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梨月十二日。
今天對招親總指揮素木而言是一個開心的日子。
風竹山貴賓省的貴賓客房開始為期半個月的整修，最有資格勝任這項工作的人就是她的夫婿工幾省副省長慧竹耕雲，素木想不徇私都不行；在半個月整修期，他們夫妻每天都可以見面。
素木巡工時看見耕雲叉開兩腿站在人字梯上仰面伸手在沾貼貴賓客房房頂的裝飾木紙，站在地面給耕雲做小工的是雲恩的弟弟樹妖。樹妖眼尖瞄見了走路無聲的素木從門口經過嚷道：「素木姐，我要上廁所你替我一會兒？」素木進房來：「你快去快回。」「好咧。」樹妖應著咚咚咚跑走了。
耕雲低下頭來，兩張臉都有著裝不下的笑不斷地從臉上溢出來，以至於整間房子都充滿了他們的笑。
「我不能呆太久。」
「沒指望你呆多久。」
「離午餐還早，也不是很急。」
二
耕雲從人字梯上下到地面。
素木探頭出門外左右瞧了仔細輕輕關上房門，耕雲從背後把她攬住：「我一身髒哩？」「自己的男人還怕什麼髒不髒。」
夫妻倆轉過身來女人背靠男人男人背靠著門，男人高出女人大半個頭，他聞著她的髮香看見了牆上神龕中的大地之神有些心慌：「大地之神在看著我們？」「你慌什麼，我們倆正是她老人家指定的姻緣。」
耕雲抱緊了女人繼續看著大地之神，平時族人們都悄悄說素問象大地之神，此時看去還真是酷似，他小聲道：「原來大地之神和大姐真是太像了。」「你很遲鈍，全風竹山都知道，偏偏你才發現。」
素木開門出去又回過頭來：「差一點把正事忘記了，這客房與客房之間的隔音效果現在行不行？」耕雲搖頭道：「我們的吊腳樓是竹木結構，要完全隔音只有改用東土伏風那樣的土木結構。」素木道：「你們要盡量整修得隔音好一些才行，我先到隔壁房中，都關上房門，你在這邊大聲叫我的名字，一定要大聲，讓我聽一聽效果。」
三
「素木——皇竹素木——」
主母室內皇竹、素問、雲恩、虹娘、地恩和米恩聽見客房部那一頭傳來耕雲一聲又一聲呼嚷素木的名字，眾人皆驚，素問笑道：「我二妹是個保密專家，她在拿耕雲的嗓門試隔音效果哩。」
眾人笑過不題，這主母室內坐著的都是風竹山上的高級女巫，雲恩和虹娘是剛從詩樂園放了學趕來和大家一道等候鴿子歸來。雲恩道：「兩位小公主早就跑回家了，說是要來等鴿子姐姐。」
雲恩話落，風竹山鴿群留守的鴿子連同昨晚已趕回的竹鹽號呼啦啦從窗口飛入室內來，又見素書和素畫抬著大簸箕咚咚咚上樓而來，大簸箕裡裝著鴿子食進不了主母室就擱在門外，門外就是貴賓大餐廳，平時作公餐食堂。小姐妹向雲恩和虹娘行完鞠躬禮就賴在主母室不走了。
四
午餐。
素木向大廚房加報了雲恩和虹娘的工作餐，一眾美女都出了主母室在大餐廳的長圍桌上用午餐，耕雲和樹妖等幾十個竹几省工人也在那裡寂靜地用餐，他們只上半天班，下午就回家休息了。
主母室內乾坐著素書和素畫小姐妹，她們沒有工作餐指標。
五
晚宴之前，除了竹羊號，其它外航的鴿子都回來了。
皇竹與美女們開始讀各族主母的回信，最熱情的回信是毒山離朱主母寫的：
毒山離朱頓首書拜皇竹主母、竹几公主台下，我族僻居南疆，蒙公主招親普選天下得來上族觀光，榮莫大焉，喜莫勝焉。路途雖遙，心卻比鄰，嚮往仰慕，恨不翼爾。薦愚兄坎朱前來應選，若能見拔效力於風竹山上誠為我毒山之福。伏羲九八零年梨月十一日暮，離朱再拜。
伏風老蚩尤的回信給眾人出了一道小小的難題：
皇竹賢妹台鑒：你今為公主普選佳婿，天下同喜。南面鐘鳴山河母已約我同行。我不日將與後瑤一道送我的獨子舞秧前來應聘公主夫婿，舞秧自幼受我約束循規蹈矩溫良仁厚，乞望垂愛。你我若能聯姻，亦可讓伏屍山有所收斂。又及賢妹信中並未言明競技者為何。你族與河母族不辭勞苦長期耕耘雙季稻，為女權天下守望農耕之楷模，值此公主招親會客天下之際，尤宜以農耕技術作為競技項目，方顯女權天下樸真本色。竹月初六日前後，種一季稻者尚在農閒，而你族正值拔秧春插，以我拙見，就以插秧作為比賽項目之一，不知賢妹以為然否？我虛長幾歲，賣老自專處尚祈原宥。面敘一一。伏羲九八零年梨月十一日暮，東皇(按：老蚩尤本名)頓首。
米恩道：「比賽場地我昨天都已經著手安排了，老蚩尤卻提出個插秧比賽？」素畫說道：「舞秧舞秧，插秧之快肯定天下無雙，老蚩尤為了她兒子貪戀大姐就來壓迫我們搞插秧比賽，我堅決反對。」皇竹斥道：「一屋人就你靈光，說得跟看到的一樣。現在是大人們在議事，你和素書趕緊回家去。」素畫道：「我人雖小，卻也是竹几民族一分子，雲恩校長常教導我們要把民族大義扛在肩上，現在是決策民族大事，我為什麼不能說話。」
素畫擲地有聲的話激起了雲恩心中的豪情，雲恩道：「小公主童言無忌，率真之言尤為可貴，主母要趕走兩位小公主有些欠妥，老蚩尤要伸張正義也不能把姐姐的婚事扯進去當條件，我也堅決反對屈從老蚩尤搞插秧比賽。」
皇竹一時不敢出聲，也不再提讓兩小姐妹回家去了。眾人無不忌憚雲恩，都暗瞅著素問。
素問給雲恩送上一杯水說道：「雲恩，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哩。老蚩尤用詞可能有些托大，但這也符合她的身份。東土伏風富甲天下，那舞秧公子自幼生在富貴之鄉，他未必是自願遠離繁華東土來就我們風竹山，恐怕真正受壓的還不是我素問。」雲恩道：「你是說有可能是老蚩尤逼著舞秧公子來競選公主夫婿？」素問道：「十之八九。老蚩尤想幫助我們之心出於至誠，如果讓老蚩尤心寒就是讓天下的正義心寒，所以我們一定要按老蚩尤的意思去做。」雲恩道：「既然姐姐這樣決定了，我回家時就告訴我哥讓他們男工省做準備。」
皇竹道：「你先知會山妖一聲也好，我明天去男工省拜訪他這個省長大人，有許多細節要與他商量。」雲恩道：「公主招親的總指揮不是二公主麼，她去安排工作更合適；二公主心細，不會留下什麼漏洞。」皇竹臉上變色苦笑道：「雲恩校長，你言下之意是我去安排工作就會留下漏洞？」素問道：「母親看著雲恩長大，雲恩也是你的女兒一般。」虹娘道：「對對，我們都如同您的女兒一般。」
雲恩意識到自己對一個長輩說話確實有些失禮，可她不習慣表達歉意，她選擇了沉默。
雲恩盯著要去大廚房報工作餐的素木道：「加上兩位小公主，報九個人的晚餐。」素木道：「我們家一溜煙就到了，兩個妹妹可以回家吃晚飯。」雲恩道：「這裡除了地恩和米恩兩位姐姐，誰都可以一溜煙就到家，午餐時你讓兩位小公主在房中乾坐著我就已經看不慣。我們不要拿公家原則來對付兩個孩子。(皇竹在雲恩背後使眼色舉了九根手指給素木看。素書拉扯著素畫要回家去，素畫雙手掄在胸前昂然不動。)孩子的自尊心高於一切，你們為了證明皇竹家的廉潔就對兩個孩子的自尊心是否受傷害無所顧忌……」
素木向雲恩鞠下一躬道：「雲恩妹妹，我受教了，我去報九個人的晚餐。」
六
晚餐時，大家都背向主母室坐在長圍桌上寂靜地用餐。素畫小嘴上閃著光，濃郁的植物油香讓她伸出舌頭在嘴唇上撓動了一圈。素木用目光警告素畫怪異的吃相，她看見收斂之後的素畫仍然一副躊躇滿志的得意神色。
素木想道：就因為吃上了一份公餐，小妹竟如此喜悅；如果不是因為雲恩發難而在大人們用餐時把兩個妹妹趕回家去，素書可能沒有什麼，可倔強的素畫肯定會大哭一場。一顆晶瑩剔亮的童心確實容不得點滴刺傷。雲恩確實有著獨到的英明。素木側目瞄見雲恩正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用餐。
素問坐在地恩和米恩兩位美女中間用餐，心理上有一種莫名的自悲。橋木家三位美女今天只來了兩位，三姐妹都是將近兩米曼妙身材，竹几族每次焰火晚會三姐妹一字排開在眾女巫的最前列，大氣之美讓人稱慕不已。皇竹家三個成年姐妹中只有素問不輸讓橋木家姐妹，素木和素林身材都在纖細之列，幸得素木的音樂天賦吹得一曲好排簫反作了女巫之首扳回一些門面。素問被兩位高貴美女夾峙而坐，她感覺到兩側奪目的光輝已把自己淹沒。(按：橋木家在素問祖母之前曾是主母世家之一。)
兀自自悲的素問卻不知道大廚房中的廚娘們正在廚窗後欣慰地看著她，在一桌美女當中，她才是眾星捧著的一輪明月；廚娘們自豪地想著：竹几民族有如此顛倒眾生的一位公主就已經不輸天下任何一族了。
素問守住心神內中空明一片，她的耳鼓清晰地聽見背後主母室內台桌上傳來輕輕的鴿子落在桌面的聲音；她對這聲音太熟悉了，她知道來了一隻不是風竹山鴿群的鴿子。
七
這只陌生的信鴿來自眾人意料之外的伏屍山。
皇竹讀著嬰美美的帛信，她的手在微微地抖動：
伏屍山嬰美美頓首書拜皇竹賢妹麾下，欣聞你族將於竹月初六日舉行長公主競技招親大會，我族不蒙拔冗見邀。你我兩族先祖同胞血脈傳至今日，我何見疏於賢妹？長公主為你族主母繼承人，今將納婿，你當記得兩族先祖訂下的千年契約只剩下最後二十年期限。二十三年前，你生下長公主，本該將她送來伏屍山上祭祀我族先祖，然後由我族人分而食之，然因你哭告哀求拖延至今。長公主蒙我族恩惠活至今日，更當早承大統產下首嬰來踐約還債。感念同宗之誼，我將備齊車馬賀禮親至風竹山祝賀，以慰闊別之思，不請自到之罪，尚祈原宥。伏羲九八零年梨月十二日，嬰美美再頓首。
素木驚道：「這嬰美美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皇竹道：「我們娘兒倆百密一疏，南土三族我們只暗示了鹽水玉帝，卻沒有暗示洞庭大於兒和毒山離朱。」
「母親，嬰美美知道了更好，是坎兒總得過。女兒已經長大，這些事以後都由我來處理。」素問握住母親有些抖動的手說罷又分付素木先陪著母親回家去，素書和素畫跟隨著，地恩和米恩也主動向素問請辭去了。
主母室只剩下素問、雲恩和虹娘。
「我們三個才是死黨。」
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素問取筆劃字，寫好一封給嬰美美的回信，三人看完信，更加開懷地大笑起來。
伏屍山鴿群屍竹號攜帶著素問的回信飛出窗外往南箭矢般而去。
八
主母室只剩下素問一個人和二十五隻鴿子。
她和它們要等候至夜半守望竹羊號鴿子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