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把領養手續辦齊了,並給點點入了戶口,而後我媽又找找人,把他送進我家附近的實驗幼兒園。其實有了孩子和沒孩子真不一樣,就像我現在當了媽媽,心思就總離不開孩子,就是上班也操著他的心。有時候我一天能給他們幼兒園打了兩三個電話,他們老師可能都快煩死我了。
這天不太忙,崗位上不用留太多人,我可以四點半下班。能回家當然高興了,所以我趕快換好衣服,拎著東西就往外走,可是剛走到候機樓門口,就聽到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卻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孫正陽」。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他,所以非常緊張。
「你在這裡上班?」他問。
我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麼。
他笑了笑說:「下班了?」
我說是。
「怎麼走?」
我忙說:「我們有班車!」
他又問:「幾點的?」
我說:「四點半的車。」
他抬手看看表,說:「還有二十幾分鐘呢!走吧,我正好回市區,坐我的車吧。」
「不用不用!坐班車挺方便的,正好到家屬院!」我忙擺擺手。
他笑了笑說:「別客氣,反正我也順道。」
我低下頭,腦子裡很混亂。想想,人家也是好意,對我也挺客氣,我何必扭扭捏捏的,這反倒讓人誤會。於是定了定神說:「要是不麻煩……行吧,謝謝了!」我衝他笑笑,裝出爽快乾脆的樣子。
他帶著我穿過候機樓門前的行車道,然後下了一截樓梯,說:「我的車停在那邊。」說著從褲兜裡掏出車鑰匙。
「你是來送人的嗎?」我瞟了他一眼問。
他點頭,說是來送一個朋友。
「走哪個航班?」我無法克制自己的職業病,所以只要聽到別人說起跟飛機有關的事,就總忍不住搭話。
「去北京的,三幾開頭的。」
我點點頭說:「是南航的?」
他說:「嗯,是吧!你們這兒,變樣變得挺厲害的,頭幾年我記得不是這樣的!」
我笑笑說:「剛修好的新候機樓!以前又破又舊!」
他笑了笑,並很快來到一輛黃色的跑車前,按了一下搖控鑰匙。我立刻認出這輛車。我心想:「原來那天停在人行道上洗車的就是他的車啊!哼!在上面刷兩道條紋就裝成《變形金剛》的大黃蜂啦?真是幼稚!叫我說這車就是專門給那些個游手好閒的富二代準備的!」
我撇撇嘴說:「這是你的車?」
他點點頭,若無其事地承認了。
一進車艙,就有種壓抑感,我坐在副駕的位置上,胸前摟著提包,真的很不舒服。
出了停車場,沒多遠就到了收費站,他領了一張卡,並把卡放在方向盤前面的玻璃窗下,和他的手機煙盒扔在一起。我低著頭,心想總得說點什麼,要不然這樣乾坐著多尷尬。
我說:「你和梁東是好朋友吧?」
他說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
我又問:「那天吃完飯,你們又去唱歌了?」
他掃了我一眼,說:「去了。」
「玩到挺晚的吧?」
他笑著點頭說:「也就一兩點鐘吧!喝完歌,又去吃燒烤,回去差不多天亮了。」
我不禁苦笑,說:「你們也夠大勁的!」
他說:「太早了我也睡不著!」
我把臉擺向一邊,朝窗外看去,其實也不看什麼,只是裝裝樣子。
他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向我示意著問道:「不介意我抽一支吧?」我點點頭,心想我哪能管得著你啊?於是他打開車窗,抽起煙來。
我們相互沉默了一會。
我說:「在法國,男士會當著女士的面抽煙嗎?」
他聽了,以為我介意,便猛吸了一口,把抽了一半的煙扔了,然後關上窗戶,打開音樂,放起法文歌來。我並沒指望他回答什麼,所以又把臉抹開,他掃了我一眼——亦或是掃了一眼我那側的倒車鏡,說:「只要女士不介意就不算失禮。」
我笑了笑,不再說話,於是我們又陷入沉默。我心裡亂騰騰的,總覺得很尷尬,要說他這人也真是的,怎麼老叫我費神想話題?還說是去過大都市的呢,我看連起碼的禮貌都不懂!
我正愁著,他終於開口說:「你是幹什麼的?上次也沒聽你說明白。」
我呼了口氣,好歹他主動一回,於是說:「配載。」
他問:「是幹嗎的?」
我打了個噴嚏,他伸手在空調風口前試試,問我是不是太冷了,我說:「有點。」他就把冷氣調小了些。
我斜著眼睛朝他瞟了一下——他穿得很時尚,雖然只是印花的襯衫配著仔褲,卻顯得格外休閒。
「配配貨,送送艙單。」我平淡地說。
「你上次說什麼值機座位的?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哦,是控制座位。就是把座位該鎖的鎖,不讓值機發!」
「幹嗎不讓發?我以前坐飛機也是,想坐個前排吧,值機員還不捨得給我。」
我笑笑說:「那不是值機員不肯,是我們控制給鎖起來了。」
「為什麼要鎖起來?我花了錢了,想坐哪就坐哪!」
我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飛行安全最重要!要是你想坐前頭,他也想坐前頭,大家都坐前頭,飛機就要栽頭了!」
「太複雜了,我不懂!」
我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說:「就是個重心問題,跟人一樣,重心靠後一點穩當,所以人不滿的時候,要把前排鎖死,不讓人坐!」
他看看我,又驚奇又疑惑地笑了笑。
「滿客的時候好一點,基本上不用鎖,旅客可以隨便挑座位。」
「嗯。」他敷衍著應了一聲,大概是覺得我的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在國外就不是這樣,那邊的服務很人性化,處處以人為本,考慮得很周全!」他看看我,以為說的我無言以對。
而我卻說:「咱們這是小城市,哪能和巴黎比?巴黎是世界之都,客人多,貨物也多,咱們這可比不了!按理說人不多的時候可以調貨,但咱們這也沒那麼多貨,沒東西壓艙,就只能動旅客了!」
他聽了只得無奈地笑笑,於是我覺得是我把他說的沒詞了,所以偷偷暗笑起來。只見他右手把著方向盤,左手支在車窗稜上,而他左手的手臂上則有個紅色豆粒大小的胎記,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便接起電話和電話裡的人說起話來。
只聽他斷斷續續地說:「挺好的……嗯……老頭子不在家……嗯,在……你什麼時候回來?嗯?住幾天?……行!到時再給我打電話……嗯,拜拜……」
我斜著眼睛瞄他手臂上的胎記,不禁回想起那令人揪心的一幕——那時,我還在孫老太太房裡作丫頭,孫正陽要強姦我,被我用髮簪扎傷了手臂後落荒而逃。
我不禁渾身顫慄,可是卻不知為什麼還總忍不住去看他的手臂。這時,他掛斷電話朝我看了看,我趕緊收回視線,假裝注視著前方,並極不自然地說:「是你朋友?」
我覺得自己訕訕的,結果他卻笑了笑,弄的我更尷尬了!你說我我管誰給他打電話呢?弄的就好像我是在吃醋似的……想到這,我不禁覺得自己臉雙頰發燙,於是趕緊抹開臉,朝窗外看去。
他瞟了我一眼,又笑了笑,而後把電話扔回到駕駛台上說:「我弟弟,在德國上學呢!」
我聽了,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心想,這下好了,連他也覺得我是在吃醋了。唉,真是的!失敗失敗!
我極不自然地笑了笑,說:「沒有,我是隨便問的,你可別誤會!」
他也跟著笑了笑,然後又拿起手機,一面握在手裡一面說:「你是不是跟值機的人都認識?」
我點點頭,他接著說:「那把你的手機號跟我說一下吧,下次再來機場有什麼事就找你!」
我應了一聲,這就報給他,他撥了幾個鍵,就把手機扔給我說:「幫我撥一下,開著車不方便。」
我接過來,撥通了自己的號碼,他聽到我的手機響了,就拿過他的手機看了看,然後又扔回到檯子上。
……
總算到了高速出口的收費站,我心裡輕輕呼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快熬到頭了。
我忙打開提包說:「我付吧!」可是打開錢包一看,就剩下一張五十的,還是張缺角的——哎喲,把我給尷尬的啊!可是我已經說了我要付的,所以不拿出來也不行,於是就把那張破錢命出來在他面前晃晃說:「也不知道他們收不收破錢?呵,我給忘了,上午又交團費又……就剩這張五十的了……」
他看了看我,突然忍不住笑了,克制了好半天才說:「不用了,我這有零錢!」
要知道,我真的連死的心都有了!
進入到市區以後,我趕緊說:「把我隨便放到哪個路口就行了。」
他說:「送你還不把你送到?太說不過去了吧!」
我說:「怕耽誤你的事,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他笑了笑說:「我有什麼事?你住哪?我拐一下,方便的很!」
「東月路的民航花園。」我小聲說道。
「正好,我等會去那附近洗車!」
我點點頭,不作聲了。
快到我爸媽的家屬院門口的時候,我忙說:「就停這吧!」
他問:「不用進院子嗎?」
我說:「不用進了,在裡面拐來拐去的麻煩!」其實我是不想讓院裡的人看見。
他說:「行,那就送你到這吧!」
我趕緊從車上下來說:「真是太謝謝你了。」
他笑了笑說:「客氣什麼?以後可能還要找你幫忙呢!」
我不自然地應著,心裡卻想,有事也別來找我,然後匆匆地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