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要吃飯了,我嫌身上有汗味,就到裡屋把衣服換了,秦家姐妹在外屋招呼著,點點也跟著湊起熱鬧來。
就聽紅玉說:「開始往上上吧!」
有人應了一聲,這就開始往桌上擺碗盤,可是突然聽到紅玉叫了一聲,而後有什麼東西打了,緊接著點點就大哭起來。我也顧不上衣衫不整,趕緊跑出來一看,原來點點把桌上的一個湯盆扒翻了,熱湯撒了他一身。我心疼地拉過他,慌亂地用一塊乾布幫他擦著,並詢問他有沒有受傷,他也說不清楚,只是扯著嗓子大哭,弄得我特別難受。
碧蓮惱著說:「你都不會往裡放放,明知道有孩子在,還放桌子邊上,能不灑嗎?」
我回頭一看,挨訓的正是紅丫,她摟著托盤,膽怯地低著頭,我顧不上她倆,只想盡快把點點身上的濕衣服扒下來。
我焦急地說:「燙住了沒有?快跟媽媽說說!燙住自己了沒有?你扒那個幹嗎?你不知道那裡面是湯嗎?嗯?跟媽媽說燙到哪了沒有?」他往我身上偎,哭著喊著娘親。我把他的外衣脫了兩層,發現裡面還是乾的,這才放下心,心想多虧了是在冬天,要不是穿得厚肯定早澆透了。
我拉著他到輿洗架前,用手巾給他擦擦臉和小手,他即委屈又羞怯,一個勁叫著「娘親!」
「叫我有什麼用啊?疼的是誰啊?」
他張著嘴巴哭喊著,我真是又氣又心疼,但我總算可以放下心,至少他的表現已經證明他不是因為疼而哭,而是怕我吵他才哭。
紅玉趕緊走過來,問問點點有沒有燙到,我說:「好在穿得厚,手上有點紅,不過沒事!也沒破皮也沒起泡,可能是把手伸到湯裡時燙了一下,不過沒啥大事!」
珊瑚去擦桌子了,紅丫則蹲下身子,用手搌著地上的湯,碧蓮很氣憤地踢了她一腳,說:「養你幹啥吃的?連個飯也不會擺!」
紅丫哭了,偷偷用袖子抹著眼淚。
「哭!你還有臉哭呢!」碧蓮說著又使勁擰了她。「還不拿拖布去,用手搌到什麼時候啊?怎麼跟木頭一樣!」她一邊氣得跺腳一邊抱怨著說:「這批新來的不行!怎麼一個個毛手毛腳的?不行!幹活不利索!」
紅丫抹著眼淚跑去拿拖布去了,紅玉勸著說:「你少說兩句吧,沒看點點哭著,這已經夠亂了,你就別再添亂了!」
我很不高興地說:「怎麼會叫燙著呢?我還沒剛一轉身,就差點出事!弄得嚇死人!哎呀,我現在是不能聽他哭,你不知道我一聽見他哭,我的心揪得多難受!」
「叫她往裡放放,說了半天,還跟木頭似的,一臉的木鈍!您說,那湯盆哪能放到桌子邊上啊?我看著都懸乎,別說去碰它了!哪有這不開竅的呢?難怪大爺不待見她,要我說還是打得輕!」碧蓮一邊說一邊指揮別的丫頭清理現場,她姐姐看看她,示意她不要把話說太難聽了。
紅丫拎著拖布跑進來,碧蓮一把搶過來遞給了別人說:「你站那別動吧,怕你又打了別的東西!沒心沒肺的東西!」
紅丫低下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碧蓮接著數落著說:「你說你也挺大個人了!咋就沒羞呢?端個盤子也會?那你還會幹啥?買你來是吃閒飯的?我像你這大的時候,啥不會幹啊?別說是端茶倒水,就是再細發的活我也幹得了!」
「好啦!」我覺得再說下去就必然刻薄了,所以打斷了她,其實碧蓮跟我一樣,心不壞就是有時候嘴太毒。
「都別吵了,趕快收拾收拾吧!」碧蓮見我發話,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這時,孫正陽從外面進來,一進門就問:「又咋回事,大呼小叫的?」
紅玉推著紅丫到門口,讓她先迴避一下,其他女孩也跟著出去了,碧蓮擺弄著一塊抹布,她姐姐瞪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多嘴。
我坦然地說:「沒怎麼,我不小心弄打了湯盆。」
孫正陽看看地上的碎碗片,沒說什麼,繞到炕上,側身躺下來。紅玉張羅著給孫正陽添一副碗筷,孫正陽看著她忙活,直到她忙完了,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吃過了。」
點點懼怕孫正陽,自打他進屋後就安靜了不少,但孫正陽還是很不耐煩地抬頭瞪了我們一眼,說:「你能不能別讓他哭啊!我聽著咋這煩哪!」
我心想乾脆也別在他跟前呆著了,省得等會他又發神經,想到這,我拉著點點出了屋,並對紅玉說:「幫我給孩子拿套衣服來。」
紅玉答應了一聲,孫正陽卻嚷著說:「別給她拿,還沒一見我就躲,叫她自己回來拿!」紅玉也答應一聲,我沒吱聲,拉著孩子到顧嬸屋裡去了。
我覺得無聊,就對著銅鏡把頭髮鬆開重梳,點點偎在顧嬸身邊,看著我把頭髮紮成馬尾,再擰起來盤在腦後。沒一會,秦家姐妹走進來,見我正在梳頭,就走到梳妝台前,一個靠著我坐下,一個站在我身後,搭著我的雙肩。
碧蓮說:「我幫姐姐梳頭吧!」
我從桌上拿起簪子,把頭髮別好,轉回頭看看她,笑著說:「我的頭髮不夠長,可梳不成你們那樣的。哎?怎麼出來了?」
「爺說想歇一會,我們就出來了。」
「哦!那只獵!」
紅玉笑著拿起桌上的一個粉盒,說:「姐姐應該把眉毛剔掉,再畫上去新的!姐姐的臉盤配上一對柳葉眉,一定更媚!」
我說:「我可不剔眉,頂多修修!」
碧蓮摸著我的頭髮,從鏡子裡看著我說:「姐姐就是不化妝,也夠美的!」
我輕輕捏她的臉蛋說:「就你嘴甜!滿口都是蜜!我可是跟你說,少拿這些甜言蜜語來逗我,我可是經不起誇,一誇就飄了!」
碧蓮笑,紅玉看看我說:「姐姐的頭髮好像長長了,發卷也沒以前明顯了。」
我對著鏡子左右照照,又盯著頭頂新長出來的黑髮,喃喃地說:「可不是麼,又該燙了!」
秦家姐妹相視笑笑,說:「怎麼個燙法?我們也想試試!」
我腦子裡立刻浮現出《方世玉》裡的李連傑給他老媽燙頭時的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搖搖手說:「還是別試了,真的!」說著捧腹大笑起來。
碧蓮說:「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要不我幫你絞臉吧。」
我問:「什麼是『絞臉』?疼嗎?」
碧蓮說:「一點也不疼,有點麻麻癢癢的感覺。」她說著從針線筐裡扯了根線,麻利地擰了一道勁,用手指撐著。
我看她那架勢挺嚇人的,生生的不敢讓她碰我。
我說:「別給我弄,我不絞!」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手裡捏著線,坐到我旁邊說:「瞧您怕的,我還能吃了您不成?」
我看著被她挪成一小團的線,想起以前在廣州上學的時候,曾經見老太太用線給別人刮臉上的汗毛,心想碧蓮說的大概是那個,便問:「是不是拔汗毛啊?」
她點頭,兩手又撐起線,麻利地在半空動作兩下,說:「嗯,姐姐會不會?要不姐姐幫我絞吧!」
我擺擺手說:「我可不會,以前見老太太幫人弄過,我當時還不知道是幹嗎呢,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有點像,估計就是你們說的『絞臉』吧!」
紅玉笑笑說:「來,我給你絞!」說著接過線幫碧蓮做起了「美容」。
我往屋裡進,就見賴三正跪著跟孫正陽說話。
賴三說:「俺兄弟前幾年不是死了麼,所以俺老娘一直是俺兄弟媳婦給照顧著。這不,頭前俺兄弟媳婦也改嫁了,家裡沒個人照應,我這心裡怪掛念的。」
「成,我准你假,回幾天吧。」孫正陽喝了口茶說。
賴三笑了笑說:「那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再說了,您身邊沒個使喚人,那哪成啊?我也走不開啊!」
「那你想怎的?」孫正陽翻著眼皮瞧了瞧。
我走進屋,溜著邊坐到屬於我的角落。
賴三滿臉堆笑地說:「我尋思著叫我媳婦回家去……」說著偷偷察顏觀色。
「你也說了是你媳婦,還問我幹啥?」
「那不得問您一聲麼,您不開口,就是給小的八個膽子,小的也不敢作這主啊!再說了,她不是在紅姑娘跟前伺候著麼,小的意思是……」賴三咂咂嘴,等待主子示下。
「嗯。」孫正陽安祥地刮著杯蓋,意思讓他繼續。
「小的意思,要是府裡也不缺她一個,小的就送她回家去得了!」說著又笑起來。
「成啊。」孫正陽答應地很爽快。
賴三忙磕了個頭說:「那小的謝謝爺勒!」
「甭謝!」孫正陽連眼皮也沒抬。
賴三接著說:「那退身錢就從小的工錢裡扣吧!」
孫正陽抬眼看看他,撇嘴一笑,然後放下茶碗撣了撣袍子說:「算了,你也跟了我這麼多年了!她一小丫頭值幾個錢?你早補回來了!」
「唉,小的謝謝您勒!」
「打算多暫走啊?」
「俺表兄弟後個要到府裡來,要是您應下了,小的就叫俺老表捎她一程,送她回家去。」
「成,你看著辦吧!」孫正陽看看我,朝我走來,問:「鼓搗啥呢?」
賴三轉過身,衝我施了個禮,仍跪著朝向孫正陽,看他主子也不想再說什麼了,便磕頭說:「那小的先告退了。」
孫正陽「嗯」了一聲,卻又轉身把他叫住,一面從腰上解下腰牌,一面遞給他說:「去庫上領兩匹好布料,另外再領二十弔錢,叫你媳婦帶回去,算作我孝敬老人家的。」
賴三先是一愣,他大概沒想到還會有賞賜,而後忙又跪下來磕了幾個響頭,說:「勞您掛記,小的給您磕頭了!」
孫正陽也不看他,擺擺手叫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