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我是只恨對碧蓮的照顧不夠周到,哪還捨得讓她幹活啊?那天,他們不是非要把孩子過繼給我嗎?事後孫正陽專程去了一趟桃園,說服老太太讓碧蓮繼續留在葵園。紅玉和碧蓮還是堅持她們的想法,對我說出種種所謂的利害得失,但我還是不能接受。後來,這事就這樣僵持著,我們堅守著各自的原則,始終也沒能達成一致。又過了幾天,大家都不再掛在嘴上,我想大概是已經淡忘了,所以也不再多想。不過我是這樣認為的——不管她們現在怎麼說,等到時碧蓮一看到孩子,肯定就捨不得給人了。人不都是這樣嘛,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啊?

    快到清明了,孫正陽率領老孫家的男人們到祖墳上燒紙掃墓,回來又拜了宗堂。碧蓮的反應很大,總是犯噁心,可孫鱉還擰著那勁不變,所以我們都不理他,該讓碧蓮歇就讓碧蓮歇。

    這天吃飯的時候,孫正陽很高興,就說起我跟紅玉的事來。

    他說:「要說你跟紅玉倆吧,也都是跟我比較貼心的,咋越是近乎的人,越懷不上呢?」

    紅玉笑起來迎合著他說了一番奉承話,說的他心花怒放,正巧碧蓮端著盤子往桌上添菜,他就說:「這兩天倒是變乖了不少啊,看來該罰的時候還得罰啊!」

    我氣得瞪了他一眼說:「沒人性,她肚子裡可是懷的你的孩子啊!不想著心疼她,還給這說風涼話!」

    他夾了一口菜說:「我要是不罰她,她還真就不把老子放在眼裡了!」

    「屁話!老婆懷孕了也不上心!也不害臊!」

    「等你懷囉,我肯定上心!」

    「傻**!」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周圍的草木也漸漸展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來。我還是老樣子,痛苦卻無奈地活著。本來我是把希望寄托在那本命運之書的末捲上,心想任何陰謀的結局、懸案的迷底,總會在故事的結尾澄清和解決的。可是那次的那場大火,卻把希望化作灰燼了。

    我很矛盾,不知道何去何從,就好像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上,需要自己去選擇。然而,事實是這樣,無論我選擇哪一邊,又都放不下另一邊。我就這麼猶豫著,有時候實在不想活了,但多數時卻又捨不得死。因為心裡有牽掛,所以割捨不下,我總覺得孩子是無辜的,不應該受這番痛苦,所以我盡可能充當一把保護傘,替他遮風擋雨。不知不覺的把滿溢的痛苦轉為母愛,像開閘瀉洪般傾瀉給他,不求什麼回報,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幸福健康的長大,這就是作母親唯一的心願。如果有人問,什麼東西最堅硬,可以抵擋萬般苦難?我會說是母愛;如果有人問,什麼東西最柔韌,風吹雨打也折不斷,我依然說是母愛。我的性格變的優柔寡斷,做事總是畏畏縮縮瞻前顧後,可以說,我沒有什麼是自己有把握或把握的了的,唯獨母愛的徹悟是堅信的。

    我的心也因經歷了太多的磨難而成熟了很多,我甚至可以自詡地說,任何困難與苦難都無法將我輕易壓垮,除非那個支撐我的精神支柱倒塌——那就是我的孩子。人真的好奇怪,不管什麼事,只要日子一久,居然養成了習慣,就像現在這樣的生活,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我想我的靈魂早已在地獄的烈火中鑄成,什麼事都扛得過去了。我不禁覺得好笑,天大的玩笑也不過如此,我現在不是依然還活著嗎?

    為了孩子,我什麼都可以做,如果他能過得好,我絕對不鄙視罪惡。我記得有個故事,是說一個女妖為了有足夠的奶水喂自己的孩子,每天都要吃一個別人的孩子。我覺得有時候我就像這個女妖,為了自己的孩子,寧願把自己民的靈魂一塊塊地切下來獻給魔鬼。

    五六月份,天氣晴朗,心境也舒緩了些,就這樣過了一段相對安穩的日子,亦或是說我給予點點一個相對安穩的日子。可是說來也倒霉,我扭傷了腳,也就是拳頭高的一個小台,一個沒留神就扭到了。

    當時只聽「啪」一聲,我當即就疼哭了,心想如果沒傷到骨頭,也扭到筋了。哪知請了個大夫睢瞧,說並沒傷到骨頭,而且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於是我終日在床上坐著,無所事事,休養了一個多星期,腫的地方已經消了,可是一動還是很疼。

    這天正在床上坐著,孫正陽突然進來,一進屋二話不說,就把我抱起來。

    我問:「幹嗎?」

    他回答說:「帶你出去轉轉。」

    我嚷著說:「我腳疼,哪也不去!」

    他把我抱出院,左轉右轉地出了後門,門外已有一乘轎子等在那了,他把我放進轎子,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我不肯聽,硬撐著身子,他按我不住,就叫家丁上來綁我。

    他一邊吆喝一邊叮囑著說:「當心點,隔著衣服綁!當心點!要是把你們奶奶身上弄傷了,老子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僕人們唯唯諾諾地應著,他又說:「別踫到她的腳囉!當心哪!她腳上有傷!從膝蓋上捆著就行了!」

    我在轎子裡擰動,嘴裡喊著:「孫正陽,你要幹什麼?我不去!我哪也不去!」

    他忙湊過來讓我小聲點,一邊把手指比在嘴前作了個收聲的姿勢,一邊攏著我的頭說:「小聲點,別鬧了!帶你去個好地方!」說著從懷裡掏出個絲絹手帕,仔仔細細地折成條狀,像勒口罩似地蒙在我的嘴上,然後在我的腦後繫了個死結。

    我吱吱唔唔地嚷著,心裡乾著急,卻發不出音。

    他放下簾子退出去,迅速上馬,說:「走!」

    轎夫剛起身,正巧有個婆子出來倒水,看見他騎在馬上,便問道:「爺這是要出去啊?」

    孫正陽哼了一聲,她又說:「大奶奶沒幾天就要生了……」

    「怎麼?大爺出去,你還敢管是怎麼的?」

    婆子嚇得不敢吭聲,他又朝身後喊了一聲「走!」然後甩了鞭子,轎夫們立刻抬著我小跑起來。

    他騎著馬旁若無人地往前奔,還嚷著要轎夫們緊緊跟著,轎夫們只得用跑的。

    我在轎子裡像核桃仁似的晃蕩,顛得直想吐,怎奈嘴被手絹堵著,乾嘔了好幾次都強忍下去。轎簾隨著轎夫的搖動而搖擺不定,我透過縫隙看到飛速移動的地面,沒看一會就更覺頭昏了。

    我真的好難受,胃裡的東西在翻攪,不斷地往上湧酸水,我一刻也堅持不住了。正在這個時候轎子慢下來,然後就停下了。我歪靠在轎子裡,急促地吸著氣,頭上已是一層冷汗。

    孫正陽探進身,見我臉色慘白,不由得嚇了一跳,忙給我解開繩子,扒開手絹。

    我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我又氣又恨地叫嚷起來:「你幹嗎?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這才樂呵呵地伸出手,不顧我的頑抗強抱起我,陪笑著說:「都是這幾個狗東西害的,回頭我非治他們不可!」

    我氣急敗壞地往他的肩上臉上猛抓猛打,他有時躲一下,有時就乾脆忍著。

    「得了,還沒完沒了了你?」他說。

    我嚷道:「讓我下來!」

    他把我放在地上,抹過我的肩讓我轉身,然後向前方努努嘴。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幅美麗的讓人忍不住驚叫的秋景畫卷——碧藍的湖水像澄澈的天空一樣令人目醉心迷,那種色彩的渲染,幾乎可以融化一切煩惱驅散一切陰雲。四周茂密的植被披著五彩霞衣,紅彤彤金燦燦的一片,好比節日裡燃放的火樹銀花,無限喜慶。鳥兒們像精靈一樣成群結隊地飛躍樹梢,像魚兒一樣忽聚忽散,拍打的翅膀更是隨風一起嘩然。

    我不禁在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傑作?沒有經過任何修飾與雕琢,卻比一切精美的藝術品還要完美百倍。

    他看出我的驚訝,不由得高興起來,於是從我身後摟住我,貼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我只顧留戀於眼前的美景,就連他是孫正陽也不介意了。

    他用腿窩卡住我,把我摟在懷裡,我們坐在湖岸的斜坡上,各想各的心事。我真的很開心,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想要永遠留下來了。他的下巴緊緊貼著我的頭,時不時側過腦袋看我一眼,我也會迅速地回看他一眼,因為我不想在這樣的美景下,繼續自己的仇恨。

    他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我真不願把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來,然而他既然破壞了這種平衡,我就不得不去想為什麼他是孫正陽?如果是別人,哪怕是任何一個不那不討厭的人,我都會傾心於他,甚至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

    他把我摟得很緊,嘴唇已經貼到我的耳朵。

    他說:「跟你在一起,總覺得過得快,要是有樣東西,能把時間釘住,就是花上千兩萬兩的也值了。你說,咱倆要是真成了,那可真得好好謝謝我那位哥哥,要不是他我還遇不著你呢!唉,都說神仙逍遙,依我看,豐衣足食佳人相伴,如此一萬年,便是神仙也不換!」

    我仍然專注於眼前的景色,並沒有太留意他的話,要是生活中都像眼前的景致一樣美麗,也不至於覺得度日如年了。

    「過段時間我要去趟京城,這次非捐個員外不可!」

    孫正陽說著突然來了氣,罵那個頂了他的名兒的王其敬,說他搶了他的通判的位子,害他白花了幾千兩銀子。

    我見他越罵越惱,便好聲好氣地勸他說:「算了吧,別想了!」

    他聽了,果真消火了,一面摟著我一面說:「我是不是嚇著你了?」我說沒有,他冷笑一聲,接著說捐官的事。

    「我倒不是氣丟了那個職位,而是覺得窩囊!媽的,那個老東西!敢和老子搶!」

    「你就別想了!煩不煩啊!」我實在存不住氣地嚷起來。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鬆開我躺在草地上,雙手枕著頭看著我說:「聽你的,不想就不想,不過那種小官我倒真也看不上,給他就給他吧!」說完拍拍我的背,又撣了撣我的裙褶子。「躺這唄,跟我說會話!」他托起頭,側著臉看著我。

    我躺下,抬頭看著蔚藍的天,忍不住喊道:「空氣好好啊!」

    他說:「還從沒見過你像今兒這麼樂的。」說著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整條大腿地壓上來,把手塞進我的懷裡,我趕緊坐起來,一面甩開他的手一面罵了句「滾!」。

    他硬摟著我重又躺下,我掙扎著嚷著說:「你老婆都要生了,你就不能對她專心點?」

    他聽了突然鬆開手,氣乎乎地躺下,我們誰也不理誰,各把臉抹向一邊,過了一會,他說:「好端端的你提這事幹嗎?怪掃興的!你說你怎麼老惦著她幹什麼?」

    我嚷道:「我也是女人,她也是女人,我覺得她挺可憐的!怎麼了,我惦記著她怎麼啦?難不成要惦記著你?你這個臭無賴!誰嫁了你都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嘶!我看你又上臉了是不是?」他冷不丁坐起來,粗魯地扒了扒我的肩。

    「你就是無賴!無賴!臭無賴!」

    「媽的,非惹老子動手是不是?」

    他突然抬起手,我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但他的手僵持在半空,始終也沒落下來,最後他只是回瞪我一眼,罵著說:「看在你腿上有傷的份上,今兒就不跟你計較了。」說完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便重又躺下了。

    我悶悶不樂地低頭坐著,一聲不吭,過了一會他覺得沒趣,就又哄著我說話。

    「哎?」他晃晃我,知道我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就咧著嘴笑起來。「行了行了,動不動就使小性。你擺臉給誰看呢?」他一邊說一邊摸著我的裙帶邊。

    「孫正陽!你個臭流氓!我說金素秋怎麼了?她是不是你老婆?我說的哪不對啦?」

    他冷笑一聲,沒有答應,我甩過臉不理他,他自顧自地躺著看著天,嘴裡叼了根小草,一臉的不在乎。

    「同床異夢,算哪門子夫妻?」他自言自語地說,然後故意朝我臉上看看。

    「別跟我說話!」

    他敲著我的背,時不時隔著我的衣服畫著圈,我厭煩地將他甩了好幾次,但他還是死皮賴臉。

    「你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嗯?你知道那金老三是個什麼東西?她就是個醋缸,醋簍子!你還在這替她說好話!從她嘴裡我可從沒聽過一句你的好!你說就她這樣的刁婦,誰不厭?呸!老子他媽的又不是沒見過美人兒,就她那嬌情兒勁兒,老子還懶得費那個神呢!」

    「你就是個無情無義的畜生!啥也不是!」我氣憤地嚷道。

    「我怎麼無情無義了?」他霍的一下坐起來,扯著我的手臂吼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不知道?嗯?我對你的情意天地可鑒!」

    「我不稀罕!」我嚷道。

    他聽了竟突然摟住我強吻起來,我咬了他才脫出身來,他很生氣,對我又是罵又是威脅,但之後便誰也不說話,直到天氣漸暗他才直起身,彈掉身上的草葉,看著夕陽。

    我不禁有感而發,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看看我,一句話也沒說,隨後伸手拉起我說:「回吧,等會就要涼了。」

    「我不坐轎子!」

    他聽了笑了笑,一把把我抱起來,然後走向他的馬,讓我側坐在馬上,他跨上馬坐在我身後,用手臂護著我,催馬慢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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