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夫人 正文 第九十章
    我奶奶家有一種擋板,是專門放在炕上的,不到一米高,木製的,和炕的寬度差不多長,睡覺的時候橫在炕上,就相當於屋子的隔板。因為過年的時候家裡客人多,有時候男女老少一大家子都睡在一張炕上,所以要用擋板把男女隔開。當然只有躺下和坐下後才起到隔離視線的效果,站起來就擋不住了,但是因為大家都是家人,生活在一起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令我感到驚訝的是,在這居然也看到了這種擋板,這不禁讓我想起一些甜美和睦的往事。

    孫正陽讓店主找隔板的時候我還不理解,但當我見到它時,卻忍不住笑了。他說我得離那些臭老爺們兒們遠點,所以就讓人把擋板靠著牆邊放。我一看,那廓出來的地方也就只能躺下一個人,連想擺個「大」字都不夠,我心想躺在那裡多憋屈啊,肯定特壓抑,可是孫鱉不僅不理睬,還又從房樑上掛了一塊床單垂下來。這樣一來,我倒是完全和男人們隔開了,可是連眼睛能看到的空間也被鎖住了。

    不過好在我躺下來以後,發現從我的角度看上去,並不覺得難受,返而有種像是置身於一個夢幻小屋的感覺。我還記得小時候總喜歡往犄角旮旯裡鑽,今日重睹,不僅勾起了未泯的童心,也重燃起昔日懵懂的天性。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一點夢都沒做,早上起來,孫正陽說我晚上打呼嚕,我說我沒有印象了。

    賴三和有福他們睡在另一間屋子裡,據掌櫃的說,那兩個客人的僕人也都在西廂房裡,孫正陽認為僕人們和僕人們住在一起再合適不過了,所以昨天晚上他等著別人給他鋪好床褥以後,就擺擺手,以一副仁慈體恤的口吻說:「下去歇著吧!」

    早飯還是饅頭大鍋菜,不知道中午是不是也一樣,不過我們不會再等著吃中午飯了。我擔心等會路途艱苦,於是滿滿地吃了一大碗。吃過飯,有了力氣,我決定跟姓孫的攤牌。

    我對他說:「要麼送我回去,要麼現在就弄死我!」

    他歪著嘴笑笑,我正要發作,他卻打斷我,招手叫呂榕(書生)和柳吉(背劍的)到身邊,而後不慍不火地說:「你剛才說啥來著?我沒注意聽!」

    「你!」我不想當著這兩個新夥伴的面和孫鱉吵架。

    不怕坦誠地說,我已經把他倆當成夥伴了,不管他們是不是同樣把我當成朋友,但至少我認為這兩個人可交。孫鱉看出來,所以總拿他倆作擋箭牌。

    我咬咬牙,心想:我要是大吵大鬧著要回去,顯得我怪沒禮貌的,畢竟大夥一塊出來玩,如果因為我一個人掃興,確實太說不過去。不過,關鍵是我得搞清這次旅行的性質——是他們出來玩順便帶上我呢?還是真如孫正陽所說的專程帶我玩呢?要是前者,我只能認了,要是後者,我不妨說出我自己的想法,省得大伙也跟著受累。

    我轉向書生問:「如秀,你們準備去玩幾天呢?」

    呂榕笑了笑說:「那得看哥哥嫂嫂的意思了。」

    「嗯?要是我的意思,就是沒什麼可玩的,咱就早點回去吧!」

    「哥哥還沒跟嫂嫂說去哪裡麼?」呂榕笑著看看孫正陽。

    「他說啥啊?光說去看大佛去,也不知道大佛有啥好看的!」

    「去了就知道有啥好看的了!」孫正陽滿臉得意地說。

    「我就不會去,所以也不會看!」我瞪了他一眼。

    呂榕卻在一旁幫著孫正陽說話:「嫂嫂有所不知,這大佛也是遠近有名的,嫂嫂難得出來一回,都走到這了,不去看看倒可惜了。」

    「不是啊如秀!你說他弄的這事,多叫人惱火?出來的時候啥也不說,就是現在問他還給那裝呢!你說我要是知道是出來玩的,我就把孩子帶上了!孩子恁小一點,把他一個人丟家裡,我咋能放心得下呢?」

    「就是不想叫你帶那小子才瞞著你呢!哦,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帶著你都夠費勁的了,再加個孩子,那還玩什麼玩啊?」孫正陽說著拍拍手背。

    「我不跟你說話,你就是個不講理的人!」

    「嫂嫂……」

    「咳!」孫正陽假咳一聲打斷了呂榕,就見車伕走過來,說車子已經備好了,等他走了孫正陽才接著說:「該改口了,不能再那麼叫了,不方便!」

    呂榕笑了笑,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而後便改口叫我「三哥」了。我好像聽姓孫的提過,說是讓我假扮成四兄弟中的老三,我也不知道他是按哪排的,好像他認為他和柳吉比我大,但呂榕卻比我小。其實單按年齡算我比他們仨都大!唉,隨便了,我現在根本不在乎稱謂,而是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到點點。

    「三哥,你誤會大哥的意思了,大哥早就跟我們說想帶你出來玩玩散散心的,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可別辜負了大哥的一片好心啊!」

    「如秀,他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麼好!甭管他做什麼說什麼,你就情往壞處想就對了!」

    「不是吧,大哥是一個響噹噹的漢子,不論是對兄弟是對朋友都絕對夠義氣的。」呂榕淺笑著,孫正陽更加得意了。

    「那也是對兄弟……」我想再多說也無益,於是悻悻地走開了。

    孫正陽又想抱我上車,我沒讓他抱,等我坐穩了,他又湊過來跟我說話,我當場把臉抹開,和車伕聊起來。

    我問:「昨天你在哪睡的?我怎麼沒見你跟賴三他們一起呢?吃飯的時候,你好像也沒吃啊,不吃東西怎麼行啊?」

    「哎呀,你管他那麼多幹嗎?」孫正陽不耐煩地拉著我,我甩開他,專注聽車伕講話。

    「爺,勞您記掛,小的隨便找了個地睡。也不是沒吃,人不吃飯哪行啊?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小的吃的是自己帶的乾糧哩。」

    「有飯你不吃,吃那幹什麼?你這人也真是的,太客氣了!跑了一天怪辛苦的,不叫吃好休息好咋行啊?」

    車伕剛想回答,就被孫正陽粗魯地打斷了。

    他說:「**哪那多廢話?說好了不包吃住給你二十兩銀子的,這他媽不是你自己說的嘛?」

    「哎哎,不說了不說了!」車伕忙點點頭,但又忍不住小聲嘀咕說:「那不是這位爺問俺呢麼……」

    孫正陽聽見了,氣得抬手要打,而車伕則趕緊用手護住臉,本能地躲閃著,我狠狠掐了孫正陽的胳膊,他瞪了我一眼,把手放下了。

    「少他媽再廢話啊!趕你的車去!」

    「哎哎!」車伕點頭應著。

    孫正陽轉向我,我捂著耳朵縮進車廂裡。

    我見他準備開口說話,便先嚷著說:「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他伸手抓我的手,說:「聽我說!」我往裡退,直靠到車廂壁板。

    「過來過來!跑那遠幹啥?過來,聽我說!」

    我歪倒在車廂裡,用被子蒙著頭說:「我困了!我要回家!我想點點了!」

    「別鬧了!跟我好好玩玩去!聽到沒?別鬧了啊!」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帶你看大佛去,你一到那立馬就不惱了,真的!」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我不想看!」

    「真的,可好看了,你一見心情就好了!」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好了,不遠了,這就沒多遠了,等到了洛陽就不吵了啊!」

    我想,難道他口口聲聲說的「大佛」就是洛陽龍門石窟的廬舍那大佛?

    我嚷著說:「龍門石窟有啥看的?我不去!我要回家!」

    「咋?你知道那地方?」

    我掀開被子說:「早幾百年都去過了!沒勁!」說完重又蒙住頭。

    他冷笑一聲,說:「那就只當陪我再去一趟吧!」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說話放下簾子走開了。

    馬車慢慢地啟動了,但沒走幾步又停下,我好奇地掀開車簾看看,就見有福用衣服兜著一堆小蘋果朝我走來。不遠處,有個老太太著個大籃子正等著賴三付錢。

    「嗯?買這多小蘋果幹嗎?」我一邊讓出地方方便有福擱蘋果,一邊又看看那賣蘋果的老太太。

    有福一股腦倒出蘋果,笑著說:「爺怕您悶,讓您路上吃!」

    「這麼小?」我捏了一個,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嘗嘗。「蘋果現在就下來了?嗯,還挺好吃的!」

    「山裡的野蘋果,被霜一打,脆甜!」

    「嗯,謝謝啦!」

    「哎,我回爺去!」

    「不是謝他,是謝你的!」

    「喲,那小的可不敢受!」

    我合上簾子,盤腿坐著,把蘋果都攏到跟前。

    馬車重又動起來,耳邊又響起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音,我耐著性子,準備煎熬剩下的旅程。孫正陽說我們已經走完了大半個路程,剩下的路程不需要太趕了。反正我就覺得他不正常,因為如果滎澤是鄭州當時的稱呼的話,那麼滎澤是在洛陽與開封之間,所以當時在滎澤的時候他為什麼起不起來去?現在跑到開封了,一東一西,他偏偏又往洛陽跑,你說他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這一路真的很無聊——我先把蘋果數了一遍,每吃完一個就再數一遍,然後分辨它們之間的區別,再給每一個蘋果起名字。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吃掉它們中的一個,有時候也會跟它們聊聊……最後,我的胃裡直反酸。

    四周仍然是前不招村後不招店的荒野,車伕說從開封到洛陽至少得兩三天呢,我們現在只用了一天半就走了一多半,已經算是快的了。可我覺得怎麼就那麼慢?要是回到現代去,這麼長的時間早繞中國跑兩圈了!唉,沒辦法,誰讓我回到的是四五百年前,而不是四五百年後……

    中午,他們在一個小村子找地方吃了飯,下午不到五點多就找店家投宿了。房間很寬裕,孫鱉也如願地住進了上房。這天晚上,我悄悄地把內衣脫下來洗了,然後搭在椅子背上衝著窗戶晾著。

    孫鱉說:「你還挺講究的啊?」

    我一邊泡腳一邊說:「是啊,都像你一樣,一兩個月也不洗一回!都結痂了吧!」

    他撇著嘴說:「哎?你還別說,雖說我洗澡沒你洗的勤,可衣服可是一天換一身!」

    「嗯,是,外衣一天一件,內衣一個月一件!」

    「那你還不是照樣愛我?」

    「得了吧,噁心樣!我可跟你說孫鱉,別以為我現在不跟你吵,回去也不跟你吵!我告訴你,我要不是看著小榕他們倆……」

    「啥?誰是小榕?哈哈!你管他叫啥?」他突然拍著巴掌大笑起來。

    「你小聲點行嗎?」

    「我回頭跟他說說,看他笑不笑?哎喲,笑死我啦!」

    「有那麼好笑麼?真沒勁!」我抽回腳,拿腳布擦乾水,然後攏著被子躺下了。再沒有比在車上窩了一天之後平躺在床上的感覺好了,尤其是泡過熱水的雙腳不用再被包裹在悶熱的襪子裡和不透氣的鞋子裡,那種舒爽那種解乏真是難以形容。

    房間裡的陳設很講究,床鋪也很寬大舒適,我幾乎對一切都滿意,除了一樣——那就是我身邊的這個令人討厭的傢伙——如果陪我出來的是羽峰……唉,算了,我也別再幻想了,也許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注定要和一個極其討厭的人生活在一起了。我在想,要是我真給他生了孩子,那才叫噁心呢,還好我是個不容易受孕的人。

    「嘿!愣啥呢?我是不是頂到花芯了?」

    孫正陽打斷我,強迫我回答他的問題,我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後把臉抹開說:「你快點啊!煩死了!」

    「你這人咋這沒勁!人家都好幾天沒跟你在一塊了!」

    「兩天啊!」

    「那也是好幾天!」

    「我才不管你呢!我現在連件換洗的內衣都沒有!你這只蠢豬!都是你幹的好事!」我氣急敗壞地嚷起來。

    「行了行了,回頭給你買兩身去!」他也只是用一句話就敷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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