聲喝道:「我放過你,那死在你刀下的一千零七個小冤魂能放過你嗎,你就跟我上路吧!」

    血紅腫脹的舌頭從嬰小月嘴裡艱難吐出,她的脖子被一雙無形冰冷的手鎖住。她看見遍地都是嬰兒的小人頭和沒頭的小身體向她呼嘯而來。

    雨美嫣向著一時間陰沉的虛空呼喊:「干魚大哥,鬆手啊。」她情急之下雙腿就要跪下,一股陰風劃地而起生生托起她要跪下地去的雙膝,雨美嫣坐回床沿。

    那陰風「呼」的一聲逸出窗外,半空中傳來鮑干魚的聲音:「大聖母,你今日救了她性命,她日後要斬你的孩子啊。」

    「你的孩子」四個字讓雨美嫣無限感動,窗外皓月朗朗,一切歸於平靜。

    嬰小月悠悠回轉神來:「美嫣,我剛才做了一個惡夢,夢見鮑干魚要殺我,我嚷著你來救我,原來你真在這裡。

    雨美嫣把嬰小月攬住:「都過去了。」她為陰陽兩途的無可挽回而淚如雨下。

    七

    通常的六畜工程是指馬、牛、羊、雞、狗、豬被人類馴化成了家養畜,其實這六畜當中有一個例外就是馬。馬並非被人類所馴化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自願介入人類生活。馬的天性中有俠客式的豪情,它喜歡交友,喜歡士為知己者死,它對友誼的忠誠被厚顏無恥的人類利用,人性中最可恥的賊性與奴性會這樣存在:當你拿鞭子抽他時,他親吻你的鞭子並視你為主人;當你捧出心來真誠待他,他會用鞭子抽你並自以為是做你的主人。馬對人類的友誼換來的是馬鞭。

    要識別一個男人是否真男人只要看他怎麼與馬相處就一清二楚了。

    破石藉著葷粥馬的腳力冒雨來到風竹山南面的南山頂上,竹几族人修建的供採藥人歇腳的驛館內配有廚房灶具和床鋪,卻沒有附設馬棚。大雨下到傍晚才停,破石為葷粥馬置好飲食就著手打造馬棚,南山上只有水竹沒有楠竹,對岸風竹山上蒼蒼莽莽皆是楠竹,他踏著月光下的「之」字形馬路徒步下山往返兩次去風竹山上砍了十幾條楠竹扎捆扛上山來,又在南山之腰放倒一片水竹拽將上來,竹竿立柱橫樑,竹尾紮成瓜幾狀(按:把竹尾糾編成扁平形狀,此技術延續至今,農村人用來做瓜棚,這樣的竹尾便叫瓜幾。)用來做頂。破石把一個馬棚搭建完工已是四更天,葷粥馬從半宿的熟睡中醒來,它看見自己的新居安然入內再作歇息。

    破石打著哈欠要入驛館內休息,看見種在門前濕地上的二十支草箭有一支從泥土中跳了出來,他收了箭置入馬背上的箭囊,依舊入房和衣躺下,瞬間入睡,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窗外艷陽高照他兀自在黑暗的深淵裡死去一般。

    八

    梨月十五日晨。

    伏屍山鮑干家門楹上張貼著嬰美美手書的輓聯:

    東門哺子穿針引線音容宛在

    西風哭母泣血慈恩浩氣長存

    橫批:一門忠烈

    花如白河,人如白鯽。鮑干一門已經「絕後」,按族中慣例,舉族為鮑干母子披麻戴白。

    我們伏屍山鴿群迎著慈悲的朝陽盤旋於空,俯瞰地面上細小的人粒,向卑微中捍衛尊嚴而死的兩個善良生命致敬。

    舉族老幼從貴賓省所在的南大馬路出發經過主母世家所在的東大馬路往北再往西進入北橫路,依次而進在鮑干家靈欞前稿薦上焚香上祭,再起身往西進入西大馬路往南回到貴賓省,貴賓省不接待外賓時就是族中每逢大事的集中地。

    從空俯瞰,那些白色的人粒組成一個長方形框徐徐攢動行進,那是一個活著的人流花圈。

    鮑干家燭火搖曳香煙熒繞哀樂慟天,死亡的肅穆凝重灌注在每一個生者的腳步。

    九

    梨月十五日。

    伏屍山鮑干母子出殯的日子也是風竹山竹几公主素問上南山採藥的日子。

    戴著雙面龍首防虎面具的素問和山妖上行到南山之腰,俯看低矮遼闊的風竹山上竹海蒼蒼生機盎然,朝陽宜人,清風習習。素問身穿湖藍底色錦繡絨衫腰繫軟金緞帶足踏草皮靴雙手戴織金手套拿著山鋤和藥鐮,在草叢中辨認尋找。百草皆是藥,就怕人不識。大自然一草一木一花一塵埃都因道而存在,愈是你認為低級的生命愈是有著令你深畏的道理。

    素問取下讓她很不方便的面具放進藥筐,山妖心中驚怵,他手提木金叉在山腰馬路上來回巡視,心中蕩漾著護美的英雄之氣。

    原來防虎是女權天下人們的生活常識,神魔小說中說「山高必有虎」是一句神話,但在地廣人稀的年代,山高必有虎。

    十

    斑斕餓虎昨夜四更左右來到南山,它一進山就聞到破石那用百草之王打造而成的草弓草箭的氣味,它謹慎地在遠離那氣味的地方潛伏。老虎在食物鏈上沒有天敵,它的天敵是人類的智慧。

    老虎早就瞄上了素問和山妖。老虎對於直立行走的人類並不如同對付牛羊那樣無所顧忌,老虎對人類這種怪物始終捉摸不透,極少會正面向人發動攻擊,而是悄無聲息從背後襲擊一口咬斷人的脖子。女權天下的人們製出雙面龍首面具,前後各有一張臉和一雙巨眼。老虎暗中盯視著兩個龍首人身的怪物,它不知道大地上什麼時候多出了這種前後都有臉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威猛的新物種不敢輕舉妄動,它看見素問取下面具心中狂喜:原來這新物種是人類假扮,但它仍然顧忌戴著面具的山妖,老虎沒有推此及彼舉一反三的思維,它仍然謹慎地跟蹤,只是它已經認定素問是它今天的「早餐」。

    十一

    山妖持叉跟在素問身後隨停隨行,他們看見水竹林中空出了一大片,只留下都是一刀過口的大片竹茬。素問笑道:「這地上的痕跡是往山頂去的,有客人到我們驛館投宿哩。」山妖道:「驛館有現成的住宿,這客人卻要糟踐這許多竹子,再說夜行投宿可以來我們貴賓省吃的用的都方便,這人偏要鳥獸般住在山上,真是什麼怪人都有。」(按:女權天下各族貴賓省接待旅行食宿都是義務,地廣人稀的年代,一個陌生的客人使常住山林的人們倍覺親切。)素問道:「南山在我族看顧之內,來者就是客,我們去看看客人短缺什麼,著人送些供應上來。」

    南山之頂現在是老虎不敢前去的禁地,老虎無可奈何看著它的早餐往山頂而去。

    十二

    一男一女的腳步踏上南山山頂,破石就被自己敏銳的聽覺從沉睡裡拽出弄醒。他聽見一個熟悉的女音說道:「見到我們兩個陌生人視若不見,這大白馬是馬中神品。」他猛然想起這熟悉的女音正是夢中女大地之神的聲音只是更為年輕悅耳一些,所謂坐懷不亂不過是因為亂懷的人沒有出現。破石的心中一時波濤洶湧地想:是竹几公主,是竹几公主!

    他強壓心中的狂跳讓自己平靜,他不能漏聽掉她吐出的每一個音符,直到她和一名男子說笑著進入驛館,他急忙扯上竹笠蓋住頭臉。

    素問繞過睡床進到裡間的廚房,察看過柴米油鹽出來輕言道:「哥哥,你安排人先送半個月的伙食上來。」被素問稱作哥哥的男子道:「客人要在這裡住那麼久嗎?」素問道:「你沒看見客人大費周章搭建的馬棚嗎。」

    破石屏住呼吸微微裂開一絲眼縫從竹笠的邊緣望出去,跟前站著的千真萬確就是他的畫中人,他的畫中人千真萬確就是竹几公主,竹几公主千真萬確就站在跟前,他極力克制住要與她相見的念頭,因為他害怕:當他熱切地把她當成自己深情七世的戀人面對她,她卻只當他是一個陌生的客人。他根本不懂得怎樣去也更不會願去追求一個女人,他認定愛情就應該是上蒼注定,四目相對就已穿越前世今生。他的身上備帶著面罩在她沒有愛上他之前,他都會戴著面罩。

    此時破石又聽見素問對那男子說:「哥哥,你得在這裡歇半個時辰,我那老毛病犯了,得去找個僻靜處。」那男子指了指驛館旁邊的茅廁問道:「公主,這兒不行嗎?」素問細聲道:「這茅廁久不見水,如今驛館住著客人,我得走遠些。」那男子道:「你把面具戴上,我也得遠遠替你張望,這高山之上不能大意。」

    素問戴上面具先出去,不一會那男子也提著木金叉走了。

    破石一骨碌下了床,戴上面罩取了弓箭悄悄追了出去,正所謂關心則亂,他知道這南山上昨夜來了老虎,他比誰都瞭解老虎的秉性:在男人和女人中,老虎更喜歡選擇吃女人;他沿著下山馬路追出去竟然一路不見素問和那男子,額上冷汗迸出。

    十三

    潛伏在林蔭中的老虎終於等到去而復回的女人,雖然女人又戴上了雙面龍首面具,但衣服身段半點沒變,哪能逃過精明的虎眼,老虎穿林過草一路跟蹤,它又瞧見另一個形貌凶狠的新物種只是遠遠跟在後面,這令它欣喜若狂。

    素問要找方便處,為了不讓臭氣熏著驛館,她沒有選擇那條「之」字形下山馬路,而走進了遠離山頂驛館卻與之相連的另一座稍矮的山坡,在一大叢茶樹後面落下褲裙蹲下。素問患有痔瘡宿疾,大便頻繁又十分辛苦,著力時肛門肉往外吐生生地痛,待她忍受不了把肛門往內蹩收時連同大便也縮回進去,一泡大便就在將出不出的關口死死糾纏著。久而久之,當肛門之內欲出不出的大便在歷經痛苦和努力之後終於排泄而出,那種勝利的喜悅反而讓她留戀和沉醉其中。

    素問透過茶樹叢的枝縫看見戴著面具的山妖持叉在遠處不時焦急地張望,他在四處巡視著這裡是否有老虎。

    素問看見這個一直讓自己視為兄長的親人如此焦急也變得焦急起來,她使勁著力,可是腸中之物滯在肛門檻邊就是下不了地。這時候她感覺到背後有一股冷森森的氣息在蕩漾,她克制著預感中的恐懼微微側臉往後飄眼,視線餘光中出現一隻五彩斑斕的癟腹餓虎,距離不過兩丈。

    素問明白自己已在老虎撲食的距離之內,逃走的機會是絕對沒有了,遠處的山妖不但沒有半點救自己的機會,而且一旦山妖發現有虎而有所動作只能加快老虎向自己發動攻擊;她保持現有姿勢不再動彈,思索著如何自救。

    十四

    冷汗涔涔,心急如焚。

    破石在下山馬路上來回奔跑始終找不到素問和那個男子的蹤影,他強壓錯亂的心跳冷靜下來猛然想到自己愚蠢透頂,他想到現在真正要找的不是人而是虎。虎為百獸之王如果張揚現身森森虎氣數十里可聞,即便它潛行隱跡但食肉物種一身血腥污濁之氣也無法盡斂,人的生命氣焰遠不及虎,兼之竹几族人食素一身清淡之氣更難尋覓。

    破石俯身貼地,果然聞到森冷虎氣竟在與峰頂綿連的另一處山坡密林中,破石拔足往上狂奔,箭尾按於弦上。

    十五

    老虎看著前面蹲成奇怪姿式的女人,一截香艷的臀露於衣裙之外,展示著這是天下最上等的美肉,可是這個奇怪姿式的女個一動不動又讓它猶豫不前。老虎是孤獨高傲的物種,它只吃活物,儘管飢腸轆轆,它仍在猶豫,等待面前的「早餐」露出一點點表現她還活著的跡象。

    山妖看見了三點一線最遠一個點上的老虎,素問處中間一個點上,他並沒有象素問耽心的那樣激烈反應,他明白他現在縱有千鈞之力也使不上,稍有不慎都會置素問於死地。山妖輕輕放下手中木金叉,脫掉雙面龍首面具,又脫掉上衣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然後慢慢背轉身體向著老虎;他吸引到了老虎的視線:他甘願以身喂虎來救出素問。

    老虎的目光謹慎地審視遠處那個先前冒充凶狠物種現在又主動脫衣獻肉的男人,儘管它更喜歡女人的香肉,但虎性的孤高讓它選擇了明顯活著的男人,它繞開數步向著山妖悄悄邁開了四隻鉤爪森森的虎腿,恰在這時,它瞥見女人香艷的臀下落下一串連一串的大便,它的尾巴刷地拉直上揚,凌空躍起,向著那一直裝死的女人雷霆萬鈞地撲去。

    十六

    一支拖著七彩華光的響箭呼嘯著有如電光劈開了所有草木枝籐的阻隔進入虎的肛門,老虎仍在空中,它的「早餐」——來不及半點躲閃的竹几素問——就在它眼前咫尺之遙驚訝莫名看著它不可思議的轟然落下。

    虎目中的凶狠貪婪漸漸闇弱,它趴在地上痙攣不止,額頭上那個白毛連成的「王」字擰結成了一個「一」字。

    素問拉上褲裙立身起來,山妖急如星火拎叉撲了過來,他向著頹耷的虎頭舉叉便戳,素問急忙攔住:「不要打了,它已經不是老虎了。是山上的客人救了我一命。」

    素問早已知道客人是名聞天下的趕虎人鳳凰破石,他從林蔭清谷中天神一般走了過來,素問取下面具向破石鞠躬:「竹几素問感謝先生救命之恩。」破石露在面罩眼孔中的雙眼非常激動,他更加深長地向素問鞠下一躬轉身大踏步而去。

    素問在後來的曆法日記中寫道:

    那是我第一次與他的目光正面接觸,他雖然戴著竹笠和面罩,我仍然看得出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裡流露出孩子氣十足的激動。我並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在那一瞬間愛上他,當時的我更不可能知道他無意中畫出我的肖像然後又在夢中得到大地之神的指引一路尋我而來,他就那樣無法回頭地認定我是他的七世之妻;他的愛情完全是一場賭注,所幸的是他沒有賭輸:我在以後的日子漸漸地愛上了他。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忍心去告訴他我是漸漸地愛上他的,更嚴重的是假如不是因為離朱頭腦發熱把我招親的消息告訴了嬰美美,鬼使神差般把他引到風竹山來,則完全有可能是另外的結果。我不會告訴他卻想告訴世人:愛的世界裡沒有對稱質量的天平,不要用生命去賭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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